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花开

　　银白色的星辉洒落江面。
　　一艘大船行驶在苍茫夜色中，犹如踟蹰的巨兽。
　　浪花翻滚跳跃着，不停撞击着船身，伴着潺潺水声，交织出一幅绚烂的月夜江行图。
　　晚风呼啸而过，吹乱了人的衣裳，灯影憧憧下，也照亮了画中人的脸庞。
　　一袭白衣，气质出尘，长得就像是被贬下凡的谪仙。
　　他独自站在甲板上，凭栏远眺，眼中若有所思。
　　这里是西陵峡，以秀丽的风景闻名天下，相传楚怀王便是在此地夜梦神女，谱写出“巫山云雨”的神话，这等艳色传说，后来倒是比美景更加吸引人们的目光。过往的男子都幻想着在此地也能有此番遭遇，那岂不是美事一桩？
　　这黑布隆冬的夜里，除了远处岸边起伏不定的山峦，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也不知这白衣公子看什么这么出神？

　　正想着，甲板边缘处发出细微的动静。
　　白衣男子一听便知是谁，没有理睬。
　　不就，便见一位粉衣丽人，踮着脚儿猫儿似的走上甲板，一点一点地向男子靠拢。
　　好不容易走到男子身侧，她见白衣公子不理睬她。既不敢打扰，又忍不住抬头打量身边人俊朗的轮廓，莹白小脸上满是见到心上人的傻笑。
　　时间一长，粉衣少女终是忍不住叽叽喳喳，打破了这寂静的黑夜。
　　沈昀眉头微皱，脸上也带出一丝无耐，已经没了赏月的心情。正想借故离开，转身间，眼角余光瞥见江面上有一个白点。
　　沈昀停下步子，定睛又看了片刻，慢慢凝眉。
　　这波涛汹涌的江面上，怎么会有人？
　　“书墨，把船开过去那边看看。“
　　一名青衣小厮快步走了出来，粉衣少女一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上来的。
　　书墨恭敬应下，忙下去嘱咐船家。
　　一旁的萧兰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向沈昀所指的之处看去。可她眼前只有一片茫茫暗暗的江水，无边无际的，一眼望不到头。
　　揉了揉眼，她怎么什么也看不到？

　　江水在夜色的映衬下，幽黑幽黑的，瘆人的慌，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顺便想起了过去听过的鬼怪故事。
　　“表哥，我害怕。”
　　娇滴滴的声音传来，沈昀侧头看她。
　　只见萧兰瑟瑟发着抖，缩着脖子，双手紧紧地抓住沈昀的衣袖，样子很有些滑稽。
　　萧兰这会儿已经顾不上装什么淑女了，“表哥，咱们回去吧？”
　　沈昀心中冷然，面上却笑得温软，本就俊美出尘的面庞更加迷人，有抚慰人心的魅力。
　　“别怕，有我在。”
　　少女看的痴了，一下子忘了刚才的恐惧。
　　沈昀对此习以为常，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少女不知不觉中慢慢也松开了手。他素来不喜他人碰触，近些年越发严重，如今身边，除了几个惯常跟着的小厮，连一个丫鬟也没有。

　　且不说二人的这一番眉眼官司。
　　随着船身的驶近，大灯照射在江面上，一切皆清晰可见。
　　萧兰跟着沈昀走到甲板最前端，连她都看出来，江面上飘着的的东西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人。
　　“表哥，有两个人！“
　　沈昀眼睛微眯，没有说话，他早已经看见。
　　不只是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两个人安静地躺在一片窄小的船板上，在黑浓的江面上飘荡着。
　　年轻的一个，身着白色男袍，帽子没了，一头青丝湿哒哒的缠绕于身。双目紧闭，右手牢牢抓着身旁老嬷嬷的衣裳。
　　二人不知已在江上漂了多久，若不是遇见他们，这茫茫江水，早晚会吞没了她们，一条小命也就交代了。
　　这二人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真是可怜见的！
　　书墨动了恻隐之心，忙问道。
　　“公子，人救吗？”
　　沈昀微微颔首。
　　很快，二人便被绳子拉了上来。众人已经尽量放轻手脚，以防弄伤了人，书墨探了探二人的鼻息，好在还都活着。年轻的那位十分警觉，书墨的手刚一靠近，她便睁开了一双明眸，眼神透着浓浓戒备。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方看清，这人可真真生了副好容貌！
　　尽管身着男装，但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眼波横处，万千风情皆蕴含其间。
　　一看，便知道是姑娘扮的。
　　周围一圈男的皆被恍了心神，目不转睛的盯着。
　　文棠先是呆坐了片刻，马上活动了下筋骨，只觉浑身酸痛，乏累不堪，好在没伤着筋骨。紧接着把了姜嬷嬷的脉，确认无大碍后，方扶着地面，挣扎着站了起来。
　　环视一圈后，望向书墨。
　　“这位小哥，敢问这里是？”
　　被点名的书墨，醒过神来。
　　“姑娘放心，我们是京城沈家的，不是坏人。“
　　接着，指了指身后的沈昀。
　　“这是我们公子，一旁的是表姑娘。“
　　文棠听后，强打着精神向后看去。
　　只见一位年轻公子，缓缓从夜色中走来。月光打在身上，为他镀上了层银光，俊美无涛，仿若仙人降世。
　　身着霜白银丝直缀，剪裁合身，光这手艺就价值不菲，一看便是世家公子哥。
　　紧跟着的少女，容貌美丽，一身樱粉色衣裙，波光粼粼。文棠认出，是百金一尺的蜀锦。
　　二人相伴走来，光华灿灿，尤其那男子，一看形容举止，便知身世不凡。
　　文棠双手抱拳，语气恭敬。
　　“诸位救命之恩，某感激不尽。”
　　“我同嬷嬷从秦地乘船，遇到了水匪，不幸落水。“
　　“敢问这船是否去往京城？我们投奔京里的亲戚，如果是，还烦请带我和嬷嬷一程。“
　　说完，抬头看向人群中的沈昀，显然，他是说了算的。
　　沈昀打量了她两眼，面带笑容。
　　“这位姑娘，我们恰好要回京城，你不必客气，尽管安心住下。书墨，给这位姑娘找间客房。”
　　书墨笑着应下，一边找人抬着姜嬷嬷，一边吩咐个小丫鬟搀扶文棠。
　　一行人龟速地蹭向舱房，文棠缀在最后，打量着四周环境，暗地里呼出一口气。
　　千难万难，已如一场幻梦，通通过去了。
　　都怪她一时疏忽，差点被人所害，也差点连累了嬷嬷。好在命不该绝，遇到了这艘船。
　　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表哥，这女子怎会落入水中？“
　　萧兰抬头仰望沈昀，她素来受尽宠爱，哪里见过如此情况？难免好奇。
　　沈昀没开口，书墨倒是回答了她。
　　“郡主，刚才那二人应当是遭遇了匪人，如果不是遇到我们，再熬几个时辰，人都没了。“
　　萧兰蹙眉叹道，“真是可怜。”
　　“可她为何身着男装？”
　　书墨不由木了脸，接着回答。
　　“郡主，女扮男装，是姑娘家为了出门方便。即便如今世道太平，也难免有不轨之徒。”
　　萧兰想到那张脸，确实美的太过惹眼，让她都有些嫉妒，很有些红颜祸水的味道。
　　不由扁了扁嘴。
　　“那女子生的那般，怎生才带了一个嬷嬷出门，委实太过危险，应该多带些护卫。”
　　书墨心中微哂。
　　郡主，你以为谁都像您一样，去哪儿都有一堆护卫的，别人如何有这能力？
　　沈昀将书墨叫到一旁，吩咐道。
　　“明日你问下那两人是如何落水的？再调查下这两天附近落水的船只，我怕有不妥。”
　　书墨顿时心中明了，公子这是怀疑那二人的身份。
　　这也不怪公子，此事实在太过巧合。他们所在之地，和北边的异族不远，要是救上来两个细作可就不好了。那女子又美貌出众，让人不由想起孙子兵法中极为出名的“美人计“。
　　不会是冲着公子来的吧？
　　那可是打错了算盘。

　　舱房的被褥柔软而温暖。
　　文棠昨夜躺下身后，闭眼就睡着了。可一晚上一直沉浸在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梦里她和嬷嬷同样被人救了，也是位贵公子。本以为安全了，谁知道，那贵公子一扭脸变成个之前满脸刀疤的贼头子。
　　面目狰狞，叫嚷着要把她们捆了卖了。
　　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头痛欲裂，满头大汗，口干舌燥。环顾四周，屋内干净整洁，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姜嬷嬷静静的躺在身边。
　　好在只是个梦！
　　文棠拿起床头的水杯，一口喝了个精光，缓了会儿，砰砰直跳的心方平静下来。
　　她告诉自己，一切过去了，再也不用担心被害。
　　扶着床沿坐了起来，身体依然酸疼，乃是之前力竭所致。
　　“姑娘，快走！”
　　姜嬷嬷在梦中呓语，双手不停挥舞。
　　文棠按住她手臂，观她面色，有不正常的潮红。不好，她赶紧摸了姜嬷嬷的额头。
　　果然烫的吓人！
　　这时，“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一位婆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碗，浓浓的药味一下子飘满了屋子。
　　看到她醒了，婆子脸上堆了笑。
　　“姑娘，可醒了，你们都睡两天了。”
　　过来摸了摸姜嬷嬷的额头后，一脸愁容地拍着腿。
　　“姑娘，你到底年纪轻，没什么事，这位嬷嬷却病得厉害，药喝了两天，烧还没退下，这可怎么办好噢！”
　　婆子年纪和姜嬷嬷相仿，自然而然地起了怜悯心。
　　转脸看向文棠，又忍不住发起了呆。
　　这小娘子穿着不伦不类的男装，头发胡乱地披在脑后，但也毫不妨碍她的美貌。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外乎是。
　　婆子想，她会不会是下凡渡劫的仙子？不然，怎么会长得这么美？
　　文棠看这婆子不说话，伸手将药碗接过来，开口问道。

　　“嬷嬷，这药是这船上的大夫开的？”
　　婆子一下子醒了神。
　　“正是，是王大夫开的。“
　　文棠猜测，应是刚才那公子带来的大夫。
　　“婆婆，麻烦你带我去见大夫。“
　　婆子摸不准她的想法。
　　“姑娘，你别怪小王大夫，他人可好了，天天都来看这位嬷嬷。“
　　文棠弯起了唇角，这一笑，仿佛彩云初霁，分外妖娆，婆子又看呆了。
　　“嬷嬷，我不是怪他，我是想向他讨些药。“
　　她怕给王大夫惹上麻烦，不是就好，她拍了拍胸脯子。
　　“那就好，姑娘，我这就带你去。“
　　文棠站起身来，随她走向房门，婆子看了眼她皱巴巴的衣服。
　　“哎，姑娘。”
　　婆子叫住了她，指了指身上。
　　“这些衣服都是干净的，您可以换上。“
　　接着，又指了指她的脸。
　　文棠恍然大悟，之前她往脸上涂了不少黑粉，还贴了胡子。摸了下脸，一片粘腻，也不知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看向一旁的铜镜，脸上还有黑粉残留，露出了部分白皙的皮肤，胡子早没了影。
　　一看，就是位俏娇娘！
　　配着泡过水皱皱巴巴的男装，不伦不类！
　　文棠索性换上了那身碧色布裙，净了面，简单梳了个发髻。
　　让婆子看直了眼睛。
　　啧啧，这小娘子穿成这样也不掩姿色。
　　那位娇滴滴的郡主娘子就让她惊为天人了。见了这位娘子，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乖乖，她这回可算是开了眼了。
　　眉开眼笑地在前面带路，边走着，边回答着文棠的问题。还没走到地儿，文棠已经了解了这艘船上大致的情况。
　　这艘商船，被那沈公子一行人包了，去往京城。
　　在婆子口中，这位沈公子和郡主娘娘，可谓是她见过最阔绰的客人。
　　吃的用的，无一不讲究，都是她没见识过的东西。
　　不过婆子并不清楚沈公子的名字，只听说是京中百年世家。
　　百年世家？
　　据文棠所知，能被称为百年世家还姓沈的，京中只有一个，就是和她有关系的那个。
　　心里暗忖，不会那么巧，这位不会就是和她有婚约的那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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