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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崇年
蒋元面上露出一丝苦涩,深深叹了口气:“崇年这孩子,自小与我误会颇深,这几年更是心存芥蒂。如今他长大了,我却是老了。”
“他想要去边关,我这个做父亲的,就算想拦,也是有心无力。”
这番软话竟能从他口中说出。
谢蝉抬眼,不禁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在她的印象里,蒋伯父一直是横眉冷对、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对待蒋崇年更是不假辞色。而眼前这个中年人已不复当年的英姿勃发,脊背逐渐变得佝偻,发鬓也染上零星斑白,眉间沟壑纵横。
叫人一看便知,他老了。
或许,人老了想法真的会变呢?蒋崇年不用再隐姓埋名去边关了。
谢蝉眼睫轻颤,心中生出些许希望。
见她动容,蒋元语气愈发恳切:“只不过,战场不是小打小闹,乃真正的生死之地。即使他再怨恨我,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犯险。”
他目光殷切地看向谢蝉,恳求道:“我的话,他怕是不肯听,伯父此次厚颜相求,是想请侄女再去劝一劝他。”
他真情流露,如同寻常人家里,一位父亲正苦恼如何与叛逆的孩子相处。
谢蝉眸光微动,有些犹豫。
厅内也一时寂静无声。
旁观的邓绥借着低头饮茶的间隙,几不可察地白他一眼。
他常年和礼部那些老顽固斗来斗去,久而久之深谙一个道理:执念越深的人,越难轻易转变。
蒋尚书曾发疯一般打压儿子练武十几年,京中人人皆知,岂会一夜之间幡然醒悟,转而支持?
他此番真正目的,不过是将父子之间的龌龊争斗,转移到两个小辈间罢了。
带过兵的人果然狡诈。连涉世未深的小女娘都骗。邓绥心中咂舌。
果不其然,只见那谢家女郎在蒋元连番言语攻势下,脸上神色已然松动,眼看就要应承下来。
邓绥摇头,不禁斜乜了一眼旁边正襟危坐的男人。
方才来的路上,他费了不少口舌,终于让宋时危道出此次前来谢府的目的。
他欲请谢家女郎筹办宴会,邀京中女郎赴会,借机试探并说服她们参加女学。
邓绥对此并无异议,谢家大旗屹立不倒,能用则用。
只不过他原以为谢相聪慧过人,生的女儿也应当有颗七窍玲珑心,操办宴会自是游刃有余。
可如今一看,这谢家女郎空有美艳皮囊,却是个天真无邪的,那京中女郎可个个都不好对付。
怕不是宴会甫一开场,谢蝉就能被那些女郎们生吃活吞了,更别提让她说服她们进入女学,与天下士大夫作对了。
也不知宋时危后悔自己的决定没。
邓绥心生好奇,暗自观察宋时危的表情。然直至眼睛发酸,宋时危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漠然模样,窥不见其心中所想。
没趣。
邓绥悻悻撇嘴,又去看主位的谢相。
他尚能嗅出蒋尚书话里的真实意图。
遑论浸淫官场多年,稳坐文官之首的谢相了。
只不过谢相竟也一言不发,只慢条斯理地喝茶,端的是风轻云淡,仿佛置身事外。
“……”果然都是他看不懂的人。
本以为能看一出好戏,这两人皆默不作声。邓绥深感挫败,他一个和谢蝉毫无干系的人,只好老老实实当一个哑巴。
那头,谢蝉似是终于下定决心,抬起清澈的眸子,轻声道:“好,蒋伯父,我再去劝劝他。”
蒋元闻言,如释重负地笑了几声,又温言关怀同她说几句闲话后,方才邀谢如寻移步书房商谈正事。
起身时,谢如寻放下茶盏,先是淡淡扫他一眼。
顶着这道如有千钧重的目光,蒋元艰难抬眼同他对视,姿态愈发卑微:“谢大人,劳烦了。”
这是要私下解释的意思。
谢如寻这才收回目光。蒋元年轻时曾跟在他麾下一段时间,两家又将成亲家,他不吝于给他留几分情面。
转向谢蝉后,他眼神明显温和下来。
谢如寻自觉不是全然溺爱子女的长辈,谢蝉近来的改变,他都看在眼里,她想离开家自己去闯荡,那么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他自然也要给她锻炼的机会:
“窕窕,宋大人央你的事,你自行做决定便是,不必考虑别的。”
谢蝉不解其意,仍乖巧颌首:“女儿明白。”
心不在焉目送二人离去,谢蝉收敛神色,转身看向宋时危,问道:“宋大人,你找我何事?”
宋时危垂眸看着她,声音不急不缓:“谢娘子,我想请你筹办一场宴会,请各家女郎一聚,说服她们参加女学。”
让她筹办宴会?谢蝉蹙眉,她同京中女郎们并无深交,况且筹办宴会一事,她此前从未操持过。
对她而言,此事可谓新奇又艰难。心动与退却交加,她一时拿不准主意,又记挂蒋崇年那边,只好歉声道:“宋大人,这件事可否容后再议?我要先去找蒋崇年一趟。”
提到此事,邓绥忍不住插嘴问道:“你真要去劝他?”
谢蝉不知他是谁,只当他是宋大人同僚,也并不遮掩,眉眼弯弯,矜持摇头道:“怎么会,方才我一时失言,让蒋伯父察觉蒋崇年要参军的消息,我得先稳住蒋伯父,再去报信,让他提前离京。”
邓绥听着,愕然张大了嘴。
良久,他才暗自叹道,这小小女郎看着白净柔软,怎么心思这般深沉,演起戏来,竟连他都被瞒过了。
这般想着,他心中顿时生出凉意,转头去寻宋时危,只见他神情淡定,向谢蝉平静颌首:“谢娘子可先行。”
这幅模样,怕早就知道方才谢娘子在演戏,怪不得淡定如斯。
还好还好。
邓绥放下心来,谢娘子聪慧,那女学之事便更有把握,不过邓绥转念一想,刚放下去的心又提溜起来。
不对啊?合着大家都在演,只有他一个人是傻子?
他表情千变万化,谢蝉看着纳罕,管不了他心中所想,得了答复后,便转身匆匆离去。
独留邓绥如雷霹雳般,怔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半晌才回过神来。
收回目光时,他余光一扫,却发现宋时危同他一般,迟迟盯着那道背影看。
他神色虽一如寻常平静,邓绥却下意识觉得,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呢?邓绥皱眉盯着宋时危上下打量。
忽然间,他福至心灵,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咽了口唾沫。
这……
宋时危不会对谢家娘子有意思吧!
推测出这个惊天秘密,邓绥小心翼翼、磕磕绊绊地抬手,拍了拍宋时危的肩,声音如风中残烛:“宋慈明…回神了…”
宋时危收回目光,轻声道:“走吧。”
他迈步离去,邓绥心惊胆战,跟着他走。一面走一面悄然打量他,心中因为方才的想法掀起惊涛骇浪。
宋时危是什么人,不开窍的石头!自任刑部侍郎后,变得愈发心冷无情,眼里只有冷冰冰的法律条文,哪里这般关注过一个女郎。
想起谢家女郎,邓绥一直飘忽的思绪猛地扎进心中某处,他前行的脚步骤然停下。霎那间,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廊下震天响起。
他眼中泛泪,大脑飞速运转。不是!谢家娘子不是和蒋崇年有婚约吗!
那宋时危这般,算不算得觊觎他人未婚妻?
他越想越心惊,不是为觊觎他人未婚妻这件事。京中这种背德之事不算稀奇,高门大户嘛,什么腌臢事都有。只不过,如宋时危这般,京中公认郎艳独绝的君子,竟也会生出这种想法么。
半晌,自以为想明一切的邓绥扶着柱子,眼神复杂看着宋时危,缓缓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宋时危淡淡瞥他一眼。
在邓绥眼中,宋时危此刻面白心黑,犹如玉面邪祟。想起刑部层出不穷折磨人的手段,他不禁打了个哆嗦,默默收回目光。
这事得替宋时危瞒着。
心不在焉走着走着,邓绥又觉着有些不对劲。
这回是正事。
蒋元为何要来谢府演这么一出戏呢?
真的只是为了让谢蝉去劝蒋崇年吗?再者,蒋元一个带兵多年的将军,真的没看出谢蝉亦是在做戏么。
*
谢蝉顾不了那么多了。是她一时疏忽撞上蒋伯父,令他生疑,才会怀疑追究蒋崇年私去边关一事。
如今只能尽力补救,好在蒋崇年打通的门洞再次派上用场。
她出了门洞后一路急行,脚步匆匆,却在廊庑转角时,忽觉眼前一黑,额头传来一阵痛意,整个人也受力猛地朝后倒去。
撞上她那人也同时发出一声惊呼,显然是痛极了,提高声音尖声怒斥:“哪个小蹄子走路不看道!”
谢蝉踉跄后退几步,堪堪稳住身形,她皱着眉,抬手捂住肿胀的额头,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
实在是太疼了。
“柳夫人。”痛意令她鼻尖发酸,强忍着没让泪落下,谢蝉调整呼吸,含糊叫道。
迎面同她撞上的人,是蒋元三年前接进来的继室,青楼女子柳扶风。
蒋崇年讨厌她,是以谢蝉也有样学样,从不拿正眼看她。
能让蒋元不惜被人戳脊梁骨也要迎进来的女人自是妖姿艳丽,蓊若春华。
柳夫人被人搀扶缓缓起身,在众人簇拥下翘指揉着肩膀,她这才瞧见来人,星眸娇媚闪动,媚意浑然天成,声音甜得腻人:“呀,是谢家娘子,怎的如此匆忙?”
又见她独自一人,朝身后人沉下脸,不悦道:“谢娘子来府上,怎么没派人陪着?”
众侍女蝇声不敢答话。
谢蝉无心同她寒暄,草草行了个礼,然后跨步越过她:“柳夫人,我有急事,不叨扰了。”
她说罢绕过众人,急匆匆离去,没瞧见身后的人柳眉一挑,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
谢蝉一路走到蒋崇年院落,院外树丛掩映,满墙绿意。院门虚掩着,却没有传出声响。
她隐约觉得不对劲,蹙眉推了门走进去。只见摆在院中的桌椅倒在地上,四处凌乱不堪。
谢蝉一寸寸扫过,心不禁提了起来。蒋崇年不在这里。
她越过院中杂乱,小心翼翼走进房中。
房中果然也一塌糊涂。
她送给蒋崇年的东西被散乱扔在地上,药瓶破碎,淡黄色的粉末洒了一地,就连号称坚不可摧的护心镜也裂开来。
这是发生了什么?
谢蝉怔怔上前,蹲下身一片片拣起地上的护心镜碎片。
身后忽传来响动,谢蝉眼睛一亮,欣喜转头。
见到来人,她神情暗淡下去。
跟上来的柳夫人轻轻拍着胸口喘着气,瞧她伤神的模样,细声道:“哎呀,谢娘子,大郎不在房中。”
谢蝉直起身,皱眉:“他在哪儿?”
柳夫人想起方才的阵仗还心有余悸,一双眸子秋水盈盈,婉转道:“在祠堂呢,不知他俩父子又出了什么事。他父亲出门时跟大郎吵了一顿,竟请了家法,命他在祠堂罚跪呢。”
自蒋崇年长大些后,已经很久没有受过家法了。
每次家法,无一不脱掉一层皮。谢蝉不忍细想,深呼一口气,朝柳夫人诚心道谢,又转道去祠堂。
柳夫人见她又急匆匆要走,朱唇翕张几番,最后只来得及差一个人跟在她身后。
谢蝉到了祠堂门口便被拦下,幸有柳夫人派来的人,谢蝉才被放进去。
祠堂是蒋元兴起回京后才建立的,供奉的却不是蒋家祖宗长辈,蒋崇年曾说过,这里面供奉的人,都是蒋伯父带兵时,同他一起浴血奋战杀过敌的袍泽。
马革裹尸无人还,战事歇后,蒋伯父死里逃生,便为死去的兄弟供奉起坛,以此慰藉他们在天之灵,称得上豪壮之举。
她少时也来过几次,都是来看望蒋崇年。从前来时,谢蝉就很不喜欢这里。
祠堂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与京都大多府邸不同,蒋家的祠堂显得狭窄逼仄,平棊压得很低。堂间烛火昏暗摇曳,忽明忽暗,在地上投影出她歪扭的影子。
最前方供桌上,一排排漆黑的牌位此起彼伏,上面未刻名录,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孤坟,格外压抑又令人窒息,鼻尖充斥着浓到呛人的香烛味。
谢蝉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目光。和小时候一样,她一进这里,就觉着浑身冒冷汗,似乎有一双双阴暗的目光在盯着她。
她强撑着踏进祠堂,关上门后,目光直直落在祠堂正中跪着的少年身上。
他跪得笔直,和他的人一样,宁折不屈,肩胛骨在单薄衣衫下绷出锋利的弧度,在上首漆黑的庞然大山前,显得渺小卑微。
听到身后异响,蒋崇年头也不回:“滚!”
谢蝉许久没听到他这样脆弱又凶狠的语气,眼睛一下子红了,脚步放得更轻,慢慢朝他走过去。
蒋崇年猛地转头,脸上还有残余的血痕,眼中猩红一片,周身戾气未消。
好似即将扑上猎物的猛兽。
谢蝉被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昏暗中,蒋崇年表情模糊,自下而上同她对视。
他的目光冷极,轻如风雪,薄如利刃,一寸寸刮过。
谢蝉只觉一股凉意窜进脚底,蔓延到皮肤,浸透心脏,胸口一阵发疼。
心中对蒋崇年如何进的祠堂隐隐有了猜测。
今日离开蒋府时,她不慎撞上蒋伯父,定是那个时候,蒋伯父察觉到不对,提前将蒋崇年扣下。
方才来谢府找她,刻意让她此时来告知蒋崇年,只不过是在他跟前做实,是她泄露私自参军的消息罢了。
谢蝉不解,蒋伯父不是一向赞成她和蒋崇年的婚事吗?为何要这样做,不怕蒋崇年就此恨上她,更加不愿意两人的婚事吗。
两人僵持不下,良久,谢蝉先动,她提起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到他身旁,无视蒋崇年逼人的目光,就在他旁边也跪下。
冰凉坚硬的地板硌得膝盖生疼。
蒋崇年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离得近了,谢蝉能看到他目不转睛盯着牌位,下颌紧绷,一言不发。
祠堂内浮尘飘动,谢蝉小心翼翼觑着旁边的少年,思量要如何开口。
她一时忘了膝下的坚硬,不舒服地挪动膝盖,蒋崇年却忽然直起身,谢蝉这才发现,他的一只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走路时也一瘸一拐。
他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弯腰从祭台后单手拿出一个蒲垫,走回来头也不低地随手扔给谢蝉。
激起一阵灰尘。
隔着灰尘,谢蝉怔怔看着居高临下走过她身侧跪下的少年,他浑身上下几乎遍布伤痕,狰狞的鞭伤从肩膀延至胸口,皮肉翻腾,用了十足的狠劲。
“蒋崇年……”
她一瞬哽咽,泪如滚珠落下沾湿衣襟,只觉那些伤口也她身上打了一遍,痛得齿关颤抖,心中酸胀。
少时,每每蒋崇年挨打后,他都换好衣裳,将自己收拾整净,不肯让她看身上的伤,还是她哭着威胁,蒋崇年才肯让步,却也只让她看背上的几道鞭痕。
仅仅如此,谢蝉已经觉得过分至极。
她竟不知,完完整整的,经受家法后的蒋崇年竟是这样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
谢蝉咬牙,心中生出一股郁气,恨不得将那些伤痕统统还给蒋元才好:“他不愿你去参军,拦下便是,为何要这般打你!”
蒋崇年闭了闭眼,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哑着嗓子问:“是你告诉他的吗?”
谢蝉被猛地一问,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但是…”
但是是她不注意被蒋元发现不对,谢蝉咬住嘴唇,羞愧地不敢看他。
蒋崇年见状,冷冷笑起来,谢蝉伤心离去后,他在房中犹豫许久,最终不放心,加紧速度跟上去,想同她道歉,却在门口看到她和蒋元撞上。他们停下来说了几句什么,待谢蝉离开后,他就看到蒋元支使小吏。
定然是去查他化名一事。
再然后,等不及他收拾东西溜出府,蒋元就带了人将他打了一顿,捆起来扔到祠堂。
多么好看的一张脸啊,蒋崇年定定看着谢蝉,脸上露出讥讽,他抬起带血的手指,轻轻移过她的眉心,在她眼尾那粒痣重重一按,手下的这张脸便显得更加迤丽。
在蒋元带人破门而入时,蒋崇年没什么反应,他镇定地扔掉包裹,不想逃了,凭什么要逃。
他就在院子里等蒋元,单枪匹马同他带来的人对峙,问出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父亲。”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
是了,蒋崇年很小就发现,自己的父亲,恨他。
蒋元从小就待他冷酷严苛,对母亲亦是表面和睦,夜间却分睡两床,明明是夫妻,却如同陌生人。
他羡慕别人的父亲,也曾在蒋元跟前卖乖装机灵,学着他的模样练武,想同他一样,将来成为征战沙场地大将军,却迎来生硬的斥责。
蒋崇年心中一直不解,父亲不喜欢便罢,为什么会偶尔在看着他时,眼中竟流露出恨意。
直至那日,蒋崇年终于知道,他的父亲,早有发妻,当初他还是兵中一个小兵,因作战凶猛得了当时的主将,蒋崇年的外祖父亲眼。于是,为了攀附徐家,蒋元才谎称并无家室,成了徐家的乘龙快婿。
他此次离京,一是参军,二则是想要去祖籍,偷偷调查此事。
计划被阻,他其实早有预料。
谢蝉也不过是蒋元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蒋崇年对此心知肚明。可旋即,另一种无法控制的恶劣情绪攫住他的心神,蒋元便罢,如今他已对他不含期待,他只想知道,眼前这个女郎,有没有一刻背叛过他。
谢蝉知道他心中所愿,知道他多想去边关。
他不久前才质问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如今,同样以冰冷的态度,质问从小相伴他多年的女郎。
“谢蝉,得知我被拦下,你心中有过高兴吗?”
蒋崇年静静盯着她,格外耐心等待着答案。
谢蝉慢慢回神,蒋崇年变得好凶,手指还按在她眼边,力道虽轻,却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让她不得不直面蒋崇年的质问。
她高兴吗?谢蝉扪心自问,得知蒋元拦下蒋崇年的那一刻,她心中除了难过和不解外,游离着另一种她不敢面对的情绪。
她高兴的。
蒋崇年看见她眼中涌出的泪,便知道不用等她回答了。他心中重重沉下,手指从她脸上移开,慢慢探到她脑后,手中用力桎梏住她的后颈,谢蝉被按得疼了,只能被迫仰头,露出全然无害的可怜面容。
此事和谢蝉无关。蒋崇年深知蒋元把谢蝉支过来的用意,是想让谢蝉心疼他,从而让两家婚事联系的更加紧密。
至于他的恨?在蒋元眼里,不值一提。
他垂眸深深凝视着眼下这张艳丽到惊人的面孔,眼睫明明惊慌得震颤,却偏偏乖顺的如同一只被驯服的小兽,好似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反抗。
不久之前,她也是这样,凑动着上前吻他。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让他托生在蒋家。如若他不是蒋崇年,谢蝉还会喜欢他么。
蒋崇年心中冷笑,眼神发狠,手指在白皙的脖颈印出红痕,他目光一顿,旋即俯身,恶狠狠地咬上去。
尖牙刺破她的唇肉,谢蝉僵硬得好似一块石头,呼吸停滞片刻又缓缓放松,她眼睛浑圆,在昏暗的烛火里,显得分外柔弱,血腥味在两人嘴里蔓延。
蒋崇年低低笑了声,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两人呼吸交错,烛火摇动,拉长两道交叠的影子。
半晌,他微微起身,唇却并未离开。谢蝉已经被吓呆了,眸子带着水光。
蒋崇年垂眸,低声问她:“还喜欢我么?”
谢蝉脑中一片空白,全是蒋崇年唇间的温度,一时没听清他问了什么。
蒋崇年似料到她的反应,唇边漾起一个果真如此的讽刺笑意。
他就知道,谢蝉口口声声追着他说喜欢,不过是因为他从小与她相识,带她玩了许多新奇的东西。或许是少时无长辈庇佑后,养成她患得患失的性子,只要有人给她一点好,她就会眼巴巴凑上来,生怕属于她的东西会溜走。
她真的喜欢么,她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欢。
就像他的生辰,谢蝉会提前精心为他打造一柄长剑,多用心啊。却在得知他无法前去边关时,心中会忍不住窃喜。蒋崇年明白,谢蝉只在乎自己。
蒋崇年漫无目的地想着,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谢蝉这样的喜欢,他不想要,也要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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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快乐~
本次榜单字数已全部放送!
咱们下个榜单见(祈祷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