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料与西装的碰撞

　　初夏的午后，墨色云团压得极低，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罩在楼顶。苏晚刚把画布上最后一颗歪星点上钛白，窗外的雷就炸了，紧接着雨点子噼里啪啦砸下来，撞得玻璃嗡嗡响，把她那点刚冒头的灵感浇得透心凉。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盯着画里那片乱糟糟的星空磨牙，手里的画笔转得飞快，直到笔尾“啪”地磕在颜料盘上——靛蓝色的颜料溅在帆布鞋上，和之前蹭的赭石、柠檬黄混在一起，倒像幅被踩过的抽象画。

　　门铃响时，苏晚以为是幻听。这鬼天气，外卖小哥早该躲雨去了。

　　透过猫眼一看，她差点把手里的橡皮擦捏碎。

　　门外站着的男人，身形挺拔得像暴雨里没弯腰的松。深灰西装熨得比她的画布还平整，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线条利落，正漫不经心地转着把黑伞。雨珠顺着伞骨往下滚，打湿了他额前几缕黑发，贴在饱满的额角，偏那双眼睛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隔着雨雾都能冻人。

　　是那个“投诉侠”。

　　上周业主群里，这人用三段论式的长文批她的风铃：“红配绿显俗，金属碰撞声超标6分贝，与小区‘雅致人居’定位严重背离”。苏晚当时气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最后物业来协调，她嘴上应着“马上摘”，转头就找了根钓鱼线，把风铃吊得比对面楼的避雷针还高。

　　“谁？”她隔着门问，声音裹着没散的火气。

　　男人的声音穿门而入，清晰得像手术刀划开纱布：“陆承宇，对门。你阳台的风铃，刚才砸到我车了。”

　　苏晚猛地拉开门：“不可能！我——”

　　话卡在喉咙里。男人侧身让开，楼道窗户外，她那串彩色风铃正歪歪扭扭挂在三楼空调外机上，而楼下停车位里，一辆黑色轿车的引擎盖上，赫然印着道新鲜的凹痕，旁边还挂着片风铃的碎玻璃。

　　陆承宇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客厅里东倒西歪的画架上，颜料管像被啃过的蜡笔扔得满地都是，几盆多肉蔫头耷脑趴在窗台，叶片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油彩。他眉峰动了动，像在评估一场灾后现场。

　　“挂钩断了。”他收回目光，视线扫过她的脸，在左脸颊那点钴蓝颜料上顿了半秒，“另外，你阳台积水渗进我家书房了，刚画的设计图湿了半张。”

　　苏晚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文件夹，边角确实洇着水痕。她气势矮了半截，却嘴硬：“设计图？什么设计图比我的风铃金贵？”

　　陆承宇没接话，径直往里走。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刺耳，像在这满是松节油味的空间里敲起了警钟。他直奔阳台，苏晚气鼓鼓跟在后面，看见断成两截的挂钩躺在积水里，墙缝里渗出的水正顺着外墙往下爬，在对面飘窗的白色墙纸上洇出深色的蛇形痕迹。

　　“知道了，赔你就是。”她别过脸，声音闷了点，“多少钱？”

　　陆承宇转过身，两人距离突然拉近。苏晚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雨水的清冽，竟压过了满屋的颜料味。他睫毛很长，垂眸时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开口时语气却像在念判决书：“不用赔钱。但你得修阳台防水，还有——”

　　他目光扫过客厅中央的画架，画布上那片星空用色张扬，星星被画得歪歪扭扭，边缘故意晕开的暖色像把彩虹揉碎了撒上去。

　　“那幅画。”他突然说，“把最亮的那颗星改暗三度，用群青打底。”

　　苏晚炸了：“你谁啊？教我画画？”

　　陆承宇从西装内袋掏出张名片，递过来时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凉得像冰。名片上印着“建筑设计师陆承宇”，右下角还有行小字：“城市美学评审委员”。

　　“我懂点色彩搭配。”他收回手，伞尖在门口轻轻一磕，水珠溅在脚垫上，“修完防水，把画拿过来我看看。就当……抵设计图的赔偿。”

　　没等苏晚反应，他已经走进雨里，黑色伞面在雨幕里一沉，只留下张轻飘飘的名片在她手里发烫。

　　画室里只剩雨声和她的喘气声。苏晚低头看那张被雨水打湿一角的名片，又抬头看了看画布上那片被批得一无是处的星空，突然抓起画笔，蘸了一大坨群青就往画布上抹——

　　抹到一半又停住，对着那片混乱的色彩，耳根悄悄红了。

　　这姓陆的，绝对是来砸场子的。但不知怎的，她竟有点想知道，被他改过的星星，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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