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支偏爱[重生]

　　九月份已过处暑，空气中燥热尚未消散，残留几分夏天的味道。一中校园大道两边枫树呈现出金红渐变的趋势，不知哪棵枝头被卷落一片叶子。

　　被风带着，枫叶飘飘悠悠，一直没能着陆，最后撞在高三六班的窗户上，飞行轨迹被迫中断。

　　那窗户里面，两个男生面对面在说话，正说着那个眼睛亮亮的，挂着明显的笑意。

　　“你在听么？”

　　“嗯。”

　　“哎不是——”

　　甘棠脸上表情瞬间耷拉下来，盯着面前那张比记忆中更年轻瘦削的脸，一字一顿重复道：

　　“我说，我、喜、欢、你——喜欢你哎！”

　　不敢给别人听到，他声音压得低，又生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

　　对方似是以为他没听清自己的回答，于是换了个表达方式。

　　“我听到了。”

　　甘棠想一头撞死在他怀里。

　　当前状况有些复杂，长话短说就是——他重生了。

　　是的没错，重生，非常之玄妙。

　　他重生回到高三刚开学，而面前这个顶着张面瘫脸，说话酷似人机的小帅哥……哦不，大帅哥，是他上辈子同居七年的男朋友，俞嘉树。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年轻人，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是相当不错的。

　　不过就是重生嘛，谁还没重生过呢对吧？就算重生会高三这一人生地狱节点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在书山题海中重新挣扎一轮罢了哈哈……

　　狗日的。

　　然而这些都是其次，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俞嘉树没有重生，曾经跟他黏黏糊糊卿卿我我七八年的男朋友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

　　这才是最令甘棠头疼的。

　　刚回来的头几天，因为没有熟悉的味道温暖的怀抱，夜夜辗转难眠。

　　他冥思苦想，最终还是忍受不了抓心挠肝的痛苦，决定对所谓蝴蝶效应连锁反应弃之不顾，毅然踏上寻找男朋友的征途。

　　随后就是说服爸妈同意自己转学，又暗箱操作把自己送进俞嘉树所在的班级，并在开学第一天顺利见到了当事人。

　　但他差点儿忘了，这个时间，他认养的那块榆木疙瘩还没开窍。

　　何止是没开窍——

　　“然后呢？”甘棠两手摊开，眉毛快要撇成八字，“你难道不该给我个回应吗？”

　　“你说的是陈述句，好像没什么需要我回应的。”俞嘉树看向他的眼神平静无波。

　　甘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我的意思是我想跟你谈恋爱！谈恋爱！make love！懂吗？！”

　　“那个……”俞嘉树张了下嘴，欲言又止。

　　甘棠一脸恨铁不成钢：“怎么？”

　　俞嘉树面无表情地纠正道：“谈恋爱的常规表述是to be in a relationship，make love的意思是……”

　　甘棠：“！！！”

　　他立时瞪大双眼，发觉自己一时脑热说错了话，赶紧在对方把那个词说出口之前上手捂住他的嘴。

　　“不要什么都往外说啊喂！！”

　　俞嘉树闭嘴了，静静看着他。

　　甘棠松了口气。

　　“听着，”他撒开手，抱怀微仰着头，“我要跟你谈恋爱，你答不答应？”

　　教室里不知道哪个莽撞的，把谁的水杯碰掉了，哗啦碎了一地，又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

　　俞嘉树盯着他，半晌才道：“高三阶段不太适合谈恋爱，而且——”

　　他顿了顿，把话说完：“我不确定我的性取向是男生。”

　　他一脸认真，像是丝毫没觉得这事儿哪里不对劲，甘棠顿时哑然。

　　他以前就爱开玩笑说俞嘉树是个行走的人机，本来还指望年纪小点的时候能多点儿活人味儿，没想到比他们当年刚认识时还人机。

　　“算了，实话告诉你。”他实在没辙，干脆放弃正常人的路子，转而跑起火车，“我找算命的算过了，我跟你是天定良缘天作之合天生一对，以后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俞嘉树：“……我之前没见过你。”

　　甘棠：“……”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神色复杂，一个泥雕木塑。

　　教室内外在大扫除，吵吵嚷嚷。

　　甘棠看向俞嘉树身后，他本来在擦窗户，被自己打断之后，水迹干涸在窗玻璃上，留下几道平行的白色印痕。

　　“好吧，我这次真说实话。”

　　他踮踮脚，若有所思：“其实我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在两年后相遇，三年后坠入爱河，从此在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但我实在是等不及了，所以专门为找你转学过来啦！”

　　俞嘉树：“……”

　　“你别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虽然……”甘棠干巴巴笑了一下，“虽然听上去是有点离谱，但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对吧？”

　　对吧……

　　对吗？

　　对特喵的大头鬼啊对！

　　别人都是上辈子忍辱负重含恨而终，这辈子带着外挂系统金手指回来复仇打脸。

　　他原本家庭幸福生活美满，有一对开明好说话还能爆金币的父母，一个貌若潘安温柔体贴的对象，还有一个聪明听话不拆家的狗儿子，到底哪里有重生的需求啊？！

　　难不成重生管理部门也有绩效考核，需要拿他来冲KPI？

　　实在不行把他送回刚和俞嘉树在一起的时候也行呐，正好七年之痒重温一下热恋时期的黏黏糊糊，怎么不比重生回高三好啊？

　　甘棠忿忿地想，如果叫他抓到给自己搞回来的那个人，一定要把他发配到南极卖防晒霜！让他赚一个亿！赚不够不准回来！

　　俞嘉树无光无色的眼睛里浮现一丝诚恳：“你……要去趟医院吗？”

　　“你等会儿！我有办法证明我说得是真的！”甘棠突然伸出手，“你左手手臂上有一道疤对不对！很长的一道！是被刀划伤的！”

　　“没有。”俞嘉树矢口否认。

　　“不可能！”甘棠睁大眼睛，那道疤他亲眼看了那么多年，绝对不会记错，“你让我看看！”

　　平时对俞嘉树动手动脚习惯了，他竟一时忘了什么，直接上了手，“歘”一下将俞嘉树的校服袖子扯到肘弯。

　　然而露出的手臂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甘棠愣在原地。

　　他看着那片光洁的皮肤，手下意识地在那个本应有疤的位置摩挲了一下——上辈子，他常常这样摸那道伤疤。

　　俞嘉树的手臂几不可察地轻颤一下，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拉了回去，动作间带着明显的疏离。

　　手心的触感消失，甘棠才猛地回过神，心里陡然一空。

　　……哦，现在还不给摸。

　　甘棠不自觉皱起眉，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难道就是在这两年间划出来的？还真有可能，对，一定是这样。”

　　自我肯定一番后，他又抬眼看向俞嘉树：“那你这两年用刀什么的千万小心，留了疤一辈子都去不掉的！”

　　对他这一系列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俞嘉树没生出一点好奇心，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甘棠叹了口气：“哎，算啦。”

　　毕竟他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倘若俞嘉树真答应跟他这个刚认识一天不到的人谈恋爱，那才真是烤红薯烤出核反应堆了。

　　“反正你早晚都要是我的，也不急这一时，”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许背着我偷偷喜欢别人听到没！”

　　听语气不像是警告，倒像是在撒娇。

　　不过俞嘉树没听出来，仍旧没给他任何回应，转身开窗捡起掉落在外面窗台上的叶子，丢进旁边垃圾桶。

　　窗户关上时发出一声闷响，湿淋淋的抹布在蒙了灰尘的玻璃上滑过，留下一道水痕，窗外的景色立马就模糊了。

　　甘棠盯着他的背影，出神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

　　“班主任叫你去她办公室。”同学指指门口。

　　-

　　“甘棠，是吧？”

　　“是。”

　　班主任叫许诺，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老师。

　　“跟我说说，怎么会高三还转学啊？”许老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翻开，甘棠偷偷摸摸瞄了一眼，那是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资料，上面记录着他在之前学校的成绩，“真比较起来，北区实验可比这里升学率高。”

　　“原因有点复杂……”

　　甘棠语速很慢地开口，顺手将旁边的椅子拉过来，屁股即将落下去的瞬间，抬眼对上班主任的视线，他浑身一激灵，“噌”地站直了。

　　身体记忆里他还是那个坐办公室跟客户谈生意的小甘总，差点忘了现在的身份是个高中生。

　　甘棠讪笑着摸摸鼻头。

　　“没事儿，你坐下吧。”许老师也笑了。

　　“哦，”甘棠立马规矩坐下，“谢谢老师。”

　　“先说正事。”许老师道，“你爸爸过来给你办手续的时候，说你是不适应原来学校的节奏，我想听听你自己的原因。”

　　不适应原来学校的节奏，虽然是他编出来忽悠老甘同志的，但也的确是事实，即便程度到不了逼得他转学，拿来当借口也是顺手的事。

　　“确实是不太跟得上节奏，”甘棠说着，表情也随之变得欲语还休起来，“那边管理比较严，压力太大了，不适合我，我就想着能不能换个环境，再把成绩提一提。”

　　“你真是有想法还胆子大啊，”许老师笑道，“别人转学都生怕影响成绩，你倒还想着把成绩提上来了。”

　　“敢想才敢做嘛。”甘棠笑笑，一副乖巧相。

　　然而事实上，有且仅有的原因，不过是为了提前见到自己未来的男朋友罢了。

　　“我看了你以前的成绩，总体来说还算不错。”许老师翻翻资料，“但要想在一中排上名次，还得再努力努力。”

　　甘棠回想了一下，自己高中时成绩差不多在班里排中上游，但极其不稳定，荡秋千似地忽高忽低，高考走了好运才考上个还不错的大学——才遇见了俞嘉树。

　　“嗯嗯我明白。”

　　“现在已经进入一轮复习了，”许老师说着，又从教案本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他，“这上面是各科复习进度，你拿回去看看，哪里没跟上，抓紧时间想办法补补，不要耽误正常上课。”

　　甘棠接过来瞅了一眼，那上面的每个科目后边，都跟着几个熟悉又陌生的名词。

　　他抿着嘴咽了下口水，恍然发觉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压根不是进度有没有重合，而是他大脑里储存的所有知识，都早在上辈子高考完后格式化了，现在看什么都跟新的一样。

　　甘棠无声地长叹一口气，重生回什么时候不好，偏偏回到高三刚开始，这老天莫不是成心不叫他好过。

　　交代完这些，许老师把资料册合上，抬眼看他：“这小半天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甘棠眨了眨眼睛：“挺好的。”

　　“那就行，”许老师点了下头，“你的那个同桌，上午请假没来，午休结束你应该就能见到了。那小子虽然对学习不上心，成绩也总吊车尾，但性格很好，又是咱们班体育委员，可以帮你尽快适应新的班级生活。”

　　成绩不好但性格好，再加上许老师提起他时的表情，凭借甘棠这么多年跟人打交道，察言观色积累下的经验，这个同桌有很大概率跟自己是一丘之貉。

　　甘棠眉眼一弯，点点头：“谢谢老师照顾我。”

　　许老师笑了笑：“慢慢来，还有大半年，一时适应不了也不用着急，凡事都有个过程。”

　　甘棠张了下唇，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办公室的门被敲了几下。他转头看过去，登时一愣。

　　站在门外的是俞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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