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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千月终究将话咽回了腹中,只将寻转灵石的执念藏进眼底,外出巡山的频次愈发勤了。
归尘依旧日日坐在檐下,指尖捻着几缕从老虎腹间采得的软毛 —— 那绒毛细腻温软,最是适合做暖手筒。
他手里捏着银线,针脚细密,目光却时不时往屋里飘,似在盯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在干什么。
忽闻一阵风动,千月已掠至院心,只匆匆撂下一句 “哥哥,我去巡山了 ——”,
话音未落,身影便已掠出山门,只余下衣袂翻飞的残影。
归尘捏着针线的手骤然一顿,银线险些从指间滑落。
他抬眸望去,往日里出门前总要扑进他怀里撒娇打滚,
软着嗓音念叨 “晚膳要吃这吃那” 的小丫头,今日依旧半分眼神都未分给自己,只留一道急切的背影远去。
他微微抿紧唇,眉峰轻蹙。
这般急匆匆出门、连句寒暄都欠奉的模样,已是连续四五日了。
他分明是被彻底忽略了。
心口像是被细羽轻轻挠着,又闷又涩,这般滋味,当真不好受。
归尘缓缓垂下眼眸,指尖的银线依旧绕着虎毛,却再没了继续缝缀的心思,只坐在檐下呆怔许久,连日光西斜都未察觉。
忽有一声极轻的轻笑从他喉间溢出,话音未落,周边忽有几根莹白翎羽悄然飘落,似蝶翼般旋了两圈,又在风里化作细碎光点,消散无踪。
忽有几颗拇指大的石子,断断续续落在归尘脚边的青石板上,发出 “嗒嗒” 轻响。
这细微的动静,却让檐下静坐的人瞬间抬眸 —— 那双素来含着温柔的凤眸,此刻竟逐渐覆上一层冷霜,连周身的暖意都淡了几分。
归尘缓缓放下手里的绣活,银线被细心缠回线轴,老虎软毛也被叠得整整齐齐,动作慢条斯理,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起身时衣袂轻扬,不过眨眼功夫,身影便已消失在崇吾山的结界内,再出现时,已踏在了妖族领地的黑土之上。
“主人。” 丰益早已在外等候,见归尘到来,当即俯首跪地,姿态恭敬得近乎卑微,
“小的按您的吩咐,在噬情兽领地外布下了三重结界。它们已被饿了半月有余,早已饥肠辘辘。今早我已将结界削弱三成,不出两个时辰,那群凶兽定会冲破屏障,外出觅食。”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噬情兽一族向来以生灵情力为食,而这附近,与其比邻而居的狐族,还有…… 比翼鸟族,定会是它们的首选目标。”
话音刚落,天际忽然响起沉闷的雷鸣,乌云迅速聚拢,似有暴雨将至。
归尘抬眸望向那片暗沉的天幕,眼底掠过一丝轻蔑,只淡淡道:“干得不错。”
听到这句夸奖,丰益才敢大着胆子抬头。
他望着眼前身着青衫的男子 —— 明明气质温润如玉,宛若谪仙,可谁能想到,这位便是近百年来,在妖族各地搅动纷乱、暗中操控局势的幕后推手?
丰益喉结滚动了两下,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急切,小心翼翼开口:“主人,能否…… 能否让小的带您去见见丰业?上次您给的疗伤药,似乎…… 似乎已经不管用了,它的伤势还在恶化。”
说着,他的眼眶竟逐渐泛红,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求。
归尘这才垂眸,目光落在跪地的妖族身上 —— 丰益的衣裳沾满污垢,翼尖的羽毛裹着尘土,一侧羽翼明显弯折,显然是曾受了重伤。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擦着手腕,视线却飘向天边,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乌云,照亮他眼底的淡漠。
片刻沉默后,归尘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带路吧。”
丰益本还在絮絮叨叨地低声求情 —— 他太清楚这位主人的冷血,若非自己还有利用价值,能替他奔走办事,就算他跪到主人面前磕破头,对方也只会面无表情地路过。
此刻冷不丁听到这句回应,他当场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直至归尘眉头微微蹙起,眼底透出几分不耐,他才猛然回过神,连说话都变得磕磕绊绊:“啊…… 是、是!主人请随小的来!”
比翼鸟一族,素来需两两结对、双翅齐振方能翱翔九天。
可丰益早已折了一翼,连勉强飞行都做不到;他弟弟丰业又重伤垂危,半死不活 —— 这般境况,他们兄弟俩这辈子怕是再也无缘展翅,只能困在这方寸之地了。
丰益偷撇了眼身旁的归尘,见对方面色淡然,脚步未停,心底愈发忐忑。
他生怕自己走得太慢惹主人失了耐心,遂咬牙催动残存的灵力,让步伐加快了许多,翼尖的羽毛因灵力透支而微微发颤。
归尘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却只淡淡扫了一眼,未置一词。
于他而言,除了千月的事,世间其余人与事皆如尘埃,无关紧要。
至于当初为何破例救了丰益兄弟俩,又留他们在身边办事,不过是因为这两人还有利用价值,能助他达成隐藏的目的罢了。
不多时,便到了丰益的居所 —— 那是一棵早已枯死的巨树,树干被掏空成了简陋的树洞,洞内堆满干枯的茅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与腐肉的恶臭,刺鼻得令人作呕。
归尘的剑眉刚微微蹙起,还未开口,丰益便已察言观色,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恭敬:“主人稍等片刻,小的这就清理。”
话音落,他便匆匆钻进树洞,颤抖着指尖施展清洁术。淡青色的灵力流转间,洞内的污物被尽数清除,茅草也被整理得齐整了些。
虽残留的气味仍未完全消散,但已不再那般难以忍受。
可这一番折腾,本就灵力耗损过多的丰益脸色愈发苍白,胸腔一阵翻涌,忍不住想咳嗽,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就在这时,草堆里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 —— 那具胸腔塌陷、气息微弱的比翼鸟闻声而动,虚弱地开口:“哥?”
丰益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痒意,缓缓应了声:“我在,小业。别担心,我把主人带来了,他会救你的。”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平稳,却难掩一丝颤抖。
说着,丰益扶着树洞边缘,脚步踉跄地走到洞外,对着归尘躬身行了一礼,姿态愈发卑微:“主人,里面已经收拾妥当了,这边请 ——”
*
“这边 —— 快跟我来!” 天地灵的声音满是兴奋,透明火焰在千月身前欢快游走,时不时还绕着她的羽翼转两圈。
这还是它自住进千月意境后,第一次真正踏足崇吾山的土地,连火焰芯子都透着雀跃。
它飞在半空中,竟似对这山林极为熟悉,轻车熟路地带着千月往深处飞去,最终停在一簇瀑布前。
千月满心新奇 —— 她在崇吾山待了近五百年,竟从未知晓此处藏着这样一处景致。
那瀑布不算壮阔,水流倾泻而下时,倒像春雨时节从屋檐垂落的雨帘,细密又温柔。
只是此刻正值寒冬,水流早已冻结成冰,化作一排排晶莹的冰柱,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宛若天然雕琢的水晶帘幕。
“千月,快过来!” 天地灵的声音从冰帘后传来。
千月连忙扇动翅膀飞过去,才发现冰帘后方竟藏着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口被冰柱半掩,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跟着天地灵钻进山洞,全然未察觉洞口处悄然掠过的灵力波动 —— 那波动极淡,像是天然形成的屏障,将山洞与外界隔绝开来。
天地灵在洞内飘来飘去,左看看右瞧瞧,透明的火焰竟微微泛起暖红,像是找到了什么合意的东西。
千月见状,当即化为人形,一袭青裙落在冰凉的石地上,她歪了歪脑袋,不解地盯着那簇忽冷忽热的火焰,心里暗自腹诽:这天地灵的火焰真是奇怪,一会儿透明一会儿泛红,半点规律都没有,莫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她摇了摇头,将思绪收回,认真打量起洞穴四周。
洞内空空荡荡,地面覆着薄薄一层灰尘,瞧着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只是…… 当她伸手抚上洞壁时,指尖却触到了深浅不一的划痕 —— 有些划痕边缘泛着灵力残留的微光,显然是术法轰击留下的痕迹;还有些划痕笔直锋利,断面平整,分明是利剑劈砍所致。
莫非这里曾有人居住过?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千月自己打消了 —— 这里可是崇吾山,除了她与哥哥,其余生灵皆是只能进不能出,且山中能修炼术法、使用利剑的,更是寥寥无几。
不,应该说,根本没有。
要说为何她如此笃定。
大抵在千月三百岁那年,她对崇吾山外的世界生出了好奇 —— 只因这座山总在不经意间,冒出些新鲜玩意儿。
有时是她从未见过的奇异器具,有时是突然多出来的陌生生灵。
可千月总能清晰察觉,这些器具与生灵,皆带着灵气与懵懂的智慧,却又被困在无形的枷锁中。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器具不会说话,只能在沉默中渐渐生锈,从锃亮的铁器变成斑驳的破铜烂铁,最终化为尘土,消散在崇吾的风里。
而那些生灵,有的陷入无边噩梦,在惊恐与哭喊中耗尽生机;唯有少数忘却了前尘过往,才得以在崇吾山安稳存活,成了如今与千月相伴的林间伙伴。
她曾带着满心疑惑问归尘:“哥哥,为什么会这样?”
归尘没有回答,只是将尚是小鸟形态的她捧在掌心,隐去身形踏出结界。
千月趴在他的指尖,看着结界外徘徊的人影,眼底满是懵懂。
她亲眼看见,一位修仙者将陪伴半生的佩剑,如丢弃破烂般掷进崇吾山。
那剑在空中微微震动,千月却莫名觉得,那震颤像极了无声的哭泣 —— 不过眨眼间,剑身上便爬满锈迹,落地时已化作一捧尘土。
又有两个成年人,用绳索拖着四五名小女孩,神色在慌乱中藏着不舍,最终却还是狠下心,将孩子们推进山内。
女孩们的哭声撕心裂肺,哭到昏睡,连梦中都在抽泣,听得千月的心也跟着抽疼。
后来她再寻时,有的孩子化作了山间的花草树木,有的成了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再也没了人形。
更有妖族与魔族,为争高下相约崇吾决战,却因各自算计双双坠入山内。
奇怪的是,他们比凡人活得更久些,即便□□消散,妖丹与魔气仍曾摧毁过小片花草,好在崇吾山的灵气醇厚,很快便将那些邪祟净化得无影无踪。
千月歪着小鸟脑袋,忽然问:“哥哥,那我们也是被丢进来的吗?”
那些孩子被丢进来,最终化作草木鸟兽,那她与哥哥,会不会也是这样来的?
归尘轻笑一声,将她捧到眼前,高挺的鼻尖轻轻蹭过她的绒毛,没有正面回答,只温柔道:“阿月有哥哥,哥哥也有阿月,这不就够了吗?”
千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偏着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 —— 是啊,有哥哥在,便什么都不怕了。
回程的路上,她又追着问:“为什么被丢进来的人和物,都会变样、不能修炼,也穿不过结界,可我和哥哥却可以?”
归尘仰头望向晴空,若仔细看,便能瞧见万里云间掠过一丝极淡的闪电。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语气却依旧耐心:“大抵是上天眷顾吧。”
千月似懂非懂地 “哦” 了一声,小脑袋里却悄悄下了结论:崇吾山是座奇怪的大山,可这里还算安全。
——
山洞里,千月看着这些痕迹,不禁摇了摇头,她真的是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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