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何不食猫

作者:木与青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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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玄盛七年,雨夜,醉春楼。

      包厢内众男人分散成三两几团,围住陪客女们舞之歌之。窗外树影婆娑,雨打屋檐,屋内烛火盈盈,熏香袅袅,净是男欢女乐的光景。

      为首男子青色华服加身,身形瘦,络腮胡,金鱼嘴,微微抬手,掌柜眼见便退了出去,顺手合上了门。转身离去,喜不自胜。

      这是醉春楼最大的包厢,今日有朝中贵客到访,虽不知名头,但定金就多给了三倍。这醉春楼掌柜自然叫好,保准服务一应俱全,服服帖帖。

      醉春楼算是越京中顶好的酒楼,其前身不过是个小酒馆,但好几年前,旁边名唤胭云坊的青楼车水马龙,赚得盆满钵满,幕后老板干脆买下这家小酒馆,直接开了个醉春楼。这醉春楼下到招呼平民百姓,上到伺候朝中权贵,服务荤的素的,什么都有。

      今日贵客来前,白萝白掌柜估摸着还是个大晴天不会下雨,这厢下了阁楼,却见大堂中宾客纷纷散去,趁雨势还小匆忙回家。

      白萝走到入门处,大门微开着,一小二走上来,手里握着正擦着的桌布。她形貌姣好,眉眼微压,声线细软。

      “白掌柜,怎么样,可有好模样的贵客?”

      白萝行了个白眼。

      “青霓,我说你成天就盼着这些!”白萝扑扑袖子,青霓敛了敛笑。

      “我的好姑妈,我不也是为了咱们俩么!要是我这能攀上哪位大人入了宫,你这酒楼也能跟着沾光啊!”

      白萝瞧了瞧天色,乌鸦一般黑,雨势落得更大。她甩了甩脸,神色阴暗,撇嘴:

      “我看今日啊,不是什么吉日嘞!我瞧着那楼上的贵客,可没一个像你这种丫头片子能接近的。”

      青霓淡淡抿嘴。

      “我劝你啊,好好在这立身吧!”

      青霓沉默,一道黑影落在她眉眼。本以为是门外树影如妖,在风中肆虐,这影子半会儿却没个动静。青霓抬眸一看,门打了开,进来一位紫衣男子。

      “公子,里边请。”还是白萝眼疾手快迎了上去。

      紫衣男子面容端正,雍容华贵,只是年纪尚大了些。他没交代几句,白萝就将他领往了刚才的厢房。

      不用问,看气质就知道是京中有头脸的人物,但真遇上了,青霓却走不动路了。

      推开包厢门,浓郁的熏香将二人包裹,紫衣男子熟稔绽开笑容,朝人群热络而去,白萝则讪讪退出,不敢打扰。

      早些时候,白萝看着三倍多的定金,忍不住朝差事的人打听他家主子,但那传话的小厮竟也不把堂堂酒楼掌柜放在眼里,敷衍了事,白萝便知道定是她高攀不起的人物,也不问了。

      她慢吞吞挪过走廊,望着屋内人影交错,昏黄欲坠。雨下得更大了,掩盖了厢房内的声音。

      ·

      翌日,首辅府。

      淮驹今天很早就醒了,未到卯时,他便发觉屋外动静窸窣,很快起了床擦了剑,整装待发,带着护院在首辅府搜了一圈。

      像动物一样警觉是淮驹的特点,也正是因此,他才被首辅陈山看重,培养他做府中最高贴身侍卫。奈何今日寻了一圈,愣是没发现怪异。只嗅到这空气湿润,石板地上又返潮了一层露水,嬷嬷领着婢女们在擦拭着,和洗涤水混作难闻的味道。

      淮驹心觉烦闷,叮嘱了几句“要在首辅大人醒来前弄好”后就离开了那里。

      正步往堂屋,便瞧见首辅站在那里,淮驹忙行礼。

      “参见首辅大人。”

      陈山年值不惑,相貌端正,粗眉圆目,只是一双浑浊的眸子时常无神无焦,不知道在看哪里,像抽去魂魄一般,瞳仁小,眼白多,乍看去仿若鬼魅,令人心惊。
      他抿着唇,不回答,淡淡收了收臃肿的袖子。

      淮驹察觉端倪,不敢多言。

      许久,陈山才扯了扯嘴皮,发出沙哑沉闷的声线:

      “谢游呢?”

      “回大人,谢大人此时应还在自家府中。”

      “传他来。”

      这厢,淮驹派人去请谢游,陈山便心神不宁地往堂屋里一坐。谢游是首辅陈山的最信任的幕僚,亦是心腹,从他尚未出府入仕时便跟着,有十余年。

      谢游不在,淮驹不敢擅自询问陈山有何事发生,生怕触了霉头无人收场,落得个罪名在身上,只能像个木头似的站在一边。

      警觉而木讷,谢游曾经这样当面揶揄似的点评过淮驹。

      门口传来骚动,一人影携带着跟不上步子的奴才们风风火火裹挟进来,陈山瞧了一眼,认出是谁,眼底露出诧异。

      只见一紫衣男子,疯疯癫癫,跌跌撞撞地闯入府中,下人们拦也拦不住。

      “首辅大人!”

      紫衣男子扑通一跪,他身上传来的难闻气味穿过堂屋,惹得一些婢女们纷纷掩鼻。他俯身以跪,面露难色,毫无礼节可言。

      “首辅大人,救救我!”

      “出什么事了?”陈山问,眉头微跳。

      名叫周显的紫衣男子抬起头,声线颤抖。

      “前些日子那刑部孙正不是受提拔么!昨夜,他设宴款待同僚,以查到小人私通之名要挟我前去。我本想借此机会和孙正谈拢,免生事端,后来表面的确达成一致,竟不料......”

      周显吞吞吐吐,陈山怒斥。

      “你倒是说啊!”

      “表面谈拢后,他却另有奇招!趁我熟睡,偷让妓女将刑部官印藏在我身上,待天一亮,他早派了人抓包现场,杀我个措手不及,当场指控我偷盗刑部官印,我防不胜防,只能一味拒不承认,稳住场面后匆匆逃离。但他们一定是有备而来,之后定会向我发难啊!大人,你救救我吧!”

      陈山面色凝重,怒眉高扬。

      “蠢货!”他拂袖睥睨,“早年我费了好大劲劝说高家将长女许配于你,如今你竟敢大胆私通后宫媵妾,还光明正大去嫖妓!现好了,你非但没有如我所愿,借高家势力得以进步,还给我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我早就说了,贪财贪色,没一个有好下场!”

      半晌,空气里冷凝如滞,陈山捏了捏眉心,嘴边云云“就感觉今天没好事。”

      “大人息怒!”周显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大人可想,小人人微言轻,官职平平,那刑部孙正也不过是个和小人平级的官员,他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栽赃小人,指定是背后有人啊!如此看来,他分明是要和您作对!”

      陈山视线凝固在周显身上,他身着一身湿润冒着酒气的衣裳跪在地上,活像一团令人厌恶的浓痰。

      “如若不是你如此蠢笨,和我作对的人用这种小儿手段有又何惧?!”陈山沉了口气,心觉烦闷,“官印呢?”

      这几日,他已经为朝堂上皇帝为他施压之事分身乏术,昨夜一宿几乎都没入眠,这才起早。但早起这上午,总是忧心忡忡,直觉又有要事发生,不成想是眼前这没用东西惹出来的好事。

      “官印,当场就被孙正的人以正义之名收走了。小人简直就是被迫陪他们演了一出戏啊!”

      陈山不语。

      “大人,小人知错啊!求您看在小人对您一片忠心无二的情分上,救小人一命吧!”

      周显继续求饶着,陈山却不发一言了。

      淮驹仍然木头一般矗立在一旁,看陈山拿起茶杯撇掉里面的茶叶,慢条斯理地吞咽茶水下去,眼神再没有望过周显。一番察言观色,淮驹悄悄退了出去。

      算算时间,谢游应该到了。

      入门处,一架素色马车停在首辅府门前,掀起帐子,里头走下来一个身着水墨色长衣的男子。今日谢游穿得尤其素雅,发髻梳得整洁利落,整个人长身玉立地朝门口走来,淮驹赶忙迎了上去。

      “谢大人,您可算来了。”

      还没等淮驹开口道“出事了”,谢游便张了张嘴。

      “是什么事?”谢游轻飘飘问道,眼神正望着里面直对着的堂屋。

      “是户部周显,自个儿惹上事,来找咱们首辅大人求救来了。但我看首辅大人心烦意乱,这事儿目前不是好走势,估摸着得您去解急。”

      淮驹看不出谢游刹那间盘算了什么,但看起来像是在脑海里过了几件事。

      “我知道了。”谢游径直走入庭院。

      堂屋正中,周显还跪在地上,谢游一走入便闻到一身酒气和呕吐物的混合味道,他挥挥手,使了个眼色,一位微胖的婢女便退了下去。谢游走到正中,向首辅陈山行了个礼。

      陈山见谢游来,肉眼可见眉头舒展了一分。

      这番周显还跪在地上,场面有些僵,陈山又数落了几句,转而问谢游:“此人你可认得?”

      “下官认得,这是户部周大人。”

      “嗯。”陈山闷哼,“认得就行。”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周显:

      “这是本座最后一次容忍你!滚!”

      周显抬起头,目光如炬,明白话中之意是多半他有救了,扑通磕头:

      “谢首辅大人,谢首辅大人!小人随时听候您差遣!”

      周显匆匆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刚才的微胖婢女端着一盏熏香走入殿中点燃,空气里弥漫的臭味被渐渐驱散,淮驹觉得就连精神都充足了些。

      他刚刚站在首辅身边那么久,怎么就没想到派个下人去干这事儿呢?

      “你既认得周显,此番如何看?”陈山看着谢游,端坐道。

      淮驹心道不妙,刚才进门走得急,只顾着向谢游知会一声大致情况,忘记讲这周显具体犯了什么事了。

      但谢游一如既往沉稳颔首,面带微笑。淮驹想起来,他的确没看到过谢游有慌张的时刻,他刚才是在担心什么?

      “周显乃从三品,官位小,但胜在人机警,善察色,手利落,不争抢。当初大人看重他这点,才让他跟从您,还许他一份上好的姻缘。但下官瞧着,如今此人贪欲障目,优势已去,此棋已毁,无用多于有为。”

      “不错。”陈山扬了扬袖子,示意谢游落座。

      “周显这些年越发愚笨,先前他私通媵妾被作罢,又染上了嫖妓!真是没用!”陈山忽得一顿,“不过,你都不知何事发生,如何下定结论此棋已毁?”

      谢游嘴角微抿,浮现一抹笑容,从容不迫。

      “去害一个从三品,捅了天也不过是些小事,对方矛头直指向您才是其真正目的。周显不是枚可用之棋了,我只需要看出这点,为您权衡利弊即可。至于此事大小,想必定在可控范围内。”

      陈山似乎对这回答很是满意,也不知是堂中熏香渐浓,还是听了这些话春风拂面,他心间烦躁少了许多。

      “如你所言,那你应该知道我在想着谁了。”陈山道。

      谢游点头。

      淮驹心下腹诽,二人打哑谜似的,又不说是谁。但这次他动了动不大的脑瓜子,就猜出来了。

      此人好猜,乃是因为她是首辅府长年的宿敌——

      当今长公主,宛平。

      陈山松和些,找了个舒服的坐姿,把今早发生的事情具体陈述给了谢游,又前倾问道:

      “谢游,此局最大可能是宛平的手笔,但依她的老谋深算,绝不可能做出这种浅显蠢笨的伎俩,我们得提防她暗中出招。”

      “是。”

      想罢,陈山忽然笑起来。

      “不过,许是上次折损她一员大将,她心有不甘,这才被气愤冲昏了头,做出此等下策也说不定。”

      谢游轻笑。

      “此局微妙,至于周显这颗棋子,就先让他在火上烤着吧。他的结局是生是死,且由你先去那醉春楼探探。”

      “下官明白。”

      陈山阖眸,侧道在座位上。许是因为没睡好而感到疲惫,他捏了捏眉心,脑海里浮上一件事。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睫毛松软地耷拉在有些褶皱的方正脸颊上。

      “别忘了,有件事,你还欠本座一个交代。”他睁开眼,音色忽然变得冷酷,“宛平性烈张扬,虽然心机颇深,但绝非算无遗策之辈。我们与她交手这么多年,折损了她不少贤才,可她不说全身而退,倒也算得上风光不减,出手颇具底气……要想彻底解决她,不能再单单从她身上下手了。”

      “是。”

      这副哑谜,淮驹倒是猜不出来了,只不过他对这番类似谈话留有些印象。他募得想起来,长公主府最后一位幕僚前些日子已被除掉,而她却像没事儿人似的,丝毫不怕孤军奋战。

      陈山凝眸,望着空气自言自语。

      “她身边的诸葛,到底是谁……”

      堂屋里许久没有回答。

      淮驹有点紧张地看向谢游。以往他通常对答如流,游刃有余,但自从几个月前,陈山命令谢游查探此事,每每提及时,谢游总要迟疑半分。

      淮驹不懂,此事并非登天难事,居然能难倒谢游这等心思缜密,机智过人的人?但淮驹这次看清楚了,谢游脸上的不是迟疑,而是克制,甚至像强压兴奋。

      “大人放心。”淮驹听到谢游这样说,“是灵鱼还是死鱼,漂上水面就知道了。”

      那时,谁都不知道,谢游脑海里想到了一副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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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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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5天前 来自:浙江
    最近更得太慢,现生压得有点喘不过气了,给大家带来不好的追更体验表示抱歉!以后吃教训了会全文存稿再发!(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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