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向阳

　　周一早晨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在课桌上切出明亮的斜角。李想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光线里浮动的微尘，有些恍惚。
　　仅仅一个周末，他的整个世界已经天翻地覆。此刻他坐在这里，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上却还残留着诚衔誓公寓里那床新被子的淡香——那是与他家中永远散不去的烟酒味截然不同的、干净到近乎冷漠的味道。
　　“发什么呆。”身旁的椅子被拉开，诚衔誓坐下，将一瓶温热的豆奶放在李想桌上，“早上看你只吃那么一点，不饿吗。”
　　不是疑问句。李想看着那瓶豆奶，盒上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我……”
　　“喝掉。”诚衔誓已经转过头，从书包里抽出物理练习册，动作自然得仿佛这个场景已经重复了千百遍。“廖娇让我盯着你三餐。”
　　谎言。廖娇根本还没和他们提过这事。但诚衔誓说得太过理直气壮，让李想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他插入吸管，小口喝着。甜度刚好，温度也刚好。
　　李想与诚衔誓依然是同桌，但气场已变。李想不再刻意拉开距离，诚衔誓也不再散发“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离早自习还有一会会，这一段时间是各位周末疯玩后作业一笔没动的同学的最后挣扎——几乎都在补（抄）作业。张晓峰拿着他的数学作业跑过来：“誓哥！李想！江湖救急啊！我数学作业后面的大题一道没写！被师太看见会将我扒皮抽筋，千刀万剐的！快救救我啊！”
　　诚衔誓一脸无语：“这是最后一次救你了啊。”他把作业本递给张晓峰。“哦耶！爱你誓哥！”他翻开本子，愣住了。
　　“还愣着干啥？等下就要上早自习了。”
　　“誓哥……你……作业好像……也没……”
　　诚衔誓听后一把抢过本子，低声骂了一句。假期那两天光顾着想李想那些事以及怎么瞒着家人了，忘记写数学作业了。
　　张晓峰还在哀嚎：“完了完了，这下要团灭了！师太最恨的就是不写数学作业，上次王胖子少写一页，被她罚抄了五十遍公式——”
　　前桌的王大宝：“咳咳咳。”
　　李想默不作声，将作业本拿出来，摊开，手里拿支红笔订正作业。不过，他是从后面的大题开始订正的。他在空白处流畅地写下解题步骤。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某种镇定剂。
　　“救星啊！”张晓峰差点扑过去，被诚衔誓一个眼神钉在原地，“快快快，借我借鉴（抄）一下！”
　　李想这才抬起眼，目光先掠过张晓峰，最后落在诚衔誓脸上。诚衔誓正看着他，眼神里有罕见的尴尬，还有一丝……期待？
　　他沉默了两秒，把作业本往桌子中间推了推：“……自己看吧。”
　　张晓峰如获至宝，抓起本子就要开抄。诚衔誓却突然开口：“等等。”
　　“啊？誓哥，时间不等人啊！”
　　诚衔誓没理他，而是看着李想：“你从后面开始订正？”
　　李想睫毛颤了颤：“……大题分值高，先确保这些不错。”
　　这是实话，但不是全部实话。诚衔誓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拿过李想的作业本，翻到前面——果然，选择题和填空题的区域，也有不少红笔订正的痕迹。
　　“你全写完了。”诚衔誓说，不是疑问句。
　　李想偏过头，没接话。
　　“那你为什么……”张晓峰话说到一半，突然福至心灵，瞪大了眼睛，“等等，李想，你不会是专门为了——”
　　“不是。”李想飞快地打断他，耳根泛起很淡的红，“我只是习惯先订正大题。”
　　但这解释太苍白了。张晓峰看看李想，又看看诚衔誓手里那本写得满满当当、连步骤都工整得可怕的作业本，再看看诚衔誓那空白一片的本子，一个荒唐又合理的猜测在他脑子里成型。
　　该不会……李想早知道诚衔誓没写作业？所以特意把本子摊开，从大题开始订正——这样，只要诚衔誓往这边看一眼，就能看到解题过程？
　　张晓峰憋着笑，肩膀抖了起来。
　　诚衔誓显然也想到了同一层。他盯着李想发红的耳尖，心里那股因为没写作业而升起的烦躁，忽然被一种更柔软、更陌生的情绪取代。像有羽毛轻轻搔过心脏最敏感的角落。
　　他把李想的作业本拿给张晓峰：“抄你的。”
　　“诶？那誓哥你……”
　　诚衔誓已经抽走了张晓峰手里那本空白的作业本，随手从笔袋里抽了支笔：“我自己写。”
　　“不是吧！后面三道大题诶！哪怕你是学霸也不可能在五分钟内全部写完吧？你没开玩笑？”
　　“都只有五分钟了，你还不写。”
　　诚衔誓已经翻开本子，目光迅速扫过李想正在订正的那道大题。李想的解题思路清晰得过分，连辅助线都画得干净利落。
　　诚衔誓记忆力极好，几乎是过目不忘。他看了一遍李想的步骤，合上本子，开始在自己的本子上写。笔迹是惯有的张扬，但步骤居然模仿了李想那种逻辑严谨的风格。
　　张晓峰看得目瞪口呆，一边疯狂抄写一边小声嘀咕：“这就是学霸的默契吗……看一遍就会了？不对，这根本是作弊式的心灵感应吧……”
　　李想也停下了笔。他看着诚衔誓飞速书写的侧脸——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线，是极度专注时才有的表情。阳光照在他握着笔的手指上，骨节分明，用力到微微发白。
　　周薇从后门进来，把书包往桌上一放，扫了一眼，挑眉：“哟，数学作业批改互助小组？”
　　“你走开些，看不到这里有两个绝望的人吗？别打扰我们。”
　　“这不是你自找的吗？”
　　张晓峰被呛的喘不过气，翻了翻白眼，结果诚衔誓已经完成两题了，自己还只抄到第一题第三问。“誓哥你开挂啊！比我一个抄的速度还快！”
　　周薇翻开语文书，淡淡回了一句：“你承认是抄的了？”
　　“有人理你吗？”
　　“那是狗在跟我说话吗？”
　　“闭嘴抄你的。”诚衔誓出声打断：“还有三分钟。”
　　“最后一分钟！还有最后一分钟！”前桌王大宝看着手表，开启倒计时。
　　“完成。”诚衔誓写完最后一步扔下笔，往后一靠，长长吐了口气。
　　“啊啊啊！还有最后一题啊！就快抄完……”上课铃打响了，李想收起本子。廖娇走进来，看到了一脸绝望的张晓峰，冷笑道：“看来你还是慢了一步啊～张晓峰～”
　　（张晓峰，再起不能）
　　诚衔誓侧过头看他：“谢了。”
　　李想摇头：“……我没做什么。”
　　“你做了。”诚衔誓说，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让我看了你的解题过程。”
　　李想手指蜷缩了一下。果然，他看出来了。
　　“为什么？”诚衔誓问。不是质问，是真的好奇。
　　李想沉默了很久，久到诚衔誓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廖娇宣布开始收作业，然后第一个抽走了张晓峰的作业。此时教室里一阵兵荒马乱的收作业声。
　　在铃声的遮掩下，李想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
　　“因为你上次……帮我踹开了那扇门。”
　　说完，他迅速转回头，拿出语文书摊开，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诚衔誓的错觉。
　　但诚衔誓听见了。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李想绷紧的脊背和泛红的耳尖，忽然觉得——没写作业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他听到了比“谢谢”更真实的回响。
　　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倒在胜利的前一刻），但张晓峰依然还是很感谢李想。吃饭时，他一把拉住想自己一个人走的李想，道：“干啥啊义父大人（周薇：“居然连义父都叫上了……”），走，一起吃饭去！”
　　“呃……”李想被张晓峰半拉半请地坐到他们常坐的角落。诚衔誓自然跟上。
　　王大宝也凑过来：“今天食堂改善伙食，有可以下咽的糖醋排骨！”
　　李想看着油腻的排骨，有些犹豫。诚衔誓直接把自己餐盘里的清蒸鱼换给他：“吃这个。”
　　周薇挑眉道：“诚衔誓，你被什么附体了？”
　　诚衔誓：“食不言。”
　　周薇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阵规律、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食堂忽然安静了几分。
　　张晓峰迅速压低声音，科普道：“注意，大魔王来了。史建仁主任，人如其名，视‘建立仁义’为己任，实际是行走的校规复读机。五十岁，未婚，据说是把一生献给了教育事业。口头禅：‘成何体统’、‘风纪败坏’、‘我要上报校长’。”
　　王大宝补充：“传说他办公室的墙上贴满了历届违纪学生的照片，名曰‘警世墙’。”
　　唐诃也说：“还有，他痛恨一切‘非必要亲密行为’，上次有男生女生一起讨论题目离得近了点，被他训了半小时‘男女大防’。”
　　周薇皱了皱眉，出声提醒：“安静，他来了。”众人赶忙低下头。
　　史主任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食堂，最终落在李想这一桌。他扶了扶金丝眼镜，眉头紧锁。
　　他走过来，敲了敲桌子：“诚衔誓，你最近和这位新同学（瞥李想）走得很近。注意影响，不要拉帮结派，更不要带坏班级风气。”
　　诚衔誓头也不抬：“我们在吃饭，主任。校规哪条禁止一起吃饭？”
　　史主任脸色一沉：“顶撞师长，扣一分！还有你（指李想），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晚上熬夜不务正业？学生要有学生的精气神！”
　　李想握紧筷子，没说话。
　　张晓峰赶紧打圆场：“主任，李想同学身体不太好，我们在关心同学呢！体现团结友爱！”
　　史主任冷哼一声：“友爱也要有分寸！我看你们这个‘小团体’很有问题，我会重点观察。”说完，背着手踱步离开。
　　张晓峰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李想，安慰道：“放心，史大忙人哪有那功夫啊，别管他啊。”
　　诚衔誓的脸色有些阴沉，他总感觉，史主任的这番话不像是恐吓，而是……认真的。他隐隐约约的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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