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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月白(2)
时间眨眼而过,中秋晚会近在眼前。
国际班的节目小组约好在当天下午彩排见,但肖飏和舒菡却迟迟未出现。
台上,两位金牌学生主持即使在彩排时也激情澎湃,用尽深情介绍着即将出场的来自国际班的节目。
Agnes一边拨电话,一边把纪秦天和泠夏伊推上台,一边说道:“现在只是彩排,你们照常表演你们那一部分,我再打给他们。”
最后一个音符刚在琴键落下,纪秦天不忘给泠夏伊一个赞许的眼神,便急着起身下台,蹙眉问后台的人道:“还没找到他们吗?”
景筱瑜使劲地摇头。
小黑烦躁地抓头发:“我已经发散各路同学去找了,宿舍楼、教学楼、图书馆都找遍了!”
泠夏伊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手表,现在距离真正开场只剩两个多小时,他们俩到底在哪?以她对舒菡短暂的了解,舒菡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她们虽然相识不久,但舒菡做事一向认真周到,上次排练时还特意留下来教她舞台技巧。这样的舒菡,怎么会无故消失?可相识不足一月,她又凭什么断定一个人呢?想到这里,泠夏伊竟有一丝无奈。
“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泠夏伊轻声问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种猜测只会让气氛更紧张。
大家方寸大乱,争论迅速爆发,意见分成了两派。
景筱瑜有着新闻人风风火火的个性,她直截了当:“等不了了,不如直接取消节目吧。”
“你怎么这么没义气啊!再等等,可能下一秒就出现了。”小黑的目光死锁着门口的方向。
“我这是为大局着想。虽然纪秦天和泠夏伊的演奏很棒,但这些音乐系的人也做得到。我们表演的独特之处就在于结合了音乐、戏剧和英文,刚才彩排你也看到了,现在只剩纯演奏,我们节目的独特性就没了。我们国际班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景筱瑜明晰有力的分析几乎无懈可击,“Agnes,你觉得呢?”
大家的目光同时落在Agnes身上。Agnes并不言语,她的心里早已方寸大乱,面色也将忡忡忧心表露无疑,只是不停地拨打着肖飏和舒菡的电话。
“再等等!说不定他们马上就到!”小黑不死心地盯着入口处。
“不能取消。我们照演!”纪秦天站起来。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
“可筱瑜说的也有道理。节目少了一半人,还怎么演啊?”Agnes心急如焚,继续按下了拨号键。
“小黑,你去和节目组讲,将我们的节目尽可能地延后,尽量给肖飏他们争取时间。筱瑜,你把上次我们彩排的录像和台词给泠夏伊。Agnes,你继续找人,试试联系他们室友或者朋友。如果开场还见不到人——”他停顿一秒,“就由我和泠夏伊顶上演话剧部分。话剧的部分缩短,音乐部分不变,影响应该不大。”
泠夏伊仰望纪秦天,完全忽略自己将要成为女主角的紧张,眼前的这个大男孩轮廓清晰,眉眼沉静,先前那种偶尔冒头的小孩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其他人也仿佛也被这股力量感染,迅速奔走在自己的职责里。当所有人都在为这个缺口不知所措时,纪秦天已经迅速想好填补的方法,并带领所有人付诸行动。
纪秦天是跳级上来的高材生,几句台词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合演时已听肖飏讲过不下十次,所有的詞几乎能倒背如流。但对泠夏伊却是另一场煎熬。她刚刚克服演奏上的恐惧,现在又临时被推上话剧女主角的位置。即使台词屈指可数,但也足够要了她的命。泠夏伊只想做个默默无闻的人,却一次又一次被推到了聚光灯下。
泠夏伊走到角落的位子坐下,她感觉不到身体的温度,手中的DV机微微发热温暖着她的手,里面不停地重复着“I'll kill you if you come closer!”一句话,八个词,泠夏伊不停默念,却像卡在脑海里无法落地。她试着模仿舒菡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女生,念这句台词时却会突然瞪大眼睛,带着几分俏皮的凶狠。
什么紫霞仙子!人生再这么跌宕起伏急转回旋,被“kill”掉的就是我了!泠夏伊忿忿地想,将稿子揉成一团,紧攥在手心。
“哇,冷气逼人啊,”小黑夸张地抱拳,“果然是天选紫霞!”
纸团精准砸中小黑额头:“I'll kill you if you come closer!” 刚才还分散凌乱的句子竟然一气呵成地脱口而出。
小黑跳着避开。
Agnes跑进后台,灰心丧气地说:“肖飏发消息说……他们赶不上了。”
更衣室里一片死寂。景筱瑜默默将一袭烟紫色古装长裙递过来:“换衣服吧。”
台前,两位金牌主持人一唱一和,正追忆着《大话西游》是如何成为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舞台边缘的暗处,泠夏伊屏息凝神。一袭烟紫色齐胸襦裙裹身,外披白色纱衣,裙幅犹如风清月白轻泻于地。她左手握拳,指尖深陷掌心,这种痛并非浑然不知,反而让她可以保持足够的清醒。右手持一把玩具宝剑,外观上足以以假乱真,拿上手才能辨真假,其中的轻重唯泠夏伊自知。但这一刻,对泠夏伊来说,舞台上刺眼夺目的聚光灯才是一把真正的重剑,就快将她穿膛破肚。
“别怕,我在。”
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柔又低沉,与音响内传出的轰鸣形成鲜明的对比,暖意刹时间蔓延开来。那一秒就是电光火石。两周来,在琴房、在运河广场、在脚踏车上,所有与纪秦天一起的画面都随着这一句“我在”在泠夏伊脑海的闪现。那十几日积累的点滴勇气就在一瞬间膨胀了。
“记住,他们都是大冬瓜。只有几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嗯。”泠夏伊紧绷的指尖微微一松,不经意擦过纪秦天的手背,又触电般地收回。
这几分钟仿佛几个世纪那么漫长。聚光灯和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泠夏伊与纪秦天的身上。泠夏伊清晰地记得说完自己的台词就拔剑出鞘指向纪秦天的喉咙。纪秦天深情地用英文说出:“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我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给我一次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她说三个字:我爱你……”
如果说纪秦天的声音就像地心强大的引力,那所有人的注意力就是天外的陨石,飞速向他靠近,燃起火花,也燃起泠夏伊深埋的记忆——上一次看这部戏的那年,那天,那一刻……
时间也没有走得太快,辰枫还是在身边,怀旧影院的大荧幕还在变换着至尊宝与紫霞的爱恨情仇。每次大学小街的怀旧电影院门口挂着放映《大话西游》的牌子时,泠夏伊总是拉着辰枫去看。从第一部到第二部,一遍,又一遍,像是永远都不会厌倦。
上一次,正是前一个冬天。荧幕中的紫霞不知是第几次抽剑怒指至尊宝,身边的辰枫一如既往地将泠夏伊冰凉的手握入他外套的口袋,攥得紧紧的。他说:“你毕业后,来我们公司实习吧。我们一直在一起。”
大多数时候,承诺比什么都来之不易,但有的时候,也来得轻而易举。没有戒指,也不用白纸黑字,一句话,一个瞬间,一种感觉,就让泠夏伊将自己的未来与身边的男人绑定了。
荧幕上的至尊宝在说:“如果上天能给我一次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她说三个字:我爱你。”
身边的辰枫在说:“我爱你,伊伊。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一万年太长,这一世已足够。”
眼前的纪秦天在说:“……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辰枫的声音与纪秦天的一交一叠,模糊又清晰,直至纪秦天说完台词许久,泠夏伊还怔在回忆的漩涡里。
台下的观众不知,竟被这段空白时间带入情绪,屏息凝神地注视着两位主角。纪秦天向前挪了一步,用喉咙的力量抵触剑,泠夏伊感觉到手中剑上传来的力量,才猛然惊醒,回到现实。
手松,剑落。
灯光骤暗。
纪秦天拉着泠夏伊从台正中的黑暗跑到台边的昏暗,他把泠夏伊交给景筱瑜,径直走向钢琴。泠夏伊也不再分神,匆匆脱掉外层纱衣,接过景筱瑜手中的琴,深呼一口气。
灯亮,乐起。
纪秦天修长的双手轻抚琴键,泛起层层乐音的涟漪,轻柔的小提琴声隐约朦胧由远至近,两种琴声交叠出孤独与感伤。
当观众看清楚台上的紫霞和至尊宝,上一秒钟还穿着古装用英文诉说衷肠,下一秒就用西洋乐器演奏起经典之声,大家心潮起伏,但很快又随着乐曲沉浸在虚空的忧伤中。
旋律移至小提琴独奏,大提琴如影相随。缓慢忧沉的弦乐中,每一个音符搭建起通往回忆的长廊,回荡着丝丝缕缕的凄凉。泠夏伊所有被压制情感忽而找到了宣泄口,她用尽全力,拉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流畅。琴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仿见大漠烟尘,风沙入天,点滴相思泪,化作孤寂一片。
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有人说:当你真正看懂《大话西游》,你就真的懂得爱情;那么,当你听懂《一生所爱》,你就真的懂得什么是哀伤和无奈。
这首悲凉的乐,是泠夏伊对辰枫的告别曲。
尾音消散,掌声轰鸣。
纪秦天自然地上前,如同任何一次标准流程的谢幕,拉起她的手,鞠躬,谢幕。
聚光灯灼热,他掌心的温度一路蔓延,竟让她恍惚觉得——或许有些伤口,终能在光下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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