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then bye

　　Hello，then bye。

　　1
　　手术之后的某段时间，浅野父母都在寻找那个心脏捐献者的家属，所以在某个冬日午后接到DONATION CENTER的电话时，都有点语无伦次的激动。

　　“恩，是的，我们也想见的。真是万分感谢，谢谢，谢谢！”母亲一边这样说，一边用手去擦眼角渗出的眼泪，浅野歪着脑袋看自己的父母，心里生出某种淡淡的喜悦，他想，那应该是生之喜悦。

　　母亲挂上电话，抿着唇看着浅野，她的眼角还亮晶晶的，突然她扑过来一把抱住浅野，一边抚摸着浅野的头，嘴里一边不住喃喃：“孩子……孩子……”

　　浅野伸出手，慢慢抱住母亲，然后用力的抱紧。

　　他想，自己这边，即便哭也是带着劫后余生的愉悦，那另一边呢？

　　2
　　“妈妈，那边是怎么的人呢？”这已经是浅野第17次询问了，自从母亲告诉他他们要去东京见心脏捐献者的家属时，浅野就忍不住问。刚开始妈妈还会认真的回答他：“我们到了就知道了。”可是浅野依然一遍一遍的问，妈妈就没再给过答复。

　　浅野想象着，等他们见面时，对方会不会扑过来，冲到他身边痛哭一顿，因为他们“至亲”一部分被装到了自己身上，想到这，浅野有点局促，他突然觉得是自己偷了别人的生活，自己原本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接受残酷却不得改变的死亡，但是，突然间自己活了，而某个人，却“代替”自己奔赴了死亡。

　　浅野抬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他悄悄低头，擦拭有些湿润的眼角。

　　他的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却微微有种莫名的心疼。

　　3
　　他们收拾了包裹准备前往东京，在登上动车的时候，浅野匆匆看了家乡一眼，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看，只是死后重生，想要更好的看看他活着的世界，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想替自己看清楚还是替这颗心脏的主人。

　　4
　　在东京的DONATION CENTER，工作人员安排了他们的见面，浅野坐在宽阔明亮的会议室里和父母一起等待捐献者的家属。负责接待他们的Mr Li 说对方的家属正在赶过来，可能要等会。

　　浅野托着下巴，又再一次看向会议室的窗户，透过干净的玻璃可以看见明亮而碧蓝的天空，他随口又问了那句：“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的母亲立马横了他一眼：“不管怎么样的人都要好好感谢！”

　　Mr Li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但那只是职业化的笑，浅野甚至觉得那个笑容里藏着深不见底的苦涩：“很好的人，网坛的王。”

　　“网坛？王者？”

　　“恩。”Mr Li 稍稍低头摆弄自己带来的笔，“捐献者是迹部景吾，他的家属……越前龙马……是新晋温网冠军。”

　　浅野觉得这名字很熟，可是又不知道具体熟在哪，他对体育运动一向了解很少。倒是迹部景吾，熟悉的很，因为妈妈喜欢他公司旗下的歌手。

　　此时浅野的妈妈已经惊讶的捂住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是说……我儿子的心脏，是迹部景吾捐的？！”

　　看见Mr Li 点头，浅野的妈妈露出古怪的神色，浅野朝妈妈看过去，正好妈妈也朝他看过来，对视不到0.01秒，妈妈又迅速把头撇了过去。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僵硬。浅野试着艰难的吞了口口水，此时他恨不得那个所谓的迹部景吾的家属快点推门进来好结束这么僵硬的会面。

　　“大概快到了，他今天有场比赛，所以晚了点，真是抱歉让你们久等了……”Mr Li试图重新挑起话题，只是这个新挑起的话题，浅野并不觉得比僵硬的气氛好多少，只会让他觉得更加的急躁，他舔舔下唇“那么，越前龙马是迹部景吾的情人？”

　　“……恩，准确来说，他们在荷兰结过婚了……在今年八月……”

　　浅野没有注意到Mr Li在表达时有些闪闪烁烁，他的思绪已经被结婚二字掳去。今年八月才结婚的，不到四个月，发生了悲剧，浅野无法想象，一个女孩该忍受着怎么的疼痛以及她该有着怎样的决心才会答应捐献。

　　“她好可怜啊……”思及此，浅野呢喃出声。浅野的妈妈又古怪的看了一眼浅野，Mr Li则笑笑。

　　“我、我等会一定好好谢谢她……”

　　“是啊，要好好谢谢他……”Mr Li接话。

　　浅野瞪了一眼Mr Li，颇为严肃的纠正：“是她，不是他。”

　　Mr Li对浅野又笑笑，似乎也不打算做过多解释。

　　5
　　越前龙马推门进来的时候，Mr Li立马迎了上去，自然的拿过他手里的包，把他一路领到位子上做好，越前龙马有点喘气，额头上还有大颗大颗的汗水滚落，看的出来他路赶得很急。

　　“我给你倒水。”Mr Li放好包，拍了一下越前的肩。

　　浅野忍不住看向这个突然进来的人，只是随意的一抬头，便发现越前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没有离开。浅野忍不住扯扯嘴角。

　　Mr Li倒完水把水塞进越前的手里，又坐回自己的座位，清清嗓子，准备开始这次的见面会。

　　“那么，现在见面会就开始了。”Mr Li面色严肃，一点也不像再开玩笑，“这边，是浅野家。”他朝越前点了下头仿佛点头是某种暗号，可是越前仍眼睛不眨的看着浅野。

　　Mr Li没有介意，他手一摆摆到越前那侧，向浅野家介绍：“这位，是迹部景吾的家属——越前龙马。“说完，也不管浅野家什么反应，Mr Li推推眼镜，依然面色冷峻：“由于迹部景吾生前为了和越前结婚，退出了迹部集团，因此今天出席见面会的只有这一位。”Mr Li把眼前的记事本一合，“介绍完毕，下面请双方交流，我暂时退场了。”

　　这和浅野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在越前一动不动的注视下，浅野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就像要爆掉一样，想要叫嚣。他忍不住摸向胸口。

　　然后浅野就听见了越前的低笑：“不用紧张，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他……”越前笑笑的低头不再去看浅野，“可是你和他还真没一点像的地方……”

　　“而一样的地方……我却看不见……”越前最后的这句喃喃一下子直击浅野心头，浅野突然觉得自己很心疼，心疼这个自己上一瞬间还吃惊万分的男子。

　　“我……我……”浅野又再次舔舔下唇。

　　“真不华丽呢，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被捐献者竟然说话都不流利，不知道会不会气得重新活过来？”越前又笑了，听在浅野耳里说不出的别扭，浅野也不知道他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调侃他逝去的挚爱。他想阻止他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就是越来越快，以至于他也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原谅我如此冒昧的要求见面。”越前开口，他的声音里可以说带着点沙哑，“我只是克制不住自己想要见见他……”

　　哪怕只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6
　　谈话持续了很久，越前却从来没有提到迹部景吾死亡的原因，只是大部分时候，越前龙马的眼光总是有意无意定在浅野身上，眼睛里眸光闪动，那种过于留恋却不得不割舍的感觉深深笼罩着浅野，同时也笼罩着会议室里每一个人，他们屡次在越前龙马目光定在浅野身上，而说着说着的话突然停了，只是一味出神的望着浅野时，就不自觉的停顿静默。

　　没有一个人能完全的回避这种不可言传的爱情，没有一个人不会感受不出他深深的爱意，更没有一个人不能理解他的感受。

　　即使他未曾哭泣，他们也会猜想他在多少个午夜梦回掩面流泪；即使他没有一句话吐露对他的爱意，他们也自然而然明白他的情深意切……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走后，在这个世界上，以某种姿态，默默爱着，苦难扛着，眼泪忍着，思念蔓延泛滥，百转千回后只剩下徒然的叹息，那句“我爱你”再也没有那个人可以给你回应。从此，世界上不再有另一半陪你地老天荒春花秋月，从此，你的一边永远是空荡荡的冷清，从此，你屡屡伸出去想要握住的手只剩下了空气……

　　而何况，他们的爱情，本就是艰难又艰涩的。
　　在牺牲了那么多以后，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浅野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湿润，他偷偷去看越前，发现他只是沉默的看着自己。

　　7
　　“我能抱抱你吗？”在见面会的最后，越前龙马说。

　　浅野看了一眼妈妈，发现她正抱着手臂，眼睛也是湿漉漉的。浅野点了点头。

　　越前龙马走过来，他每走近一步，浅野都能感受到自己心跳的砰然有力。

　　越前龙马走到浅野面前，伸出手臂，浅野忙站起身，和越前抱在一起。越前龙马把手臂收紧，就那样用力的抱住浅野，像是发了狠劲，然后又放松了力气，却没有把手松开。

　　半晌，浅野仿佛听见越前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声音轻而飘渺，带着哽咽和沙哑。

　　“hello……，bye……”

　　说完，越前又用力抱了抱浅野，然后干脆利落收手，笑笑的和浅野说谢谢，返身拿好包，朝他们一边打招呼一边向门口走去：“抱歉抱歉，还有个记者招待会，我先走了……”脚步匆忙。

　　浅野眼光一直追随着越前龙马直到他出去，他觉得，这个名叫越前龙马的男子，即使哭泣也不会让别人看见，所以他选择的是尽快离开。尽管，他很想他。

　　门“碰”被关上，会议室里一片平静，过了片刻，Mr Li推门进来，他推了推眼镜，面色和最初一样冷峻。

　　8
　　电话里，越前龙马淡淡的说：“恩……谢谢……见到了……恩……喂，不要学他讲话！‘恩哼’什么的不觉得经你口一点也不华丽么……？”越前一只手捂住眼睛，仰面忍不住深呼吸，他觉得脸上热乎乎的也潮潮的。

　　浅野走出大楼，温热的阳光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信息，他瞪大眼睛张张口，声音咔在了喉咙里，那是他母亲在他手术之后曾经反反复复念叨的一则新闻：

　　“连环撞车事件中，迹部景吾为了护住心爱的人重伤，送往医院抢救无效而死亡……”

　　浅野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母亲叹息着连连说这样的爱情在这个世界上不多了，一边替这样的结局惋惜一边又觉得迹部景吾傻。

　　浅野再次看向自己的母亲发现她的眼角依旧湿漉漉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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