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暴烈

　　江浦市华英区江夏一高。

　　九月份，正是开学季，江夏一高前的道路被车子挤得水泄不通，人行道上也是人满为患。学生、家长提着包拖着行李箱往学校里面走去。

　　学校北门和南门前都有一群高年级志愿者在指路，分发校服。

　　不少人进到学校就开始赞叹江夏一高风景迤逦，设备优良。

　　主教学楼前立着一块形似菱形的大石头，上面刻着“百川入江，夏育英才”八个大字。

　　有家长赞叹道：“听说这块石头是刚建校时花几十万买的，上面的校训还是请的书法大家写的，啧啧啧，这字看上去力道遒劲，很有风骨啊。”

　　“江夏一高建筑风格也不错，灰色调，沉稳又大气。”

　　“你们看这博学楼下的日晷！说是往届毕业生赠予母校的，放在此处，以警醒孩子们珍惜时间。”

　　一群人过了教学楼和食堂之后往宿舍走，准备去放行李衣服布置床铺。学校很大，途中又见了些风景，家长们边看边叹连连称赞。

　　“那边的小山很气派，上面的树品种还不少，诶哈哈哈，那个小松鼠胆子挺小，溜得真快。”

　　“这儿还有个湖，旁边青石上写了字呢。我看看……这个湖原来叫青波小湾呀，有诗意有诗意。”

　　冯母从进学校开始，和其他家长挽着手，嘴没停过，一直夸不停。

　　冯乐晨耳朵都快起茧了，听不下去了，反驳：“什么有诗意，我看这儿“山清水秀”的，还有大树遮蔽，简直就是谈恋爱的圣地。”

　　“你这孩子！高中谈什么恋爱，想谈恋爱考上了大学再说！”

　　冯乐晨撇嘴，不满：“我都考到江夏一高了你还担心什么？而且您儿子还在实验班，我就算一天谈一个都不至于没有学上。”

　　冯乐晨母亲一听这话，毫不手软，一把揪起冯乐晨的耳朵，怒目圆瞪：“你敢祸祸人家姑娘试试？！”

　　“哎！妈，妈，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您儿子您还不了解吗？我到现在连女生的手都没碰过，怎么可能祸祸谁？我说着玩的，啊疼诶！妈，你轻点啊……”

　　到宿舍的时候，冯母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句：“徐留清呢？今天怎么没看到他？他分到几班了？”

　　冯乐晨提着箱子往楼上走，说：“他也在21班，现在在教学楼那边当志愿者帮忙呢。”

　　“分到一个班了好，你多向人家学习学习，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

　　……

　　校外。一个男生表情恹恹地从一辆长途车上下来，他穿着一身黑，背上背着一个包，右手提着两个包，左手拉着一个行李箱。即使拎着这么多东西，也不见男生有丝毫狼狈，他步伐稳重，丝毫没有被这些重物拖累。

　　虽然已经是九月份，可江浦市气候依旧炎热，太阳烈得要把人晒化，没走几步路就已经汗流浃背。谈远进了校门，顺手领了一套校服夹在腋下，刚领完校服听到有人喊他，回头就看到邹念永笑嘻嘻地朝他走来。

　　邹念永算是谈远的发小，两人从小学起便在一个小区，初中时也考到了同一所学校。邹念永率先开口道：“远哥，真巧！嘿嘿，没想到我也考到江夏一高了吧？看到我惊不惊讶？”

　　谈远：“惊讶。”

　　这话不假，谈远确实没想到一直处于中等水平的邹念永考到了江夏。话虽不假，他语气却平淡地不显惊讶，无他，谈远现在疲倦得没力气发出惊讶语气。

　　邹念永倒是活力满满，邪魅一笑，骄傲道：“兄弟我就等着你这两个字！我看到我分儿到了江夏一高分数线的时候就憋着这个消息，身边的朋友都没告诉，就是想到学校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哈哈哈哈哈，惊喜吧？”

　　谈远：“惊喜。”

　　“远子，你太没意思了，咱俩才多久没见你就对我这么冷淡？你现在不应该给我一个激动的拥抱吗？”

　　谈远早上四五点就开始收拾东西坐车，现在是又热又累，表情都麻木了，道：“想抱我没有，给你个包抱，你抱不抱？”

　　“你看看我脖子都挂上东西了，哪还有手给你抱包啊。”邹念永说罢，眼睛骨碌碌一转，傻笑道：“不过我还有两只脚，可以腾出一个给你挂个包，然后我单脚跳着去宿舍……就你看忍不忍心了？”

　　“我不忍心。”

　　邹念永会心一笑，谈远又道：“我不忍心把包挂你脚上，我恶心。”

　　邹念永：“……”

　　“远哥，你别说，这江夏一高还挺大。”邹念永打量着四周，眼睛放光，心情激动又好奇。

　　两人正准备往宿舍走，邹念永眼睛一瞥，看到了主教学楼前站着一个人，他眯着眼看了看，靠近谈远，低声说：“诶，远子，你看那个志愿者穿的不是我们高一的校服吗？志愿者不都是高年级的吗？就他一个高一的，啧啧啧，这人要么学习贼好，要么社交很牛逼，要么跟学校有关系……”

　　谈远也朝那人看去，太阳太毒，两人距离不是很近，谈远微微眯了眯眼。

　　那人似乎刚给一个同学指了路，转头就看到谈远和邹念永在盯着他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朝他俩走过来。

　　“我去！远子，他是不是发现我们在说他了啊？”邹念永眼睛瞪大，面色惊恐，超小声问谈远。

　　“什么我们，只有你。”谈远毫不留情揭穿。

　　男生走近，谈远才看清他的长相，他皮肤冷白，穿着浅紫色的校服短袖，戴着一个超轻茶色眼镜，看着很清秀。手腕上环着石英表，黑色表盘低调奢华，很衬他的肤色。

　　谈远眉头不自觉皱起，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个男生。

　　天气有些热，男生应该在太阳底下晒了很久了，校服领口都被汗液浸湿了，脸颊也是红的，但仍很耐心，面带微笑道：“你们好，我是负责我们高一开学流程的志愿者，你们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邹念永卡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面露尴尬。谈远顺口接了句：“口渴，学校有卖水的地方吗？”

　　“有，食堂旁边有个地下超市，那里有卖，但校超离这有点远。开学第一天，教学楼那边有免费的矿泉水提供给大家，我去给你们拿。”男生声音温和，很有耐心。

　　谈远摆了摆手，拒绝：“不用了，我们自己去吧。”

　　“你们可能不太清楚具体位置，而且拿着那么多东西去也不方便，我直接拿给你们吧。”

　　谈远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包小包，不再推辞，道：“好，那谢谢你了。”

　　男生淡淡一笑：“不用谢。”

　　看着男生小跑进教学楼之后，邹念永评价：“这人不错啊，还挺热心。”

　　谈远没理会邹念永，坐在行李箱上，略带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邹念永低头一看，谈远好像睡着了一样，于是用胳膊肘戳了戳他，说：“远子，你又没睡好？别睡了，他出来了。”

　　谈远缓缓睁开眼睛，坐直了身。男生迈着沉稳的步伐走来，把水递给他们，谈远接过，拧开瓶盖就灌了大半瓶。

　　等他喝完水，男生才说：“同学，我们宿舍在南门那边，离这儿比较远，我看你们也很累了，我帮你们拿些东西一起过去吧。”

　　谈远心道这个志愿者做事体贴周到，但看了一眼男生不停滴落的汗珠，以及浸湿了大半的校服，拒绝的话正要说出口，邹念永却抢先一步应下了，并且开心地往男生手里递了两个包。

　　谈远面无表情地瞥了邹念永一眼。

　　那人接过，想从谈远那儿再拿一个包，谈远脚蹬地，行李箱带着他往后一退，避开了男生的手，拒绝道：“没事，不重，你帮他拿就可以了。”

　　男生手微微一顿，很快就从容地收了回去，礼貌地微笑点头。

　　谈远不经意般看了男生一眼，不动声色地扬眉，心中评价道不急不躁，细心周到，有条不紊……笑容官方。

　　校园里有条绿道，道路两旁多是梧桐香樟，还有些合欢花，槐花，银杏树夹杂其中。清波小湾和小山就在这条道路两侧，相对而望。

　　这些树树龄都是几十年的，长得很高大，枝叶很茂密，基本遮住了大部分光线，有一些从枝叶缝隙里钻出来的光投在地上，风一吹，地上的光斑就随着枝叶一起晃动。

　　有绿荫覆盖，三人走入这条大道，都觉得凉快了不少。谈远他们走在后面，不紧不慢，整个人看上去很慵懒，目光蜻蜓点水地掠过周围事物，带着点随性，前面男生的背影是他视线驻足最久的地方。不经意般，谈远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邹念永也道：“对呀，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男生淡笑：“徐留清。”

　　虽然是谈远先开口问的，但听到这个名字后，他没多大反应，无聊般打了个哈欠。

　　邹念永道：“哦，我叫邹念永，他叫谈远，我们都是紫阳区那边的，从新语中学考来的，你是哪的呀？哪个初中？”

　　“我在华英区，江夏中学。”徐留清和声回答。

　　邹念永听到江夏中学顿时星星眼，满是崇拜：“你太厉害了！小升初那会儿，江夏中学招生，我也来考了，可惜没考上，差了很多分，唉，不过虽然初中没进江夏中学，但通过中考不还是让我给闯进来了？这么一看，我也是很牛逼很有潜力的哈哈哈。”

　　徐留清微微一笑。

　　谈远腿长，抬步跟上了他们，损道：“要脸。”

　　“哼，我们学校考到江夏一高的本来就不超十个人，我能在百号人里成为为数不多的分子，就是很有脸好嘛。”邹念永此刻满心都是对自己的认可。

　　他用手肘碰了碰谈远，遗憾地说：“远哥，我当时还叫你一起来参加江夏中学的招生考试呢，你不来，你要考肯定能考上，可惜了，白白错过那么好的机会。”

　　“我当时抽不开身。”

　　“啧啧啧，那么小就成大忙人了？我看你就是懒——懒得跟我跑一趟。”邹念永撇嘴，又问：“对了，远哥，你分到几班了？

　　“20。”

　　邹念永似乎被这话炸了一下，呆愣片刻，蓦地惊道：“我操！牛逼啊远哥！咱们一共二十一个班，就两个实验班，你的开局是多少人达不到的高度！你可好好在实验班等我啊，我后期发力争取和你一个班。”

　　谈远被邹念永的声音震得捂了下右耳，无言瞥了邹念永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道一句：“好。”

　　三人聊着聊着就到宿舍了，邹念永和谈远跟徐留清道完谢就去宿舍收拾了。谈远宿舍在5栋3楼，邹念永在2栋1楼，两人约着整理好宿舍一起去教学楼。

　　宿舍是四人寝，谈远进去的时候有两张床铺都已经收拾好了，宿舍里只剩下一个人在收拾。

　　那人戴着黑框眼镜，看到谈远进来，似乎想打个招呼，但又很拘谨，欲言又止。

　　谈远微扬了一下眉，主动说：“你好，我叫谈远，以后就是你的室友了，请多关照。”

　　那人扶了下眼镜框，忙说：“好的好的。”头还低了一下，似乎还想给谈远鞠个躬。

　　看他社恐成这样，谈远也不再多说，核对好自己的床号，就开始动手铺床，把衣服放在自己的小柜子里，又动手把行李箱里的一堆书转移到黑色的双肩包里。

　　那人收拾完了，却还没走，坐在床上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到谈远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似乎是用刚刚那点时间给自己打了很多的勇气，他说：“你好谈远，我叫丁航，以后也请、请多多关照。”

　　“好。”

　　“谢谢。”丁航说完这些以后才离开了宿舍。

　　谈远坐在床上，待了两三分钟，估计丁航已经出宿舍楼了，他把门关上，往楼下走。

　　5栋宿舍楼下，邹念永皱着个脸百无聊赖地踢地上的小石头，那小石头蹦了三下还在继续往前滚，直到被一个黑色运动鞋踩住才停下。

　　邹念永抬头，看着谈远背个黑包，不慌不忙，悠闲得跟散步一样，气不打一处来：“远哥，你怎么能这么慢！你再晚点我都能把地踢出个坑了，我充分怀疑你在宿舍不了个觉。”

　　“没有，是你太快太潦草了。”谈远脚步不停，往教学楼走。

　　邹念永怒气冲冲：“我那是有效率，有效率你懂吗？”

　　谈远慢慢道：“来了新学校，记得按时洗袜子。”

　　“我靠。”邹念永慌忙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听到之后，涨红着脸小声说：“我知道。谁还没有年少不洗袜子的时候啊，士别三日，你应该用更高的眼光看我，还有远子，以后千万不要再说有损我清誉的事。”

　　谈远呵呵两声。

　　两人没走几步，广播里就响起一道清冽的男声：

　　“请还没整理好内务的同学抓紧时间，务必在十点之前到达博学楼，去各自的班级报到，届时班级将会召开一次班会。请同学们相互转达，不要迟到。”

　　这条广播重复了两遍。

　　听到广播的时候，谈远环视了下周围，才发现校园里到处都是扩音器。不管是在宿舍还是在路上，都能听到这条广播。

　　“远哥，刚才那广播声音怎么那么像徐留清啊？”

　　谈远说：“是他。”

　　邹念永又忍不住八卦起来：“远哥，我觉得徐留清应该是学习不错，而且估计家里还有关系，大多数人都第一天来这儿，跟个新兵蛋子一样找不到北，他一枝独秀已经当了志愿者……”

　　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留清可不只是学习不错，他的成绩历次都是天花板级别的好吧，能甩第二名几十分，人家家里能有什么关系，能被青睐是因为人家学习好，品行好，有绝对的实力好吧，你们两个少在别人背后乱说话，没素质。”

　　冯乐晨刚收拾完宿舍，跑着往教学楼赶，恰巧听到邹念永议论徐留清，心中很是不爽，开口火药味十足。

　　邹念永脸上有些挂不住，内心也很崩溃：怎么每次在背后一提徐留清，他就能陷入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啊。

　　倒是谈远虽然无辜被骂，但依旧很平静，淡定扯了个笑说了句不好意思。

　　听到道歉，冯乐晨怒气下去了一大半，对他们道：“算了，不知者无罪。以后别再这样就行了。”说完不等他俩回应就走了。

　　邹念永拍拍胸脯，心道有个聪明伶俐厚脸皮的兄弟真是太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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