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斯年

　　傅斯年出国的第一天，夏熙辰就开始了他的“秘密工程”。
　　他拿出了傅斯年送他的那块质地细腻的白色石粉黏土，又拜托季暖找来一个素烧的陶土小花盆。当精神稍好的时候，他就靠在床头，膝上垫着木板，开始一点点地雕琢。
　　他没有再捏那种小巧的、随性的作品，而是投入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细致。他先仔细地做出向日葵舒展的叶片，粘合在作为茎干的中空吸管上，确保姿态自然。然后是最核心的花朵部分，他用刻刀小心翼翼地雕出层层叠叠、微微卷曲的花瓣，每一片都力求薄而灵动，甚至用针尖刻画出细微的脉络。
　　这个过程很慢，因为他的体力依旧有限，常常做十几分钟就需要停下来休息。手指也因为虚弱和反复的揉捏雕琢而微微颤抖，但他眼神里的光却始终亮着。这是他要送给傅斯年的、代表他真正水平的作品，是他无声的感谢，也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今天也要放光芒：傅医生，D国现在天气怎么样呀？［小猫伸懒腰.gif］
　　傅：[图片：酒店窗外阴沉的天空]
　　傅：阴天。你那边呢？
　　夏熙辰看着那张略显沉闷的照片，立刻举起手机，对着窗台上那盆初具雏形的向日葵泥塑和窗外灿烂的阳光拍了一张。
　　今天也要放光芒：[图片：阳光下，白色黏土向日葵在花盆里静静生长]
　　今天也要放光芒：我这里是晴天！
　　他没有明说那向日葵是送给谁的，但他知道，傅斯年一定能看懂。果然，过了一会儿，傅斯年回复了。
　　傅：嗯，看到了。
　　简单的三个字，夏熙辰却反复看了好几遍，仿佛能从中读出赞许。
　　---
　　傅斯年在D国的行程排得很满。国际医学论坛、手术演示、参观顶尖的神经外科中心……白天的时间几乎被各类专业活动填满。但无论多忙，他总会抽空看一眼手机。
　　有时是在会议中场休息的几分钟，他会站在走廊尽头，回复夏熙辰那条“今天只喝了一瓶酸奶”的报备。
　　傅：好。
　　有时是在晚餐后的短暂间隙，他回到酒店房间，会拍下桌上会议方准备的、造型别致的甜点。
　　傅：[图片：摆盘精致的巧克力慕斯]
　　今天也要放光芒：看起来好好吃！不过肯定没有桃子味酸奶好喝！［小猫舔嘴.gif］
　　看到这条回复，正解开领带准备去洗澡的傅斯年，动作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第三天下午，他终于有半天的空闲。他没有选择在酒店休息，而是独自去了当地一家以设计和品质著称的文具店。他在店内流连了很久，最终选中了一支某奢侈品牌与艺术家联名的限量款钢笔。笔身是深邃的墨蓝色，上面有细碎的星辰暗纹，笔夹则设计成了一枚小小的、抽象的新芽形状，既符合他的审美，又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与希望，很适合夏熙辰。
　　结账时，他看着柜台里陈列的其他精致小物，想起少年总是亮晶晶充满好奇的眼睛，又顺手买了一个同品牌的皮质笔记本，封面是温暖的鹅黄色。
　　走出文具店，他想了想，给夏熙辰发了条消息。
　　傅：这边有些东西还不错。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或者需要代购的？
　　夏熙辰收到这条消息时，正在给向日葵泥塑的花瓣做最后的打磨。他看着傅斯年主动问他需要什么，心里像被暖流包裹。他认真地想了想，回复道：
　　今天也要放光芒：我没有什么需要的。傅医生，你不用麻烦的！
　　今天也要放光芒：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帮我带一张D国的明信片吗？普通的风景的就好！［小猫双手合十.jpg］
　　他想要一点来自傅斯年所在城市的、有纪念意义的小东西。
　　傅：好。
　　傅斯年的回复依旧简洁。
　　---
　　第四天，夏熙辰的向日葵泥塑终于彻底完工了。他用傅斯年送的进口颜料，小心翼翼地为其上色。花瓣是饱满的铬黄色，从中心到边缘有着微妙的渐变，花心是深沉的褐色，他甚至用极细的笔点缀出了子粒的质感。叶片则是深浅不一的绿，层次分明。最后，他涂上厚厚的保护亮油，整盆向日葵顿时变得栩栩如生，在阳光下闪耀着逼真的光泽。
　　他退后两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心里充满了成就感。他拍了好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却忍着没有发给傅斯年。他要给他一个惊喜。
　　而同一天，傅斯年在参加完最后一场学术活动后，特意绕路去了当地一家很有名的美术馆。在纪念品商店，他没有选那些印刷精美的画册，而是仔细挑选了一张手绘风格的城市风景明信片。傍晚时分，他拿着明信片，坐在美术馆外的长椅上，就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拿出那支向日葵笔，在明信片背面写下了一行字。
　　笔尖流畅地划过纸面，那朵看向日葵在他指尖静静绽放。他没有写太多，只是简短的日期，和一句“祝安好”。
　　落款只有一个字——“傅”。
　　这已经是他能表达的、最大程度的挂念。
　　---
　　第五天，傅斯年启程回国。在机场候机时，他收到了夏熙辰发来的消息。
　　今天也要放光芒：傅医生，你今天是不是要回来啦？［小猫兴奋转圈.gif］
　　傅斯年看着屏幕上活泼的小猫动图，仿佛能看到夏熙辰此刻期待的表情。他抬手，拍下了机场窗外即将起飞的航班。
　　傅：[图片：停机坪上的飞机]
　　傅：嗯，晚上到。
　　他没有告诉夏熙辰，他的行李箱里，安静地躺着那支星辰钢笔、鹅黄色的笔记本，以及那张写着“祝安好”的明信片。他也没有催促那份显而易见的“惊喜”，只是如同过去几天一样，平静地回应着少年的雀跃。
　　而医院的病房里，夏熙辰正小心翼翼地将那盆彻底干透、色彩鲜艳欲滴的向日葵泥塑，用柔软的泡沫纸一层层包裹好，装进一个漂亮的纸袋里。他抚摸着纸袋，脸上是混合着期待与羞涩的笑容。
　　他知道，当傅斯年回来的那一刻，有些无声的诺言将被兑现，有些精心准备的心意，也将跨越山海，抵达它们注定要去往的地方。这五天的分离，非但没有拉远距离，反而让某种联结在静默的等待与用心的准备中，变得更加清晰而牢固。
　　---
　　傅斯年的航班在晚上九点落地。十点半，他的车停在了医院楼下。他没有告诉夏熙辰他会来医院，想看看少年见到他时最真实的反应。
　　他提着给宋知意的礼物，先去了血液科病房。这个时间，病房已经熄灯，只有走廊和护士站的灯光还亮着。他轻轻推开病房门，借着廊灯的光线，看到夏熙辰的床位是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傅斯年眉头微蹙，这么晚了，人去哪儿了？
　　邻床的宋知意已经睡了，她的妈妈正就着床头一盏小夜灯缝补衣物。见到傅斯年，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脸上带着感激和些许局促。
　　傅斯年将手里的礼物递过去，声音压得很低：“给孩子带的一点营养品。”
　　妇人连连摆手，眼眶瞬间就红了：“傅医生，这怎么好意思……之前的医药费就已经……”
　　“收下吧，”傅斯年将东西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打断了她的话，目光转向空着的床位，“熙辰呢？怎么不在？”
　　“熙辰那孩子说心里高兴，睡不着，抱着个纸袋子去楼下小花园透透气了。”妇人忙解释道，语气里带着对夏熙辰的疼爱，“刚下去没多久，说一会儿就回来。”
　　小花园？傅斯年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已经入夜，夜风带着凉意。傅斯年点了点头：“谢谢。您也早点休息。”
　　他转身离开病房，脚步却比来时快了些许，径直走向楼梯口，朝着楼下的小花园走去。
　　路过护士站时，小林护士看到本来应该直接回家休息的傅斯年，出现在血液科有些惊讶。
　　“傅医生？您回来啦！”小林护士抱着病历本，笑着压低声音，“谢谢您之前让人送来的那箱樱桃味酸奶，熙辰给我们分了，味道真不错！”
　　傅斯年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只淡淡应了声：“不客气。”
　　小林护士没察觉异样，继续笑道：“您对熙辰真是没得说，出差还惦记着。那孩子也是的，非要拿到护士站来全分给我们，说是您送的让大家一起喝，我们逗他他还不好意思……”
　　傅斯年立刻明白了过来。那箱樱桃味酸奶，是夏熙辰让宋暖买的，却假借了他的名号。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莫名一软，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他没有解释，只是微微颔首：“应该的”
　　小林护士猜到他出现在这的原因，笑着说道“找熙辰吗？他好像去楼下小花园了，
　　傅斯年道了声谢，转身便朝楼下走去。
　　夏熙辰确实在小花园里。他睡不着，一部分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出院和对校园生活的期待，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怀里这个精心包裹的纸袋——那盆他耗费了无数心血完成的向日葵泥塑。他想着明天就能见到傅斯年，心跳就快得无法平息，只好抱着“宝贝”下来吹吹风，试图冷静一下。
　　他坐在熟悉的长椅上，把纸袋紧紧抱在胸前，望着住院部大楼的灯火，心里默默排练着明天见到傅斯年时该说的话。
　　就在这时，一道被路灯拉长的影子，缓缓笼罩了他。
　　夏熙辰下意识地抬头，逆着光，他看到一个挺拔熟悉的身影正朝他走来。轮廓越来越清晰，直到那张刻在他心上的俊朗面容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是傅斯年！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直接回家了吗？！
　　夏熙辰猛地站起身，怀里的纸袋差点滑落，他手忙脚乱地抱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睁圆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突然降临的男人。
　　傅斯年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他似乎是风尘仆仆直接从机场过来的，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微凉，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略显疲惫，但眼神却深邃如夜，牢牢地锁在他脸上。
　　“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傅斯年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我睡不着……”夏熙辰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他抱着纸袋的手指收紧，“傅医生，你……你怎么来了？”问完他就后悔了，这问题听起来傻乎乎的。
　　傅斯年没有回答他的傻问题，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夏熙辰紧紧护在怀里的那个明显是礼盒的纸袋上，眉梢微动：“这是什么？”
　　“啊！这个……这个是……”夏熙辰的脸瞬间爆红，支支吾吾地想把东西藏到身后，这和他预想的、在光天化日下郑重送出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傅斯年却上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本就微小的距离。他伸出手，不是去拿礼物，而是先轻轻碰了碰夏熙辰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臂。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夏熙辰猛地一颤。
　　“穿这么少，不怕着凉？”他的语气里带着不赞同，但动作却近乎温柔的把搭在臂弯的西装外套抖开披在夏熙辰单薄的肩头。
　　这下，夏熙辰连脖子都红透了，大脑几乎停止运转。在傅斯年沉静又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晕乎乎地将怀里的纸袋递了出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是……是送给你的……说好的……谢礼。”
　　傅斯年接过纸袋，指尖无意间擦过夏熙辰的手，感受到对方触电般的瑟缩。他借着路灯的光，小心地拆开包装。
　　当那盆栩栩如生、在夜色下依旧色彩饱满、仿佛凝聚了所有阳光的向日葵泥塑呈现在眼前时，傅斯年向来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清晰地掠过了一丝震撼。
　　他看得极其仔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每一片花瓣，那细腻的纹理、精准的渐变色彩、光滑的亮油涂层，无一不在诉说着制作者投入的巨大心血和情感。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夏熙辰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许久，傅斯年才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眼前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少年。他珍重地捧着那盆泥塑向日葵，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低沉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顿了顿，向前又迈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看着夏熙辰湿润而明亮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郑重意味的语气，缓缓说道：
　　“谢谢你的向日葵，”他的目光温柔得像深邃的夜空，“……和我想要的，一模一样。”
　　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夏熙辰。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傅斯年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看着他手里那盆自己倾注了所有思念与勇气的向日葵，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那句直抵心灵最深处的回响。
　　这突如其来的、在夜色笼罩下的见面，脱离了所有预演的剧本，却以一种更深刻、更无法抗拒的方式，将两颗心拉得更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