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淋雨的那天

　　赤日高悬于空，扑面的暖风诉说着夏的无尽，一眼望不到头的柏油路铺盖着绿荫，这是独属于他们故事的开始。

　　温余斜倚在车窗上，窗外的景一次次向后退。又是这条路，今年是第四年了，原本以为中考完后会彻底离开这个地方，谁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

　　查分数的那天晚上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八百五十五分，离市一中差了七分，原本凭着这个分数可以去好的公立学校去尖子班，谁知被智明的校长接连洗脑，第二志愿填了仅四百九就能上的智明。

　　温余倒吸了一口气踏进了班级，里面坐了一批批陌生人，这是非常窒息的。

　　“哎！温余！”一只手伸在第三大组顶端，带着手上的珠串一齐晃动。

　　“秦璐！赵雨晴！”温余一个箭步蹿过去与她们并坐在了一排。虽说初中与她们玩得并不是很熟，但现在却莫名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你们也留在智明啊。”

　　“嗐，别提了，东水没考上呗，就留在了这死晦气地方。你考了多少分啊？留在这？”赵雨晴喝了一口手边的气泡水，投以目光道。

　　“八百五十五。”

　　“你疯啦，八百五十五你留在智明？”

　　智明高中是前年创办起来的。虽说智明的初中是市里数一数二的，但谁会愿意当一个小白鼠？去一个还未创办出任何成绩的私立高中试水？就算有，也是花钱买个学位，混个高中文凭的。

　　“这个班也只能算作B班，你怎么没去三四班？”秦璐晃了晃脑袋十分不解。

　　成绩出的那天我问过招生部的人，她说我一定可以去三班，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进去。”温余望着窗外上下摆动的绿叶，愣着出神。

　　“哎，三四班那些成绩不一定有你好，有些四百多分的关系户被塞到了那儿，估计把你名额挤掉了。但你在这个班足够做个鸡头了。”赵雨晴敲动着汽水瓶，使得里面的小气泡一个个涌上再破裂。

　　“对，你够做鸡头了，这个班平均分只有七百二左右。”

　　温余趴在了桌子上好像浑身无力道：“老天怎么不多给我几根毛呢，至少让我可以装只凤凰呈呈威风。”

　　秦璐和赵雨晴噗嗤一笑，“外国有丑小鸭，你可以争取来个丑小鸡。”

　　“滚蛋！”

　　“安静一下。”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拍拍讲桌道。

　　“我是你们这学期的班主任，曾任，可以叫我曾老师，也可以叫我老曾，我的办公室是在604。”

　　仔细打量，他上身穿着深色带领T恤，下身是一条黑色牛仔裤，脸上的笑似乎可以溢出来，但笑中带着几分怖人的深思，并没有让人觉得好接近。

　　“这个班主任让我想起一个词——笑面虎！”温余话落，三人齐笑。

　　“安静，我觉得你们就不必自我介绍了，以后就熟了。明天开学考，大后天军训。”

　　“没问题了吧？没问题你们复习吧，考场我贴后面了。”

　　“开学考？谁开学带初中的书啊，不都是带个人就好了吗？”秦璐百无聊赖。

　　“那现在干嘛？”

　　“聊天呗，能干嘛。”

　　门猝然被推开，屋外的热气争着往教室里溢，又平添了几分不安的躁动。

　　“诶，秦璐，这人还挺帅的。”赵雨晴推了推秦璐的手臂。

　　微分碎盖，眸子里透着一滩清泉。白净的衬衫没有一丝褶皱，好像闷热的夏拂过清爽的风，给人一种一瞥而带的惊喜感。

　　沈暮山环顾了一圈定了睛，坐在了温余后面，赵雨晴似打了兴奋剂一般剧烈晃动着秦璐的手臂。

　　“好了，发癫呐。”秦璐用手指猛戳了赵雨晴的太阳穴。

　　一下午的时间在谈笑间灰飞烟灭，三人端饭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就坐了。几根失水干枯的稻草杂乱地码在桌面，是假期时没有关窗，使屋外的麻雀有了个避雨的小天地。

　　“这饭菜真的好难吃。”秦璐摆了摆手带着筷子一块晃动。

　　“唉，第一次到智明吃饭，那顿饭我吃了整整一个小时，真的很难下咽。”温余将嘴中的食物咽下道。

　　几人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去操场转悠了。

　　“还是熟悉的风，熟悉的一片天，中考的时期压力大会来这转转，没想到还是没能逃出这。”赵雨晴低头，踢抬着腿道。

　　“那时候真是不要命，为了背一篇课文或是练练做题的手感会半夜蹲在厕所苦战一两个小时，直到蹲到腿麻才舍得出来眯一会儿子。”温余苦笑着回应。

　　天已全黑，教学楼内暖黄的光晕点亮着整座学校，透着青春的光景。铃声起，恰好晚自习。

　　秦璐软塌在桌上，姿式不舒服便往后挪了一下，顺巧把后桌放在底下的书包牵扯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秦璐慌忙将书包捡起拍拍灰递了过去。

　　“没事没事。”那男子将书包接过来放回了原位。

　　他圆实的脸蛋上敞着一个酒糟鼻，眼睛很小，笑起来是眯着的，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孩子般的稚气。

　　温余也反过头看了几眼，“诶，你长得好像我一个初中同学——叶胖。”

　　“是哦，难怪感觉亲切，你叫什么啊？”赵雨晴也靠后搭上了话。

　　“黄喜，那你们嘞？”

　　三人逐一介绍。

　　“那我们以后能叫你叶胖吗？这样有一种亲切感。”赵雨晴撑着半边脸道。

　　“雨晴妹子你随便叫！”叶胖一如既往地笑着。

　　“只不过你们那个初中同学为什么叫叶胖哩？”

　　秦璐和赵雨晴眼睛上瞟，似在细细回想，但最终还是把目光投向了温余。

　　“好像是之前生物课老师叫他回答问题他没答出来，正巧是答案是液泡，之后他那群朋友就叫他液泡久而久之进化成叶胖了。”温余笑着回道。

　　“你们不觉得现在很无聊吗？要不要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叶胖左边的同桌见缝插上了话。仔细看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一笑，眼睛底下的眼袋就突起，十分夸张。

　　赵雨晴将手指放在了嘴唇上，“你这个卧蚕是打了玻尿酸吗？”

　　“我靠！你家卧蚕还可以打玻尿酸啊！”周北辰激动地拍桌差些跳了起来。

　　气氛正活络到点上，刚开学便把关系打通，实在难得。

　　“所以你们玩吗？”周北辰问道。

　　“玩啊，肯定玩啊！”秦璐表示赞同，后将目光投向其余几人，也都是同样的答案。

　　“诶，哥们儿你玩吗？”叶胖用手肘轻碰了碰沈暮山。

　　沈暮山顿了顿，声音略微闲散，但更多的是无所适从，“当然。”

　　规则是：每人写两个惩罚交混在一起，两次选择的惩罚内必须有一次大冒险，当然不可以太过分，要贴合实际。

　　几轮猜拳下来，温余率先败下阵来。

　　“选什么，选什么。”

　　“真心话。”

　　温余从桌面的纸团中抽取了一个顺眼的，打开：讲你和你初恋的故事。

　　“啊，这不好玩，温余有初恋吗？”

　　“确实没有。”温余将纸条叠好放在一边。

　　游戏继续，好巧不巧温余连着两次都运气不佳。

　　“这叫什么？叫天意。”周北辰得意地笑笑。

　　“那就说说你和一位异性朋友的故事吧，不会你连异性朋友都没有吧？”

　　……

　　温余垂了垂头，紧攥住了手中的纸条，“这次该大冒险了吧。”

　　“不对，温余，你有隐情啊。”

　　“哪有？”

　　“真心话就是要发自心底。”

　　“初恋是真没有，但和异性朋友确实有那么几个故事。”

　　“故事狗血，都是几百年前的破事儿了，今天拿出来当个笑话听。”她用略微自嘲的语气说道。

　　几个吃瓜的把凳子往前挪了点，都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温余和那个男孩的故事，是发生在六年级的时候。一次换位置，那个男孩便成了她同桌，在温余的记忆中他高高瘦瘦的，算得上十分白净。

　　那时候的温余和他很聊得来，可以从可笑的烦恼聊到天花乱坠的梦想。一放学她便拉着他去学校周边吃东西，而他总是迁就温余买她喜欢的。那个少年还会因为她一句简单的夸耀而总是把衬衫焊在身上。

　　他英语成绩很好，当时温余作为一个英语成绩不上不下的倒霉鬼就经常被老师点，每次都是他小声抛出答案温余才蒙混过关。

　　日子在欢声笑语中一天天过去，到了下半学期学校举办了“语数联赛”温余和那个少年一齐被选中了。那时的温余极其不情愿，但碍于班主任的威严，她还是半推半就上了考场。

　　上天并不会让天真的小孩不如意，“语数联赛”她得了三等奖而他是二等奖。温余并不知道名次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被夸奖了很开心。

　　小升初逐渐临近。“语数联赛”获得的奖次成了她的敲门砖，当别人还在为考取哪所学校发愁时，已有多个学校争着抢着让她到自己学校就读。其中就有清城最有名的清源。

　　“诶，你想去哪所学校啊？清源送了录取通知书给我，答应了就可以去清华班。”温余用笔戳了戳男孩。

　　“我是超清班的，但我还是想去智明。”

　　“智明？我也在考虑清源和智明，有点难决择。”

　　清华班虽比超清班略逊一个等级，但都是清源的尖子班，数一数二的好。

　　教室外雨倾盆而泻，伴夹着雷鸣的轰响，不觉让人心头震了一番。

　　“要不我们去智明吧，那的环境比较好，上重高的概率也大。”男孩将埋下的头抬起询问道。

　　“好，那说好了，一起去智明。”温余往男孩身边挪了挪笑着回道。

　　这一次是决择，亦是命运的分岔口，温余踏进了智明的大门，而他毁了约，选择了清源。

　　命运是有许多无奈，但至少吱个声，她至少得知道吧？他知道她在录取墙上找了多少遍他的名字吗？他知道极尽欢喜中伴杂着失望与背叛的意味吗？温余将泪抹干，从此二人没再联系，终是天涯不同路，君向潇湘我的秦。

　　“啊，你还有一个这样的故事啊。”众人将目光投向温余，唯有沈暮山垂头不语。

　　“嗯，都是过去式了。”

　　“如果他再回来找你呢？你会原谅他吗？”赵雨晴试探着问道。

　　“都这么久了，再来找也没意义了，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温余了。”

　　“诶，都说了当个笑话听，继续继续，我不信我有这么倒霉连着输。”温余浮显一丝笑，倒像是真的不在意似的。

　　四节晚自习十分短暂，铃声起，人流如水流般倾泻而出。

　　“温余，我今天要洗澡先跑了哈。”秦璐顺着人流挤了出去。

　　“明天见，温余。”赵雨晴提着书包晃着头走了。

　　温余收拾好东西正要迈出门就被沈暮山挡住了去路，“我们能谈谈吗？”

　　“不能。”温余扭头向后门走去。

　　“温余！”沈暮山拽住温余的手腕，将她拉得离自己再近一些，“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想听听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吗？”

　　沈暮山刚要开口年级巡查的人就赫立于前，“干什么咧，这么晚还不回去？一男一女在教室拉扯像什么样子。”

　　温余润着眼将书包搂在怀中掬了个躬，“抱歉，老师。”说罢便夺门而出了。

　　星星很稀疏，风中带着些烧秸杆的味道。盛夏，总是一个个故事的开始，一篇篇断章的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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