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野心家

　　公司的底层，不过如此。

　　镜晞盯着杂物间的门，不由得思考起职业生涯：清理杂物间，表面是发派任务，实际是穿小鞋。

　　这是镜晞第二次被分到杂物间，另一个倒霉蛋是刘姐。

　　身后的电梯传来到达地下室的声音，电梯门开，高跟鞋踩在瓷砖上，清脆响亮。

　　镜晞不太能理解穿着高跟鞋清理处处能绊倒人的杂物间的行为，但赵姐向来重视自己的职场形象，倒也不奇怪。

　　她朝后招了下手，说：“我清A区，你清B区，怎样？”

　　没人应答，意料之中。

　　公司里阶级分明，哪怕是同级别的老员工也自认比新人高级，才不会乐意被新人安排。

　　镜晞才不管这些，别说同级别的刘姐，就是领导，她也不捧着。

　　这不，得罪人了。

　　身后依旧只有走路声，镜晞不想回头看老员工的脸色，径直进了杂物间，既然不出声就当默认了。

　　杂物间其实就是在地下室盖了个防潮棚，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下面堆。

　　以前这里由清洁工打扫，但千江娱乐是老牌大娱乐公司，就是杂物里也多得是不可公开的东西，某次一清洁工偷走前艺人整容资料，公司不仅赔了钱还损了资源。

　　此后，非正式员工就不能再进地下室。但地下室肯定得清，便隔段时间折磨几个正式员工。

　　慢慢地，这里成了不受待见的员工专属，大家扔废物的态度也十分散漫，堆得到处都是，反正不在正确的架子上。

　　所以镜晞先得清乱堆的箱子，她一边试图踮脚取下堆得最高的箱子，一边说道：“刘姐你要是不想去B区，那就过来帮忙，别老跟我后面。”

　　一个没站稳，堆叠的箱子倒塌了，塌成一个小坡，殃及范围超两米。

　　镜晞赶忙回头看刘姐有没有被砸到，但身后没人。

　　也是，都塌成这样了，除非脑子长泡不然不会跟她抢A区。

　　她也乐得清闲，弯腰开清，才摆好两个东西，镜晞前方的入口处跑进来一个人影，近了，那人影说话了。

　　“我就晚来一会，你怎么把这弄成这样？那你负责这里，我去那边，要把这里清好，听到没有？”

　　是刘姐的声音，镜晞低着头，看到刘姐穿的平底鞋。

　　镜晞疑惑：“你现在才来，那刚刚的是谁？”

　　“谁啊？”

　　镜晞转过上半身去看身后，不远处的地上立着一双红色高跟鞋。

　　刘姐顺着镜晞的目光，探头望去。

　　那双鞋的主人突然显形，一袭红色拖地长裙，瀑布般的黑发散落，精致美丽。

　　如果忽略青灰的肤色和腐烂露骨的胸腔，镜晞大概会以为这是哪个艺人的恶作剧，但忽略不了。

　　杂物间的灯闪烁不停，每闪一下，那胸腔里猩红的心就跳动一次，笑容也更癫狂一分。

　　刘姐的尖叫声穿透整个地下室，她冲出杂物间，疯狂地往电梯口跑。

　　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清脆的哒哒声就跟在狂乱的脚步后，不远不近，不紧不慢。

　　但镜晞没动，她静静地立着。

　　倒不是她不怕，她是太怕了：从小她只要看到害怕的东西，脚就移不开，只能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对方不动她不动。

　　因为每次别人尖叫跑开的时候，镜晞都能面无表情地站着，以致于被迫成为“无所畏惧”的孩子，尽管她每次都解释，她怕呀，她真的怕呀！也没人相信。

　　大人总是会先照顾哭的孩子，镜晞只能默默消化害怕的情绪。

　　后来，她甚至学会了在静止时观察对方，评价对方，聚焦某个特点，以此来对抗惧意。

　　此刻，长裙女人站在镜晞面前，高跟鞋的声音却出现在镜晞身后。

　　镜晞面无表情地盯着女鬼，发自内心地评价起她：“好漂亮......”

　　女鬼愣了下，收起癫狂的笑容，静静地回望镜晞，试图从她脸上找到虚伪的迹象。

　　但没有。

　　她看不到虚伪也看不到害怕，女鬼只从她眼里看到对美丽的欣赏。

　　不知过了多久，女鬼身形逐渐模糊，直至消失，高跟鞋优雅转向，哒哒的回声在地下室荡漾。

　　镜晞尝试挪动脚步，没成功，脚被吓麻了。

　　镜晞终于回到大厅时，外头艳阳高照，正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

　　她不由得拍拍胸口，不管是阳气逼退女鬼还是女鬼自行离开，总之她还活着。

　　这个公司她是一秒也不要待了！

　　正要直冲公司大门时，刘姐被两个保安从电梯里架出来了。

　　两保安各抱一个箱子，一人架一边将刘姐拖出公司大楼，刘姐嘴里还大喊着有鬼。

　　保安：“你被开除了，大中午的哪里有鬼，上面全是领导看着，你怎么敢的啊，快走吧，走远点。”

　　末了，他觉得不爽快，还骂了句晦气。

　　保安回到公司内，正好和站安全出口的镜晞对视上。

　　保安的眼里满是戒备，手抚上身侧的保安棍。

　　镜晞很快反应过来，刘姐是说实话被当疯子了，她刚从地下室上来，他们怕她也发疯。

　　镜晞瞅了眼粗长的保安棍，识时务地扯出一个微笑，她朝两保安道了句辛苦，强装淡定地走进电梯：事已至此，先辞职。

　　好在顺利上楼。

　　现在已是午休时间，但同事们都还在，眼神都到处乱飘，全是一副八卦之魂燃起的模样。

　　镜晞回到工位，迅速收拾东西，闹鬼公司的瓜，她才不吃，早点走人才是正事。

　　其他人见她回来，凑到一块小声咬耳朵，时不时还偷看一下，镜晞一抬眼，他们就迅速收回目光，装得很忙的样子。

　　收好东西，镜晞朝那群人抬抬下巴，说：“要问快问，别耽误我辞职。”

　　平时好说话的吴姐被人推了一下，她讪笑：“小镜啊，怎么入职还没半年就要走哇，那个刘姐说你们在地下室看见了脏东西，是不是她看错了？”

　　“她没看错，我也看到了。”镜晞好心提醒，“如果听到高跟鞋的声音，那就是碰到她了。”

　　立马有人炸了锅：“那是不是真的，那些失踪的人都是被鬼抓走了！”

　　“不可能，不都说是郭江得罪人了卷钱跑路吗？”

　　“哪有卷钱啊，听说保险柜里的现金都还在呢，就是凭空消失的。”

　　这群人立马骚动不安，动静不小引来了孟梁孟组长。

　　孟梁先是呵斥他们散开，再一个大跨步跨到镜晞面前，他跟个混子似的单手叉腰，歪着大脑袋，另一只手指着镜晞。

　　他警告镜晞：“你搞的鬼吧，仗着自己有点能力就谁都看不起，不就让你多清几次地下室嘛，还把同事吓疯了，这事你全责啊，停职调查都是好的......诶诶，你干嘛去？”

　　“辞职。”镜晞不屑地瞥他一眼，“组长要是能管，那就在组长这辞好了，可惜组长好像官有点小哇，那只好去找主管了。”

　　孟梁被呛得目瞪口呆，旁边传来细细的嬉笑声，落他耳里格外刺耳。

　　被下了面子的孟梁叫住镜晞，他嗤笑：“辞职流程知道吗？提前30天书面申请，狂什么呢？人家领导在会议室接待贵客，是你能去的吗？留一天就得上一天的班，懂不懂？”

　　30天？镜晞忘了这茬。

　　落地窗外的阳光明亮，可是早上她下地下室的时候也是明亮的。

　　哒哒的脚步声响起，镜晞一时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腐烂胸腔里的心脏再次在她眼前跳动。

　　她非走不可。

　　扫视一圈，镜晞目光定在一套唱片上。

　　那是一套老式唱片，盒子上印着的歌手她不认识，看着像上世纪的。

　　弄倒的箱子波及储物架，一些尘封已久的东西也散到地上，唱片是其中一个。

　　她优先捡起那些老古董，刚好捡到唱片时看到了红裙鬼，被吓得忘了放下，就这么被她带了上来。

　　辞职要30天，开除可不要。

　　现在才装疯卖傻太晚了，那就直接闹事！

　　镜晞抓起唱片就冲进了会议室。

　　原本闹腾腾的会议室立马安静，一屋子的人齐刷刷抬头看她。

　　她知道会议室里有贵客，但没想到这贵客贵到连副总都来了。

　　人一多，她有点犯怵。

　　越犯怵越得装得镇定，这是她的行事准则。

　　把准备砸桌上的唱片轻轻放下，她开口：“开除我，就现在。”语调平静。

　　镜晞身姿挺拔，这会双手抱胸，微抬下巴低垂目光，显得冷冽又高傲。

　　一屋子的人明显愣住了，有那么两秒会议室落针可闻。

　　先笑出来的是坐在老总旁边的年轻男人，镜晞忍着没去看他。

　　他的笑声很好听，通透又有力量，镜晞下意识以为是个胖子。

　　副总使个眼色，立马有人过来拉镜晞，那人小声凑到她耳边：“先出去，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镜晞伸手拉来最近的一个凳子，直接坐下。

　　那男人起身，走到了镜晞身边，副总赶紧跟上，其他人互相甩眼色，谁也不敢出声，按照级别自动跟到上级身后，跟鹌鹑似的围住了镜晞。

　　镜晞谁也不看，镇定自若地翘起二郎腿，双手搭在膝盖上，看似淡定，实则盖在下面的手都快把腿掐青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眼下，拿走了唱片。

　　镜晞终于舍得给男人一个眼神，她缓缓抬头，惊讶地发现如此好听的声音居然出自如此好看的人，轻薄的亚麻西装外套里，白衬衫被胸肌勾出硬挺的轮廓。

　　难怪声音有力量感，合着身材这么好。镜晞忍不住想。

　　副总忍不住了：“这从哪里拿来的垃圾，开除找人事部，你出去。”说罢，他又谄笑着对男人道：“赖先生，这东西灰太多，脏手，这是纸巾。”

　　男人朝向镜晞，提醒道：“他问你从哪拿来的。”

　　“杂物间。”

　　“那个闹鬼的杂物间？”

　　“对。”

　　“为什么要把它拿上来？”

　　镜晞才不会承认自己是被吓得忘扔了，她瞅着男人的神色，似乎挺喜欢的，于是她扯了个不想看艺术品被埋没的谎。

　　男人很高兴，他转头对副总说道：“又是失踪又是闹鬼，贵公司真是命运多舛，现在难得有个有审美的，却要被开除了，真让人惋惜。”

　　说罢，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副总立马带人追出去。

　　正当镜晞以为被开除的事稳了，要找人事确认离职证明，卢主管却将镜晞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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