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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相逢
城门外的夕阳道上,一辆马车在大门前停住,车夫扯住辔绳微微侧头,大声问车里的人:
“小姐,虹州到了,咱们是直接去医馆?”
车厢布帘被掀开小口,里面传来回答。
“嗯,直接去吧。”
“好嘞,小姐坐稳,马上就到。”
轮子骨碌碌转动,背上缓缓拉长的影子碾着石子走远,天彻底黑了下来。
一道影子从屋檐闪过,没入涂劳家中。
“大人,上头那位派人来了。”
“快请进来!”苍老男声细声嘱咐,“记得避着点儿人,别让人看见。”
“是。”
书房的蜡烛点燃。
“那位说了,你的任务就是把该说的说出去,至于该怎么让她相信,那就是你的事了。”
冷冽粗粝的声音刮在心头让人不寒而栗。
等把背着不知刀剑武器的使者送出自家家门后,男人才放松下来……
还没入夏,五月初的虹州已经褪去了春的温和,天气热得在空气中掀起整片整片的浪。
钱袋里刚赚到的银子隔着层布和身侧的横刀刀鞘摩擦得叮哐作响,还没被捂热乎就被主人掏出去在路边摊上买了碗绿豆水解渴。
路迢抹去嘴边的水渍,丢下几枚钱道谢。
前年到了年纪,师父终于允了他出门游历,这两年在外面见过了形形色色的景儿,也结识了相伴的好友,两个人时不时分开各自接些单子任务,赚点路费饭钱。等任务完成了,再约定相聚的地点,直到下次各奔东西。
这次任务正好在虹州附近,想着六年过去了总得回来看看才是,这才有了正站在朱红大门前的他。
额匾上“清风书院”四个大字让他望而却步。
这处原本并非学堂,现在这个书院也不知道是何人何时所建。
路迢抬起头细细打量,看得出来建造之人很是用心,那场大火留下的痕迹都已悉数不见踪迹。
见有陌生人一直在门口站着,门房从房门内出来询问情况,路迢否认了自己是来求学的学子,对方目光上下扫射,在看到他身上那把刀时,目光逐渐变得警惕。
路迢不想引起误会,只好离开,等人一离开便闪过身顺着青白院墙拐进另一条小路。
循着记忆来到偏僻一处,四下看看,无人经过,路迢果断后退两步屈膝起跳,一只脚踏在墙砖上,双臂伸高,用力一蹬,整个人便紧紧挂在了院墙顶部。
以防万一,他只露出一双眼睛往院子里瞧。看来现在正是上课的时间,人都在前头,没有人会在这后院深处闲逛。
跳进墙内,路迢拍拍手,把头顶的斗笠向下按了按,这才沿着铺好的石子路朝西边走去。
相似熟悉却又与记忆中的场景大相径庭,本来这次进来他已做好了事过景迁的准备,但是当他看到靠近墙边没见过的巨大假山时,一时之间还是感慨不已,盯着它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里原本是棵红豆树,遇到好时节开出的花儿还能伸到外头去给路人遮遮阴咧。”
“是啊。以前这些白花儿开得多好看,有几朵还带着粉,我一开始分不清,还以为是玉兰花,结果被笑了好久……”
清冽脆亮的嗓音从斜后方插进他的回忆,一时之间他还以为是在和记忆中的人对话,等他发现不对劲时已经和那道声音有来有回地聊了好几轮。
他转过头,原来是一位身着朱红色衣裙、头戴帷帽的姑娘,笑眼盈盈地看着他,一只手抬起将垂下的素纱挽到上头夹住。见他终于发现自己,姑娘才轻轻颔首,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
虽说露出的半张脸清雅漂亮,但路迢此刻紧张得根本不敢直视对方,手掌不停摩挲着腰间横刀的刀柄,犹豫该如何开口,又怎么解释自己并非歹人,虽然今日自己确确实实做了一回翻墙入院的梁上君子行为。
“不必紧张,我也没有打算把护院喊来的打算。”
女子声音里的笑意明显。
路迢松了气,这才抬起头,带着歉意抱拳答谢,脸上微微带着红。
女子笑得更开心了,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事物,也没再多说什么,把话题又绕回了红豆树上。
“你见过红豆树的果子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继续道,“据说红豆树并不是年年都会开花结果。”
“确实。”路迢回想那几年的光景发现还真是。
“它的果实小小的一粒,包在椭圆形有些硬的荚里,瘪瘪的,别人捡来送给我的时候我还有些嫌弃它不好看。”
路迢摸摸鼻子不好意思搭话,他以前也干过这种事儿,后来是两个人把整棵树翻遍了才找到能让人满意的果子来。
“我逗他‘你送我红豆啊?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女子转过头来又问路迢。
“你现在知道送人红豆是什么意思吗?”
问法奇怪,路迢没想太多老实回答。
“大概是‘相思’之意……吧?”
听着别人讲述自己和青梅竹马相亲相爱的故事让他感到些许不自在。
“他不爱读书,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回去求母亲教他用五彩的丝线编成手绳,又将那几颗红豆串了上去,最后送给我。”
说到这里女子摸着自己的右手腕,轻轻转动。
“那、那还真是……”情深意重啊哈哈。
下意识朝女子动作的方向看过去,奇怪的是那纤细的手腕上却是空空如也。一时之间,路迢感叹的话卡在了出口的前夕。
看到对方眼神落下的方向以及欲言又止的小心翼翼,女子哭笑不得。
“不过后来我也回赠了礼物……”眼看这人的思维不知道要往什么“求而不得的苦情”继续发展,女子及时打断对方的思绪,放慢了语速,还特地把“礼物”二字重读。
果然,路迢的注意力被拉回了二人的对话当中,眼睛跟着对方的眼神游移到自己的腰间,那把刀上,准确来说,是刀上挂着的那块黄玉流苏坠子。
他不解,难道这位姑娘回的礼物也是块坠子不成?
越徵意默默观察路迢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没认出来自己,只好暗自叹气,算了算了。
“……还真是,唉,这块黄玉狸奴吊坠可是当年我送给你的啊——”
把帷帽另一边的纱也撩到一旁,带着几分熟悉的无奈眉眼清晰地呈现在路迢的眼前,传到耳朵里的那句话在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阿渺哥哥。”
这是他的小名,会加上“哥哥”二字叫他的只有一个人。
“大小姐……”
越徵意立马开口更正。
“叫我阿愿就行了,我现在可不是谁家的大小姐了。”
看到路迢紧握的拳头,越徵意知道他这是又想岔了,特意拉过他的手,轻轻拂开。
“怎么几年过去变得这么爱想东想西了?闻家待我很好,不是你想的那样,更何况凭我自身的能力,就算没有外公舅舅他们在,我一样也能在千金山站住脚。”
听到这话,路迢才发觉自己又丢了丑,慌忙中把对方的手给甩了出去,这下可好,更尴尬了。
“不、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就只是觉得有些……有些不太合适……”
路迢面红耳赤地向越徵意解释,甚至还伸出手想再拉回来好证明自己真的不是嫌弃她。
越徵意盯着看了两秒,随后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撇过头像是不愿看他。
“阿渺哥哥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的。”手指做作地在眼尾擦过,暗自用力,留下一抹红。
“咱们都长大了,阿渺哥哥不愿再和我亲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能再次见面已是运气,毕竟时过境迁,谁又能保证人心不变呢——”
“阿愿也只能感叹命途多舛,又怎敢……”
抱怨……
后面的话含糊地被笼在了胸膛之中,她没想到为了不想让她误会,路迢竟然会直接抱上来。
“对不起、对不起……”
以前他们常在一处玩,小的时候还好,再长大一些,恪守着尊卑和男女礼仪的路迢根本不怎么敢太靠近她,可惜她就喜欢借着玩闹主动凑过去逗他玩儿,多有意思啊——眼神闪躲,脸颊憋红的路迢可是别有一番趣味。
只有一次,路迢主动抱着她的胳膊大哭了一场。
小时候她的身体并不算好,但又贪玩,下人们怕小姐出去受了风寒,都不敢带她出门。小越徵意只好缠着路迢撒娇,七磨八磨的还真把人说动了,看着喜笑颜开的大小姐,其他人也不好再阻止,只能跟上去。
那天玩得很开心,可当晚越大小姐也发起了高烧。
第二天得知了消息的路迢跪在她塌前抱着她的胳膊哭得一塌糊涂,嘴里也像今日一般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这类的话。
想到此处越徵意放松下来,抬手拍拍路迢紧绷着的背,心想长大了反而不经逗了。她不敢再装下去,怕惹脑子已经混乱的路迢更加伤心。
“好了,好了,没事啦,你看,我真的没有不高兴……倒是你,现在胆子大了不少,居然敢直接抱着我了。”
路迢根本也没敢抱得多实在,情绪上头的一刹做出的举动,在冷却后又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只能梦呓一般反复絮叨着同一句话。
听到她反而在宽慰自己,这才扶着对方肩膀猛地把人拉开。
“抱、抱歉,哈哈……”
越徵意笑着故意咳了两句清清嗓子换了话题。
“对了,我现在叫‘闻知意’——‘闻弦而知雅意’的‘知意’……要是不习惯的话,你还叫我阿愿就是了。”
听到改名更姓的事路迢怔只愣了一下便接受了。
可能回了闻家还是这样行走更方便些。
不过“闻弦”不是越夫人的芳名吗?是出于思念才改的名字吧,唉,当年的事情……
眼见路迢的情绪又低落下去,越徵意无可奈何: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算了,也无所谓。”
她也没想现在就解释太多,这里也不适合谈话。
“闻医师,我找了半天,您怎么在这里啊!”
陌生苍老的粗粝嗓音由远及近,越徵意放下帷帽回头,原来是书院的管事寻来了。
“涂大人来了,您随我过去讲讲后面诗会医馆这边的安排……这位是?”
眼老昏花的管事这才发现闻医师身边还有一个没见过的人。
越徵意上前两步把人挡住,路迢借机拉下帽沿。
“这是我的朋友……舒管事,不是说涂大人还在前厅等着吗?我们现在赶紧过去吧。”
舒管事没空多计较,赶紧带着人往前厅去。
“你跟着我,到前面了自行离开便是。”
越徵意偏着抬起头小声叮嘱路迢,把大概的路线告诉给他。
路迢心虚,没敢说自己是翻墙进来的,到时候要是大摇大摆地出去了,对他肯定还有印象的门房指不定就把他捉了当贼,转头就送进官府大门了。
嘴上好好地答应,转眼间他就跃上前厅的屋顶,打算就坐在这里等人。
“哎呀哎呀,原来这就是从千金山上下来的神医啊,本官听说那璇霄丹台上尽是些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今日见到闻神医,还真是如同神女下凡一般,颇具仙人之姿啊。”
“涂大人谬赞了。知意也只是遵师命教导来此游医的普通女子罢了,受不得如此大的夸奖。”
说罢,越徵意摘下帷帽向涂劳行礼。涂劳听到她的名字咪起了眼睛,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神色莫名。
“知意,知意……听起来是个好名字,不知是哪两个字,也好让老夫长长见识。”
越徵意扬起的笑容看上去十分真诚,嘴角的弧度不差分毫。
“见识谈不上,‘闻弦知雅意’而已。”
涂劳握在扶手上的手猛然抓紧,脸上肌肉也瞬间紧绷,果然……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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