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不达意

　　第十章
　　事业的列车一旦启动，便以惊人的速度飞驰。林深的专辑《灯塔纪事》叫好又叫座，巡演一场接一场，场场爆满。他被媒体誉为“新一代音乐诗人”，商业代言、综艺邀请纷至沓来，日程表密集得令人窒息。而江淮，以“北辰”之名在词作领域声名鹊起后，并未停止本行，他的新小说收获了大批书迷，签售会和文学论坛的邀请也排满了日程。
　　他们像两颗进入快速轨道的行星，沿着各自的轨迹发光发热，却因为物理距离和疯狂的工作节奏，见面的时间被压缩成视频通话里短暂的影像和加密信息里简短的文字。连轴转的忙碌持续了将近大半年，两人都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些，眼底带着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
　　最终，是江淮先提出了“暂停”。在一次深夜视频中，他看着屏幕那头刚结束演出、妆发未卸却难掩倦容的林深，眉头微蹙：“林深，我们需要休息。”
　　林深揉着酸胀的太阳穴，下意识想反驳：“可是下个月还有……”
　　“没有可是。”江淮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我已经推掉了下个月的所有安排。你也必须空出至少两周时间。再这样下去，灵感会枯竭，身体也会垮掉。”
　　林深看着江淮镜片后那双写满担忧和坚定的眼睛，到嘴边的辩解咽了回去。一股强烈的、对被按下暂停键的渴望涌了上来。他确实太累了，累到几乎忘了上一次和江淮安安静静待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好。”他哑声答应，感觉肩上的重担瞬间轻了一半。
　　他们选择了一个相对冷门、以宁静和自然风光著称的北欧小镇。没有直飞航班，需要辗转，但这漫长的旅程本身就成了度假的一部分。在最后一段小型螺旋桨飞机上，俯瞰着脚下连绵的雪山和翡翠般的湖泊，林深靠在窗边，江淮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这样简单的触碰，就足以慰藉这大半年的分离与辛劳。
　　预订的是一家临湖的木质结构精品酒店，房间带有一个面向湖泊的露天温泉池。到达时已是当地时间的傍晚，夕阳将雪山染成金红色，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天空绚丽的色彩。空气清冷干净，吸进肺里，有种洗涤尘嚣的感觉。
　　卸下行李，关上房门，世界仿佛瞬间被隔绝在外。没有行程，没有通告，没有需要应付的任何人。房间里只剩下彼此，和窗外绝美的、静谧的风景。
　　林深转过身，看着同样风尘仆仆却眼神清亮的江淮，几个月来积压的思念如潮水般决堤。他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了江淮，将脸埋在他的肩颈处，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
　　“江淮……”他喃喃地叫着名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江淮回抱住他，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确认他的真实存在。
　　“累了？”他低声问，手掌在林深的后背轻轻安抚着。“嗯。”林深闷闷地应了一声，随即又摇头，“但现在好了。”
　　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默契地一起泡进房间露天的温泉池里。温热的水流包裹着疲惫的躯体，眼前是雪山湖泊的壮丽夜景，繁星开始在天幕上闪烁。林深靠在池边，江淮坐在他身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被水浸湿的头发。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松木的清香，一种久违的、极致的宁静与幸福感将他们包围。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过着近乎原始而甜蜜的生活。睡到自然醒，在酒店的玻璃餐厅里边看湖景边享用漫长的早餐；手牵手在覆雪的小镇上散步，逛当地的手工艺品店，买一些无用却有趣的小物件；下午可能会在酒店的图书馆里各看各的书，偶尔抬头交流一句心得，或者干脆相拥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打盹；傍晚沿着湖边漫步，看夕阳将天地染成瑰丽的色彩。
　　他们像所有热恋中的普通情侣一样，拍照，分享食物，在无人的雪地里接吻，在温暖的房间里缠绵。大半年的分离和忙碌，使得这段迟来的假期充满了补偿般的浓情蜜意，每一个平凡的瞬间都因为身边人的存在而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然而，再契合的齿轮也需要磨合。常年独立生活养成的习惯，以及在各自领域作为主导者形成的性格，难免会在密集的相处中产生小小的碰撞。繁忙时两个人能见面都成为奢侈品，根本不会也不想有任何的摩擦来占据他们来之不易的相处时光。但是进入长时间的相处后，两个人生活上的不同观念就产生碰撞了。
　　有一天，林深兴冲冲地计划租车去几十公里外的一个著名峡湾观景台。他喜欢冒险和体验极致风光，典型的“来都来了”。而江淮则更倾向于留在小镇，享受宁静，他觉得两个人出来度假就是为了休憩。长途驾车劳累与他们的本意背道而驰，且那天的天气预报显示下午可能转阴，看不到理想景色。
　　“去吧去吧，说不定阴天有阴天的味道呢？来都来了！”林深抱着江淮的胳膊摇晃，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天气不好，路况可能不佳，不安全。而且我们在小镇上还有很多地方没细细品味。”江淮理性地分析，试图说服他。
　　“你就是怕麻烦……”林深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带上了些许不满。连日来的顺遂让他有些放松，这句无心之言脱口而出。江淮的脸色瞬间淡了下来。他看了林深一眼，没说话，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湖景。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林深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江淮从来不是怕麻烦的人，他只是更倾向于周全和稳妥，而且这次度假的本意就是休息，而非奔波。自己只顾着兴奋，忽略了江淮的感受和初衷。林深心里一阵懊悔，他走到江淮身后，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闷闷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太任性了。我们不去了，就在镇上走走，好不好？”
　　江淮的身体先是有些僵硬，但感受到身后人传来的体温和真诚的道歉，慢慢放松下来。他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林深写满懊恼的脸，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尖：“我不是怕麻烦，只是今天的行程太过临时，我们什么准备都没做。这里毕竟异国他乡的，我们人生地不熟太不安全了。我们今天先在小镇逛一下。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天气转好，我们明天找个导游带我们去，怎么样？”
　　“嗯！知道了！”林深忙不迭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又涌起一股暖流。争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争吵后的冷漠。而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快速消解矛盾的能力，源于对彼此的了解和珍惜。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他们按照江淮的计划，在小镇发现了一家极具情调的老书店，度过了了一个异常充实而愉快的下午。
　　这次小小的摩擦，反而让他们更清晰地看到了彼此的思维差异和底线，也学会了在亲密关系中更好的沟通和妥协。感情在这样细小的磨合中，非但没有受损，反而像被细心打磨的玉石，越发温润透亮。
　　假期的最后几天，他们去了一个更偏远、几乎没有任何游客的雪山徒步路线。
　　天地苍茫，只有他们两个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呼吸着凛冽清新的空气，感受着大自然的壮阔与自身的渺小。
　　登上一处视野极佳的平台时，林深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他兴奋地拿出手机，想要拍下这绝美的一幕，也想和江淮合影。他设置好延时拍摄，将手机靠在背包上，然后跑回江淮身边。
　　“江淮，看镜头！”林深笑着，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搂住江淮的肩膀。
　　就在快门即将按下的那一瞬间，一阵强烈的山风吹来，放在不稳的背包上的手机晃动了一下，拍摄角度发生了微妙的偏移。同时，江淮恰好侧过头，想对林深说什么，而林深也因为手机晃动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手机方向。
　　“咔嚓！”照片定格。
　　拍完照，林深赶紧跑过去查看。照片中，壮丽的雪山背景依旧，但画面的主体却不再是他们预设好的、面对镜头的标准合影。而是捕捉到了一个极其自然的瞬间：林深侧着头，目光带着点焦急地望向手机的方向，而江淮正侧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温柔的、带着些许询问的笑意。林深伸出的手，没有落在江淮肩上，而是因为转头，手臂的姿势显得有些随意，指尖几乎要碰到江淮的脸颊。整个画面充满了动态感和不经意的亲昵感，远比刻意摆拍要生动得多。
　　“哎呀，手机歪了，没拍好正脸。”林深有些遗憾地说。“我觉得这张很好。”江淮凑过来看了看，嘴角微扬，“很真实。”
　　“是吗？”林深又仔细看了看，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自然和默契，“那……就留这张吧？”他们谁也没有删除这张“意外”的照片。林深觉得它捕捉到了江淮难得一见的温柔瞬间，而江淮则喜欢其中毫无防备的真实感。林深将它设置成了自己的手机屏保，偶尔看着，会不自觉地笑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这张看似私密的、背景是无人雪山的照片，在未来某一天，当林深在某个公开场合，手机屏幕被高清摄像头无意中捕捉到时，会成为一个引爆舆论的、无法辩驳的“证据”。
　　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无法掩饰的爱意和亲密，将成为他们深藏的秘密关系曝光的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缺口。
　　但此刻，在雪山之巅，他们只是享受着属于彼此的静谧时光。假期即将结束，他们即将重返喧嚣的名利场和忙碌的行程。但这段充满浓情蜜意和小小磨合的假期，像一次深度的充电和情感加固，让他们的联结更加坚韧。
　　他们带着被自然抚慰的身心和更加深厚的感情，准备携手面对未来的一切，包括那些未知的、可能到来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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