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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惊变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刺目猩红。薛棠端坐榻上,指尖冰凉,触着同样冰冷的金樽。杯壁倒影里,他身上那件金线绣鸳鸯的繁复嫁衣,重得如同百斤枷锁。
灵霄宗大师兄与小师弟谢无妄的结契大典?
何其荒唐!
师尊玄枢真人涕泪横流的哀求犹在耳边——“棠儿,千年之期将至,魔神诅咒悬顶,灵霄宗数万弟子性命,天下苍生一线生机,皆系于你与无妄双修同参上古功法……算为师求你!”
画面一闪,是尸山血海的北境战场,那个蜷缩在死人堆里,瘦骨嶙嶙峋峋、死死抱着冷窝头的小乞丐——谢无妄。是他亲手将这孩子带回宗门,取名“无妄”,手把手教他识字、引气、习剑……看着他怯懦自卑的孩童长成今日丰神俊朗的仙门新秀。
在他心里,谢无妄是弟弟。从今往后,却要做他的道侣?
荒谬!
“师兄?”
温润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羞怯与紧张,打断了薛棠翻腾的思绪。
谢无妄一身同色喜袍,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端着一杯合卺酒,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那双清澈的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河,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孺慕与深情。
“无妄知道师兄心怀天下,不拘小节。”他声音微颤,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可无妄……是真心欢喜师兄的。从师兄把我捡回来那天起,无妄的命,就是师兄的。”
他仰起脸,目光虔诚如信徒仰望神明,“师兄是天上月,清冷孤高,无妄愿做那追月的星辰,永远追随师兄,守护师兄。今日能与师兄结为道侣,是无妄此生最大的幸事。师兄,你……愿意接受无妄吗?”
薛棠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是那个在他受罚时偷偷送药的少年,是那个在他闭关时寸步不离守在洞府外的少年,是那个在他下山历练时,站在山门下眼眶通红一遍遍叮嘱“早日归来”的少年……
罢了。僵硬的下颌线终究微微松动。他伸手,接过了那杯酒。
谢无妄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华,笑容灿烂得能融化三冬冰雪。
交臂,仰头,辛辣的酒液滑入喉管。一股奇异的暖香随之涌入。
不对!
酒液入腹的瞬间,并非暖意,而是一股极致的冰寒,瞬间冻结四肢百骸,直冲神魂!
“轰——!”
意识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再睁眼,已置身炼狱。
灵霄宗主峰大殿,往日仙气缭绕的殿宇楼阁尽数坍塌,燃烧着不祥的黑色魔火。断壁残垣间,无数身穿灵霄宗服饰的弟子倒在血泊中,死状凄惨,凝固的脸上满是惊恐与不甘。
“救命……大师兄……救命啊……”一个浑身浴血的年轻弟子挣扎着向他爬来。
薛棠想动,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僵硬如石。他低头,赫然发现自己手中紧握着本命灵剑“流影”。
剑身之上,浓稠如墨的魔气如毒蛇般盘绕,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为什么……”那弟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中光彩熄灭,“是你……是你杀了我们……”
不!这不是我!
薛棠神魂嘶吼,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流影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一道漆黑的剑气横扫而出!
噗嗤!
温热的鲜血,溅了他满脸。
他看到“自己”在这片血色废墟上放声狂笑,享受着杀戮与毁灭的快意。
幻境?酒有问题!
“破——!”薛棠的神魂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剧痛撕裂灵魂,眼前的血色世界轰然破碎!
神识回笼,猛地睁眼!
依旧是那间挂着红绸的婚房。
然而,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薛棠僵硬地低下头。
他的手,正死死握着流影剑的剑柄。而流影剑冰冷的剑身,此刻已毫不留情地贯穿了谢无妄的胸口!
滚烫的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谢无妄胸前那片嫁衣,像开出了一朵凄美绝艳的血色之花。
谢无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身体的利剑。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薛棠。
那双曾盛满星河的清澈眼眸里,此刻只有一片纯粹的、碎裂的、令人窒息的不可置信与……深入骨髓的悲伤。
“师……兄……”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粘稠的血沫,“为……什……么……”
薛棠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他想解释——
“砰——!”
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大师兄,谢师弟!我们忘了提醒……”之前离去的几名弟子嬉笑着去而复返。
声音,戛然而止。
笑容凝固在他们年轻的脸上,瞬间被无边的惊恐与骇然取代。
他们看到,一向敬若神明的大师兄薛棠,周身正萦绕着肉眼可见的、不祥的黑色魔气!他手中握着那柄斩尽无数妖邪的灵剑“流影”。而剑的另一头,深深插在他们小师弟谢无妄的胸口。
血流了一地。
“……大师兄?”一个年轻弟子嘴唇颤抖,茫然低语。
这声呢喃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魔气!是魔气!”
“大师兄他……他入了魔!”
“他杀了谢师弟!他杀了谢师弟!”
惊恐的尖叫撕裂了喜庆的夜空。
一部分弟子双目赤红,不假思索地拔剑相向,剑尖直指薛棠。另一部分则呆立原地,面色惨白如纸,无法接受眼前这荒诞而残酷的一幕。
“孽障!”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裹挟着滔天威压,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所有人头顶!
一道冷峻如山岩的身影破空而至,正是灵霄宗掌门玄枢真人!他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被魔气包裹的薛棠,以及他怀中奄奄一息的谢无妄。
“薛棠!宗门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结魔族,残害同门!”
他怒视着那些举剑不定、面露犹豫的弟子,声色俱厉地呵斥道:“尔等还在等什么!此等魔孽,人人得而诛之!还不速速将其拿下,替天行道!”
“掌门!此事必有误会!大师兄绝不是那种人!”
“是啊,掌门!大师兄平日对我们爱护有加,对谢师弟更是视如亲手足,其中定有隐情!”
玄枢真人发出一声如同冰锥刺入人心的冷笑:“误会?隐情?事实摆在眼前,你们是瞎了还是傻了?”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剑身灵光大盛,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直指薛棠:“魔气冲霄,血溅当场,这就是你们说的误会?魔族余孽,阴险狡诈,最擅蛊惑人心!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可放过一个!今日谁敢为这魔头求情,便是与魔为伍,同罪论处!”
“杀——!”
这一声蕴含元婴威压的“杀”字,如同重锤,彻底击溃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数十道凌厉的剑光,从四面八方,同时朝着薛棠斩来!
薛棠瞳孔骤缩,将怀中气若游丝的谢无妄护得更紧。
就在这时——
咻咻!
一道金色的绳索瞬间破开他护体的稀薄魔气与灵力,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捆仙锁!
薛棠浑身一僵,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被瞬间封死!输送给谢无妄续命的灵力,也在这一刻彻底中断。
“谢无妄……”薛棠眼睁睁看着怀中少年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将此魔头,打入蚀骨寒潭!”玄枢真人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蚀骨寒潭!灵霄宗禁地!
薛棠被两条粗大的玄铁锁链贯穿了琵琶骨,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如同破败的麻袋,被无情地抛入下方漆黑冰冷的潭水之中。
“哗啦——”
极致的寒意混合着穿骨的剧痛,瞬间将他吞没。冰冷刺骨的潭水仿佛带着腐蚀性的毒针,疯狂钻进他的骨髓。
意识在剧痛与冰寒中浮沉,几欲消散。
但他不能昏过去!谢无妄怎么样了?死了吗?还是……
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薛棠用那被禁锢的神识,一遍又一遍,疯狂地内视着自己的身体。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股在他体内肆虐、将他拖入深渊的磅礴魔气,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的神识虽然虚弱,却依旧纯净,没有一丝被魔气玷污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
那股力量,那幻境,那身不由己的感觉……难道全是假的?
究竟是谁……伤了谢无妄?是谁在嫁祸于我?!
拼命回想,可脑海中关于那致命一击的记忆,却是一片模糊的空白。只有谢无妄那双破碎的、悲伤的眼睛,死死烙印在神魂深处。
“来人!”薛棠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上方那唯一的、被结界封死的洞口嘶吼,声音在空旷的地底洞穴中回荡,带着不甘与愤怒,“我要见掌门师尊!让我见玄枢真人!”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和潭水刺骨的寒。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他只能通过自己脉搏的艰难跳动,计算着流逝的光阴。
当他数到第二十五万九千二百次心跳时,他知道,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三天了,没有任何人来。
心,一点点沉入比寒潭更冷的冰窟。
就在他心若死灰,连感知痛楚的神经都开始麻木时——
噗通!噗通!
几声沉闷的、身体倒地的声音,突兀地从上方传来。
是看守的弟子被人打晕了!
下一刻,那覆盖在洞口的、坚不可摧的结界,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一缕微光从上方洒落。那光芒并不明亮,但对于身处无边黑暗三天的薛棠而言,却刺得他眼睛生疼。
薛棠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
他眯着眼,看到一个修长的、穿着一身红衣的身影,逆着光,站在洞口。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嘴角噙着一抹他再熟悉不过的、温润和煦的微笑。
——是谢无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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