沉默的村庄

　　成召转向辖区派出所派驻到花庄的驻站民警张贺。“张哥在花庄时间久，你对宋程印象怎么样？”

　　“我到花庄的时候宋程已经退休了，我跟许勇和上任驻村干部打交道比较多。至于印象，肯定有……宋程平时很严肃，我从没见他笑过。年轻人大都不喜欢他，村里老人对他的评价还可以。要说多霸道还真没有。他对村里其他人都过得去，唯独对许勇没有好脸色。常训许勇。他训许勇像训孙子，有时候怒极不止会骂还会踹两脚。我没见许勇跟他翻过脸。许勇有时候解释几句，有时候干站着挨骂挨打。而且宋程从不避讳村里人，周六日有市集的时候、小花园里人多的时候、村委会门口，都见过他训许勇。

　　“他对张巧丽的照顾也在情理之中。他是老村长，大概有责任在身上。别人不管或者管不了的事，他都要管——村里有十三位失独老人。他刚退那年，有一位死在家里了，发现的时候人都臭了。是他跟驻村干部谈的开了村养老院。有人觉得这是负责任，有人觉得这是多管闲事。

　　“去年张巧丽咬了许大喜，花庄村霸。当天宋程送张巧丽回了五院。我觉得很大原因是怕许大喜报复张巧丽。

　　“他也有固执不讲理的一面。他反对花庄走旅游发展路线。修观光路的时候，他站在路上不让铺沥青。万堂找来宋途，他甚至当街打宋途。铺设缆车线路和观光楼的时候他也阻挠过。村里的年轻人对他意见很大。”

　　“这么多面的一个人。”周翔皱着眉，“刘红梅给我的感觉也很疑惑，一个久居村落的老太太竟然有反侦察能力，屋里院外的脚印被冲洗了，大门屋门的指纹被擦了，连个有价值的物证线索都收集不到。”

　　“刘红梅让我震惊的是她的平静。爱人死了，她没哭，没闹，甚至不要求我们尽快找到凶手。”钱青青说，“这正常吗。”

　　“刘红梅一口咬定没看见鬼来过家里、没听见奇怪的声音，而林超只模棱两可地说做梦梦见了鬼。现在没有物证支持鬼的确到过宋家，只能证明鬼出现在池塘边。”

　　成召摆摆手，示意大家别把话题扯远了。“张哥你继续。”

　　张贺继续说：“要说愧疚，我没在宋程脸上看见过他对谁愧疚，对张巧丽也没有。不过，宋程的确非常照顾张巧丽——盖新房的时候顺手修过张巧丽的房子，张巧丽这么多年疯疯癫癫却没出过意外，一是妇女主任负责任 ，二是宋程在保她。”

　　“张巧丽因为张燕的死疯了。张燕的死会不会跟宋程或宋家人有关系。宋程因为愧疚保护张巧丽。”钱青青猜测道。“假设地窖里真有一个丰城的学生，会不会是张巧丽从丰城抓了一个跟张燕年龄相仿的女生回来，藏到地窖里当女儿养？假如，宋程知道了这件事，他要送走学生，然后张巧丽把宋程引出家，杀了他。”

　　“疯了的张巧丽能把事情做的这么周密吗？除非有人引导她。如果只有张巧丽一个人，大概在她清醒的时候才能完成。”刘越补充道。

　　“地窖里没有绳子、锁链这类捆|绑工具，也没有打斗、挣扎、逃跑的痕迹，这不像囚|禁。或者，张巧丽和地窖里生活的人两者之间根本没关系。但张巧丽家的那个脚印去过地窖，这不能否认。”周翔按着太阳穴揉。“我打电话回局里问了，最近一周110没收到失踪案的报案，最近一期失踪报案是上周，一个阿兹海默症老人走丢了，隔天找到了。没有高中生失踪报案的。”

　　还有一种可能，张巧丽、地窖里的人，都跟宋程的案子没关系。

　　“看见张巧丽被绑在椅子上的人是刘红梅。除了她还有谁看见了张巧丽？这一点还要再查。”成召提醒大家。

　　恰在这时，痕检庞振回来了。他将痕迹检查所得的信息告知大家。

　　“作业本上的字迹，特别是书写的最后两页纸，字迹不太干。原因有两点，一是阴天下雨、地窖潮湿，二是书写时间很近，大概在我们的人过去的前三两个小时内写的。

　　“再说一下张巧丽家的三枚脚印。其中一枚是刘红梅的脚印，这个已经确认了。第二枚脚印目前判断是张巧丽的脚印，这枚脚印也出现在了地窖里。

　　“第三枚脚印是宋菲的脚印。我们比对了宋喜家里、宋菲表姨家里、许勇家里宋菲留下的脚印。张巧丽家，宋菲留下的脚印与另外三家留下的脚印都不同——几乎同样质地的泥地，高跟鞋陷进泥地的深度不同。张巧丽家那枚高跟鞋的鞋印浅很多，说明穿她的人体重比宋菲轻。只有宋喜家和宋菲表姨家的高跟脚印是同一个人的脚印。 ”

　　“穿着宋菲的鞋子进出张巧丽家的人不是宋菲。但宋菲的皮鞋和她裙子上的丝线都出现在了张巧丽家里。 ”成召总结，“许勇家的鞋印有问题吗？”

　　“宋菲从她表姨家离开时候穿了表姨的雨鞋，也带走了自己的皮鞋。许勇家的鞋印是雨鞋鞋印。”庞振翻开另一份资料递给成召。“尸检结果出来了，造成宋程颅脑粉碎骨折的凶器是类似锤子的钝器，同时伴随急性心梗。极小概率事件。”

　　“锤子。在这儿家家户户都有一把锤子。”刘越搓搓脑门。

　　“张巧丽在村里的时候，通常是妇女主任负责照顾她。那枚鞋印是不是张巧丽的，”成召对庞振说，“找妇女主任田主任辨认一下。”

　　鞋印确认很快有结果。那枚鞋印田主任认识。并说她也有一双一模一样的运动鞋。去年张巧丽从丰城五院跑回来，那段时间田主任负责照顾她，田主任给她买了一套新衣服一双新鞋。

　　“地窖里的人是张巧丽。另一个人大概率是学生。”周翔说，“难道张巧丽从五院绑了一个学生回来。”

　　“丰城五院最有名的是精神科和心理治疗科。特别是青少年心理治疗在本省乃至北方地区都声名远播。”成召说。“一个孩子如果在医院治疗，被带出医院的可能性有多大？更别提一个疯子带着一个孩子怎么进的花庄？两个人住在地窖里完全没人知道吗？想知道假设成不成立，先从张巧丽的病友查起。”

　　钱青青立刻举手道：“我去跟医院交涉。今晚就拿到张巧丽这些年住院的病友资料。”

　　“主治医生，照顾她的护士、护工。都问一下。”成召交待道。他又问张贺：“听说有人拦宋途的车？是本村人吗？”

　　“是本村人，叫蔡老九，本村低保户。早年老婆癌症，卖了一半的水田给老婆看病。家里田少不需要两个劳动力。蔡老九求了宋程把儿子蔡安全送进了毛巾厂。到今年，蔡安全进厂三年。按理说，家里有地，有进城打工的儿子贴补，他家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我去看过他家两回，家徒四壁。”张贺神色发愁，说得直摇头。

　　“拉开蔡老九的人是谁？”刘越扭头问张贺。

　　“蔡老九的大伯。蔡家人多，但是不团结。否则蔡老九也不会卖地给老婆看病。”张贺说。

　　“知道蔡老九为什么拦宋涂的车吗？”

　　“这个真不知道。平时一说到毛巾厂招工的事，村里人一个字都不多说。”张贺苦恼地摊摊手。

　　“从花庄这边查不到什么，让市局的同事从毛巾厂或者其他厂着手查‘招工内幕’。”成召说，“蔡老九一个老实人，急得拦车不让宋途走，一定有什么东西触及到老实人的底线了。不是钱就是他儿子。让人找蔡安全谈谈。”

　　不多时，刘越放下电话回来说道：“厂办回复说蔡安全今天中午请了病假去看病，现在没在宿舍。太巧了。”

　　钱青青把五院传回来的资料投影在墙上，资料上画了三个红圈，圈出三个名字。

　　“张巧丽断断续续住院这几年大多时候住单间——单从这方面看宋程对她很大方。

　　“精神科病床紧张的时候，宋程会同意张巧丽和人拼二人间。将近二十年里，她跟十三个人同住过——其中有三名学生。

　　“秦宁大学生，是张巧丽住院第三年的病友，住进去的时候秦宁大四，童年割腕死了；马小青是张巧丽住院第五年的病友，高一学生，现在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漫画家；最近一个病友叫李萌萌，高二学生，去年五月住院，张巧丽七月被宋程送回五院，精神科没有单间病房，她跟李萌萌住了同一间。”

　　三个女孩儿的照片投在白墙上，都是青春靓丽的女孩子，但眼里都藏着或多或少的厌世和生无可恋的情绪——这世界在她们眼中大概是残破的、是带刺的、是恶臭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