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倾天:银针志

作者:棠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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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埋青囊


      腊月的寒风卷着雪沫子,刀子似的刮过京城高耸的朱墙。白府后院的暖阁里却药香氤氲,隔绝了外界的肃杀。白芷跪坐在紫檀卷草纹长案前,指尖拂过一册泛黄的《青囊补遗》,墨字旁是父亲白景天铁画银钩的批注。
      “小姐,窗棂子都结霜花了,您还守着这些老册子。”丫鬟青竹捧着一件半旧的银狐裘,忧心地看着自家小姐单薄的肩背。烛光映着白芷侧脸,鼻梁挺直如精心雕琢的玉簪,唯有眼底沉着与十八岁韶华不符的沉静。她正凝神盯着书页上一行小字,纤细的食指虚点着。
      “青竹,你看此处,”白芷声音清凌凌的,像檐下冰棱相击,“父亲在‘雪见愁’旁注:‘三钱足矣,过则引风邪入骨’。可太医院上月归档的安神方里,给三皇子的用量是五钱。”她拿起案头一支三寸长的银针,细若牛毛的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冷光,“药性相冲,久服必损心脉。”
      青竹还未答话,前院骤然爆发的喧哗如沸水泼进了这方静谧天地。铜盆坠地的哐当声,箱笼倾倒的闷响,男人粗粝的呵斥与女眷压抑的哭泣绞成一团,撕碎了满室药香。
      白芷指间的银针无声滑落,刺入紫檀木案,针尾犹自震颤。
      “大小姐!祸事了!”管家白忠几乎是滚进来的,脸色惨白如糊窗的桑皮纸,官帽歪斜,衣襟被撕开一道口子,“宫里…宫里来了禁军!锁了老爷…说…说老爷开的安神汤…毒害了三皇子!”
      白芷猛地站起,带翻了案上青瓷笔洗,墨汁泼溅在月白裙裾上,洇开一片狰狞的乌黑。“三皇子?”她声音发紧,“父亲亲手接生的孩子,自小体弱,他调养了整整五年!怎会…”话音未落,沉重的皮靴踏地声已如闷雷般迫近暖阁门槛。
      “太医院首白景天,谋害皇嗣,罪证确凿!奉旨查抄白府!闲杂人等,退避!”禁军统领赵乾一身玄甲,腰挎横刀,刀柄上狰狞的睚眦兽首仿佛择人而噬。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白芷,如同看着一件待入库的死物。
      “大人!”白芷挺直脊背,挡在散落一地的医案前,“家父行医数十载,仁心济世,其中必有冤情!可否容小女一观那所谓毒方?”
      赵乾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冤情?三皇子如今口吐黑血,昏迷不醒!白纸黑字,就是你父亲亲笔所开的方子!拿下!”两名甲士如铁塔般上前。
      “慢着!”二姨娘王氏尖利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她一身簇新的绛紫缠枝纹袄裙,发髻上赤金点翠步摇乱晃,脸上却无半分哀戚,反透着一股诡异的亢奋,“官爷明鉴,我等女流,岂敢阻拦王命?大小姐忧心父亲,失了分寸,还望官爷海涵。”她扭着腰上前,假意去扶白芷,涂着蔻丹的指甲却狠狠掐进白芷臂弯,压低的声音淬着毒,“别找死!你想让整个白家给你陪葬吗?”
      白芷甩开她的手,目光如冰锥刺向王氏。禁军粗暴的翻检声已在父亲的书房响起,那是他半生心血所在。她眼睁睁看着那些凝聚父亲心血的孤本医卷、手绘的人体经络图、装着珍贵药材的紫檀药匣,被胡乱扔进粗麻布袋,如同对待一堆垃圾。
      三日后,一个裹着霜气的黎明。白忠捧着一件沾着褐色污迹的囚衣,扑倒在白府残破的门槛上,老泪纵横:“老爷…老爷在诏狱…‘畏罪自尽’了!”
      消息像淬毒的冰锥,瞬间扎透了白芷强撑的镇定。她踉跄一步,扶住冰冷刺骨的廊柱,喉头涌上腥甜,又被她死死咽下。畏罪自尽?多么“体面”的结局!几乎同时,宫中快马传出消息:三皇子醒了,太医称是用了柳家进献的“九转还魂散”,已无性命之忧。
      灵堂设在偏厅,一口薄棺,一盏孤灯。白芷一身缟素,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面前火盆里跳跃着幽蓝的火舌,吞噬着纸钱。她袖中藏着一纸誊抄的药方副本,指尖一遍遍抚过那味被朱笔圈出的“血见愁” —— 用量赫然是五钱!字迹确是父亲手书,但转折处那一抹不自然的迟滞…是摹仿!有人在父亲开方后,篡改了这味最关键的药引!
      “小姐…”青竹红肿着眼进来,声音嘶哑,“二姨娘…二姨娘说,您的名字已递上了今岁的选秀名册…内务府…三日后便来领人…”
      选秀?白芷猛地抬头,眼中寒芒乍现,映着盆中跳跃的鬼火。白家刚遭灭顶之灾,男丁流放,女眷本该籍没为奴。选秀?这是王氏给她备下的断头台!一个“毒害皇子”罪臣之女入宫,无异于羊入虎口,等着她的,只会是悄无声息的“病故”或“失足”!
      “替我‘谢’过姨娘。”白芷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个字都像从冰窟里凿出来。
      夜,死寂。灵堂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白芷独自跪在父亲灵位前,膝下是刺骨的寒凉。她解开发髻,乌黑的长发如瀑泻下。从贴身的素白中衣夹层里,她取出两样东西:一本薄如蝉翼、以特殊药水浸染过、水火不侵的《青囊秘要》;还有一个扁长的乌木匣,打开来,七十二根长短不一的银针静静躺在素缎上,针尾细若蚊足,针尖幽蓝,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冷芒。这是白家世代相传的“青囊针”,可活人,亦可杀人。
      她将书册重新缝入衣襟内侧,针匣则贴身藏好。冰冷的针匣紧贴着心口,那寒意仿佛能冻结沸腾的恨意。
      风雪更紧了。京郊乱葬岗,一座新起的坟茔在呜咽的北风中显得格外孤寂凄凉。连块像样的墓碑也无,只有一根歪斜的木桩,潦草地刻着“白公景天之墓”。
      白芷一身单薄素衣,跪在雪地里,对着那抔新土,重重叩首三次。额头抵在冰冷的雪泥上,刺骨的寒意直透颅骨。
      “父亲,”她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却字字如铁钉楔入冻土,“女儿在此立誓,纵使倾尽此生,踏碎这九重宫阙,也定要揪出那幕后黑手,血债血偿!”她抬起头,目光穿透漫天风雪,死死锁住东方那一片巍峨耸立、灯火辉煌的巨大阴影——那是皇城,吞噬了她父亲性命、埋葬了她所有安宁的深渊巨口。“害您之人,女儿必让他们…生不如死!”
      风雪吞没了她的低语,也掩盖了她离去的足迹。就在白芷转身,决然走向那片吃人宫阙的同时,皇宫深处,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年轻的帝王轩辕宸并未坐在龙椅上。他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巨大的“大周疆域图”前,身影被烛光拉得修长而孤峭。他手中捏着一页薄纸,正是白景天那份“毒害”三皇子的药方副本。
      “畏罪自尽?”他低语,指尖划过“血见愁”那三个字,墨迹在灯下似乎有些异样。“柳家…九转还魂散?”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比窗外夜色更浓的疑云。“这潭水,倒是越来越浑了。”
      他转身,将药方投入身旁的鎏金狻猊熏炉。火舌倏然卷起,瞬间将那页纸吞没,只余一缕带着异香的青烟袅袅上升。
      “传旨,”轩辕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今岁选秀,所有待选女子名册,包括…白家那位孤女,酉时前送至御前。朕,要亲自过目。”
      侍立角落的老太监吴全保身子微微一颤,低眉顺眼地应道:“老奴遵旨。”他躬身退出,关上沉重的雕花木门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皇帝依旧站在舆图前,指尖无意识地在“太医院”的位置上轻轻叩击着,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跃,明灭不定。
      风雪呼号,卷过皇城森严的殿宇楼阁。白芷踏着没踝的积雪,走向那扇缓缓为她开启的、通往地狱亦或是复仇之路的宫门。她不知道,命运的丝线已在最高处被一只修长而冰冷的手悄然拨动。七十二根青囊针贴着她的心口,冰冷刺骨,那是她仅存的武器,也是她背负的诅咒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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