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Ⅰ破晓之天

　　“雨露甘霖的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过龙城幻影的缘故，现在似乎无论怎么去激怒她，弥月却都还是那般镇定地，像寒风永远都吹不透的湖底，波澜不惊，寂静安宁，任由他闹着。“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谈论‘谁是青鸟’，‘谁是霖儿’这两个话题，那么，我们就换个其它的话题算了。”

　　“什么？”他有些丈二的和尚了。这女人，转变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比如说，那八个字啊。”她极轻快地说，“怎么样？这个话题，你怕还是很有兴趣的吧！”

　　“嗯。”他老实地点了点头——或者说，是迷糊地点了点头。

　　“那么，首先，我想听听你自己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你说吧。”弥月已然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不是都知道吗？”他还是有些不高兴地赌气道。

　　“呵呵——我是全部都知道呀。可你也要知道，有些事情，你未必全都知道都了解啊。所以，还是你自己说出来，纵观全貌，自己去找出破绽来比较好。而且，我也不想你再糊里糊涂地就把我给惹恼了，让我再把你弄得遍体鳞伤浪费大家彼此的时间，不好吗？那么，你说吧——”

　　他沉下头去，却又略微地抬起眼睛偷瞟了她一眼：她还是那般微笑着，春风满面。然后他迅速地垂下眼皮，仔细地斟酌起来。

　　良久了，他才缓缓地开口说道：“那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他停顿了下来，像是在寻找什么能给自己用来填充作“勇气”的东西，苦苦地在心底纠缠着。

　　而她却依旧微笑着，等待着他的下文。

　　又是良久的功夫，他才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口气地将那下半句说了出来：“你和我二哥之间的事……”

　　说完之后他就后悔地埋下了头。因为在那之前的一个瞬间，他也清楚地看到：她的脸，一下子就凝固了起来，嘴角边的小弯月笑容也刷地一下变成了锐利的匕首的尖端，而在那上面仿佛涂着一层厚厚的泛着墨色幽光的毒液。

　　“坏了！”他不由得暗自在心里叫骂起自己来。

　　无疑地，他已经明白了，他选择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以致于直接地、成功地激怒了她——而不是简单地惹恼了她，就像先前误会了溟澄才是龙城一样。

　　他的心，冷寂如死海。他知道，这一次，弥月绝对不会轻恕他的『过错』，因为，那个『过错』，已经变成了『恶果』。

　　而谁，才能告诉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

　　“罢了。”冷寂了好久，她才终于开口说话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息事宁人，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吧！

　　他等待着，也暗暗地喘息并祈祷着。

　　只是，弥月却又像先前一般温柔且甜蜜地微笑起来：“既然你说你想知道，那我也就告诉你算了。反正你那宝贝哥哥也没有说过不许我告诉你那些往事的话。”

　　“……”他有些傻气且尴尬地笑了笑。

　　但弥月却并不理会他。现在的她，就好像是睡着了在做梦一般，轻柔地呓语着，仿佛任谁也吵不醒她，任谁也都无法激怒她。她只清幽地说：“你二哥，他在我这儿的时候，就和以前一样，叫做龙城。而在你们东海，他的名字才是睚眦。世人都以为他是东海龙王的儿子。但其实上，他并不是。”

　　他错愕地看紧了她，但他却并没有插话去打断她。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把那些故事里的所有秘密都说出来。因为，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全部的财富和宝藏，那是她唯一可以炫耀给世人的私密。

　　“龙城，本是十万年冥王的侍卫。当然，那时候的冥王和现在的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还是有些区别的。那时候的亡灵因为有冥王的存在而全部都会被强行剥离出自主的意识和行动能力。而他却是个例外。

　　“我和龙城的相识，便源自于青鸟的出现。因为青鸟，我才会见到他，和他在一起，一起看遍满天星辰的升起和陨落，一起听那流莺歌声婉转或悲切，一起循着命运的轨迹追逐，相伴，或是离别。

　　“十万年，若是在当时想来，怕是会说‘够长的了’。可现如今看来呢，不说十万年，哪怕是千万年，却终究也只是眨眼之间便曲尽灯熄人散。十万年，灯火苍茫。虽说往事如烟，已然尽散去，但是此去今年，却依旧历历在目，不敢相忘。

　　“当年，冥王为青鸟所败而亡，龙城遂也转投青鸟麾下。只是，偏生那青鸟眼中只有恋人而无其他。所以，龙城最后却只是落魄地成了一方守城护卫。其情其景，何等悲痛。但是，十万年后，青鸟却终下落不明。

　　“青鸟名存实亡，而其附属者也皆尽放逐。我便被投入了这满月之井。待到他寻到我，却已是千年之后。不过，纵使分离，我们却终有相守。哪怕时光短暂，他，也终是我的夫君，我的龙城，我的守护，我梦醒时永远的慰藉。

　　“只是……最终，他却终还是离开了这座森林，这个牢笼，离开了我，然后悄悄地藏进龙王夫人的肚子里，化作他们的二龙子了，去守护那个浸在东海深处的一方巨石。

　　“你应该知道的吧，其实你自己也不是龙王的亲生儿子。你只是从那方巨石里获得自由的孩子。就好像那个曾经大闹天宫的石猴一样，你们的生命都源自于那块『石头』。只是，你们的区别仅仅只在于：一个永远都没有人守护，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付出代价才能去获得；一个，却偏生地从初生便得到了这世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然而，就如你所曾了解的往事一样，无论之前怎样，你们的命运却终究生生相伴，无法分割。因为，你们原本就曾共享了那一方『生命之石』。

　　“那么，话说回来——作为龙城要守护的你，难道真的就不愿意去面对那个身份吗？我知道，你终究还是不愿意的。那么，我也只能请求你先试着假想一下：你的确就是青鸟，好吗？只有这样，我才好继续说下去。”

　　这一次，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反抗这个所谓“青鸟”的身份。因为他看得到，在她的眼睛里，似积满了泪水的清池中，却正静静地流淌着那种名为『伤悲』的情愫。她的眼神，她的黯然，她的泪下，都能告诉自己，她绝没有欺骗自己什么，她也绝不会欺骗自己什么。

　　◇

　　哽咽了一下之后，她方才继续说了起来：“青鸟，龙城的新主人，他本是天帝凌霄胞弟通天教主凌空的大儿子。数百万年前，世间一片狼藉，所以才需要神灵的介入方才安宁下来。于是，世间便发生了一澈神魔之战』。身为天帝胞弟的通天教主及其夫人无暇顾及刚出生的婴儿青鸟，遂也没有管他。可是，待到战争结束，青鸟却不复存在。通天教主花费了足够的时间，人力，物力，却都没有找到他，因此而不得不放弃。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而失踪。但是，这个孩子，正失落在了那座名为『蒙山』的山脉里。

　　“蒙山之大，不是任何人可以想象的，也绝不是任何力量都可以在那里自由飞翔、超越或是探究的。蒙山之上，铺满了一片广袤的森林，东西、南北各绵延数千里。一片郁郁葱葱之中，在那片被人称之为『迷惘之林』的地方，一切都是未解的谜团。

　　“先不说蒙山，还是先说回青鸟吧。

　　“十万年前，在曾经的那个世界里爆发了一场名为『神魔之争』的『神之内战』。战火，从天上天帝的宝殿一直蔓延到地底的幽冥世界。所有的人，所有的生灵，无一例外，全部都被活生生地卷入了那场风暴之中。无论是谁，都没有逃过那场惊天动地的千年灾劫。甚至地，也包括隐藏在那深邃蒙山之中无人寻到的青鸟。

　　“当年，魔道至尊通天教主座下第一骁将冥王的妾姬青鬘在蒙山山脉之中的龙渊深谷里被人所杀，而他们的女儿，也就是我，触碰到了一尊富有灵气的冥王神像，是以让冥王有所感应。然后，他便派来部下龙城迎接我回去。而同时的，被迎接回去的，便有青鸟以及他的爱人，霖儿。”

　　“青鸟，和霖儿？”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们，居然从一开始就在一起了……

　　“是啊。青鸟和霖儿一起结伴回到了通天教主的身边。两个人相依相偎，谁也分不开他们，如胶似漆的真令人羡慕呢！但是，可惜的是……”他的心弦突然间就紧绷了起来。“后来的一天，霖儿在和青鸟捉迷藏的时候却不慎为偷偷潜伏进来的天帝那边的人给捉走了。你要知道，霖儿，她是一个完全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女孩子。一直以来，青鸟都呆在她的身边。无论有多少敌人，都是青鸟一个人对付的。

　　“那一天，青鸟找不到霖儿，便去四方打听寻访她的下落。但是被人带走的霖儿却终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三天之后，苦等不下去了的青鸟抱着最后的希望和怨恨在他的背后凝出了一对巨大的碧玉通透般的翅膀——他那时候并不知道，他已经获得了新的力量，或者说，只是单纯的『觉醒』了而已。他向着他唯一没有去找寻的地方飞去，直闯到了九天之上，杀尽了无数的天兵天将，直到最后，他站在了霖儿的面前，将那些束缚着她的神将一举歼灭。

　　“作为报复，作为发泄，带着蛮横而强大力量的青鸟孤傲地站在了天帝面前。他用那些因为保护霖儿不周而堆积起来的深深自责的心态和愤恨直接地，以一招便击败了天帝。而也因为这样，那澈神之内战』才得以落幕。”

　　“青鸟……击败了天帝？”他的心，此时此刻正起伏得厉害。他所认识的天帝，那是何等的强大！然而，青鸟却仅凭一人之力，在消灭了无数的天兵神将之后，还能打败天帝！而且，仅仅只用了一招……这份强大，他真的没有办法继续想象下去。

　　“没错。青鸟的确是打败了天帝。因为，他也觉醒了一种新的，带着万恶的诅咒的力量。”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异样了。

　　“是什么？”悼灵诧异地问道。弥月脸上的表情，很明显是有问题的。可是，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殇火之睛』。”她的声音终于开始颤抖起来了，就好像是有人在狠狠地摇晃着她的身子一般。“你知道的吧，天帝的宝贝儿子座下有个『神之四灵』。而这四灵也都各自拥有一双特异的眼睛：『四灵之麟』，『弑神之眼』；『四灵之凤』，『虚迷之睛』；『四灵之龟』，『死神之眼』；『四灵之龙』，『玄空之眼』。再加上天帝儿子的『灵犀之眼』，这五双眼睛，代表着五种迥异互相牵制且暗自相克的力量。而青鸟的『殇火之睛』，却将这五种各异的力量完美地统一到了一处，并且同时也高度凌驾于这五种力量之上。”

　　她刻意地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你知道，所谓『殇火』，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吗？”她并没有等他作答或点头或摇头便径直地说了下去。“尚未发生，便可以清晰地看见你的末路。那是这世上唯一一双可以提前看到未来的眼睛，那也是一双诅咒这整个世界的死亡之眼。”

　　“但是青鸟他……”

　　“『神之内战』结束之后，天帝便将那个‘堕落’的尘世予以封印，并将其称之为『废墟之城』，又或称『罪孽之城』，简称即为『废城』或『罪城』——你知道这个名字的。”她犀利的眼神穿透过来，直刺在他的心头。“从那之后，那里的人们便彻底地脱离了神的约束。然而同样地，他们也永远地失去了神的庇佑。不过，天帝的封印，却放过了一个地方。”

　　“蒙山？”他揣测道。

　　“是的，就是蒙山。”她的声音已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镇定。“那里，是青鸟的封地，或者说是他和霖儿的乐土。那里，可以说是这世上最美的地方，即使到现在，那儿的景致依旧美轮美奂，无与伦比。然而，无论那里有多美，也无论那里有多么宁静，现在的那里却也只是形同一片废墟。”

　　“为什么！”他焦急地吼了起来。他并没有注意到，他自己本身已在这不知不觉中“确信”了自己便是青鸟的身份。而那霖儿，仿佛就是他永不敢去相忘相舍的爱人。

　　“那还得说回到五千年前。五千年前，天后策动那个世代的『神之四灵』诛杀通天教主及其夫人，并以他们的小儿子的性命作为要挟。不得已，通天教主斥天三声，自尽身亡。而他的夫人最后也抱着他的尸体一齐化作了『通天灵石』。在那之后，身为人子的青鸟便上天讨伐。但是，他却终是一去不复返，没有人再知道他的下落。”

　　“难道，就连你都不知道吗？你不是说，凡是发生过的事情，你全都知道的吗？”

　　“是的。不单我，就连《生死劫》，他的霖儿，以及天帝天后，他们谁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因为，关于青鸟，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更为强大而无法被任何人所堪破的力量在紧紧地守护着他庇佑着他一样。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被什么人打败了。但是，无疑地，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神君或者魔王都想要找到他，得到他的力量，意图称霸乃至颠覆整个世界。不过，值得你注意的是，你自己，就是那个还没有觉醒力量，或者说‘尚未完全寻回自己’的青鸟。”她终于肯定地完结了这番长篇大论。

　　“我本来就是青鸟！”悼灵差一点就气愤地拍案而起。但是终究，在他的眸子里还是闪亮起一丝失望的光芒。他终于知道了，这所有的一切都还只是一段与己无缘的述说。“抱歉……是我误会了。我，并不是青鸟。至少，现在还不是。”

　　“有什么关系呢？”她，含笑如烟，轻声如乐。

　　缓了缓脸上的尴尬神色，悼灵吐了口闷气，继续说道：“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会说我是青鸟。如果说，有一种力量在守护着他，让你们堪不破其中的奥秘，那你们怎么可能会知道、断定：我就是青鸟呢？”

　　她深邃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正面地答复他，反而继续地说起之前未完的故事。“五千年前，在青鸟失踪之后，天帝曾经下令封印的『废城』和当时的人间界几乎同时发生战争。两个原本失去联系的世界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打开通道。同时，封印着无数魔物和邪灵的『太古之门』也因为这种力量的波及而被冲开。一时间，人世间涌入了大批邪灵、魔障，作祟人间。天帝为保三界平和，再次亲自下界封印太古之门及废城，同时他也以洪水覆灭了整个残破不堪的人间。而这个失落的人间，便成了现在的幽冥地界。当然，蒙山，如今也一并地被藏在了那冥界之中。”

　　“天帝重铸大地之后，却不再管束人间与天庭的事情。只是，这新的世界到最后却终究还是乱成一片。三千多年前，人间大陆上，便是黄帝、炎帝之争。再后来，便是黄帝蚩尤之战。而天上，却也是各路妄图夺得统帅地位的神仙彼此开战。在那些荒唐的破事愈演愈烈之后，天帝重新回到天庭，立下了天规天条，然后才隐遁而去，不再过问世事。但是，实际上，他的影响依旧存在。比如，发动天劫去处死那些违背天条的神仙妖怪。不过，谁都知道，他其实只是想找到一个人，好偿还自己的罪孽而已。而那个人，便是这世上曾经存在过的一个可以抵挡住他甚至能够完全击败他的人，而且还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人！”

　　“青鸟……”他有些落寞地低下头去。他当然知道自己和天帝之间的差距。即使现在，他的本体真身就和天帝面对着面在下棋，但是，他这个幻身却终究还是不敢和本身有所联系，因为那样便会被天帝所察觉——他依然还是牢牢地落在天帝的控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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