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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霉湿
生活总是很操蛋的。
就比如现在。
粉白蔷薇缠绕的高门之下,所谓的豪门画地为牢,围住了一群人模狗样的人,里面的人也很冷漠,没有人嘲笑,没有人言语,甚至没有人冷眼相对。
他们将我和我妈赶了出来。
雨点砸在我们的脸上。
天上的云都为我们驻足,为我们降下甘霖。雷电噼里轰隆地响,终于为寂静的拜占庭式高楼添上一点声响。
我突然间就觉得,面前的铁门就是监狱的铁栏,而我们才是获得新生、理应祝福的幸存者。
是他们把我们放了出来。
铁门开开合合,他们又一次把自己关了起来。
而一大圈粉白蔷薇就是对他们的哀悼。
我那时八岁,许琦素拖着两只大到可以把我装进去的行李箱,而我推着一只比我矮一点的行李箱。
她拉着行李箱的样子就像她拉着我,而我推行李箱的模样就像我推着她。
我们坐上了一辆大巴,大巴车从高楼大厦到了低矮平房,我们从一个富人区走到了另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儿的楼房,下车后,我们又从阴雨连绵走到天空见霁。
我不带任何思想地跟着她,仿佛她就是我永远的方向,她给予了我全盘的爱和无条件的爱。
好吧,其实我中途提出要她抱我。
不过她说:“吟招,你可以要求我给你依靠,给你庇护,但你脚下的路,必须自己走。”
我那一瞬间没有说话,但是莫名其妙的,从此以后我就不再像同龄人一样哭哭啼啼了。而他们给这种情况赋予了一个名词,叫做长大。
一种形体与灵魂分离的成长。
可后来他们又说我有时候活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思想上的。
我还记得我妈只花了几天时间,就把住房和她的工作都找好了。
许琦素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
居住的条件一点都不好,换句话说,可以说是差到透顶。
因潮湿而发霉的墙面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黑了一大圈,墙体开裂,掉下一块又一块的乳胶漆,摔在地上。
许琦素就一句话:“凑合着住吧。”
我放下行李,乖顺地进了洗手间洗了手,目光瞥见厕所的角落,墙壁发着绿,那绿色的污渍像淤青一样越长越绿,青苔一样越长越广。出来后,我看见许琦素在擦拭灶台,厨房灶台上布满了又黄又粘的干涸油渍,活似伤口发了脓。
这是一间奄奄一息又伤痕累累的屋子。
而每天,我都要经过那条狭窄阴冷的小巷,回到那破败的握手楼里。
这里总是在下雨,每逢雨后,小巷的水泥墙壁上总会冒出些墨绿的苔藓和青灰的霉菌,它们肆意疯长,向四方攀岩,但也仅限于在低矮的角落里渡步,怎么也爬不出阴湿的墙角。
就像我一样,怎么也走不出这逼仄的握手楼。
岭南天地,无常的雨,暑热与霉湿。
而我在这片阴雨霉湿之地,渡过了难以数计的岁月。
当时的许琦素还怕我睡不惯硬床板,就把她的行李箱翻得乱糟糟的,然后抖出她的那件又大又厚、光滑柔亮的人造皮草垫在我的小床上,我每天晚上都舒舒服服地枕在上面,任由它载着我驭入柔软的梦境。直到终于有一天那张皮草装不下我了。
之后她就把她那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包包,小的跟童装差不多的小背心,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全部托人转手了,把换得的钱全部存起来——她两个的行李箱里估计就是这些。
但是就是靠这些衣服,在别人看起来难熬非常的过渡期里,我们过得还算可以。
许琦素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有一天,我捧着半凉的白面馒头对她说:“你当初若是不生我,或者半路把我扔掉,你现在可以活得更好。”
她却放下了准备夹酸菜的筷子,说:“傻孩子,有了你也好,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第二次了,我也可以一直爱你一个人了。”
我有点感动,这女人好会说话。
行吧,不得不承认,我不是因为她会说话才感动的。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当模特了?”
她一撩她的乌黑的长直头发,颇为厌世的眼睛勾出上扬的趋势,眼下的泪痣为她增添了几分孤高,“我PTSD了,不想当了。”
“哦。”
我虽然哦了,但我好像只听懂了后半句。
***
原来的城中的高级私立小学肯定是读不起的了,许琦素就就近找了一家。
新学校依旧在穗城,但条件不算好,很小。
有时候我坐在座位上,总觉得屁股下的椅子跟断了腿似,成天摇摇晃晃,教室里总是回绕着咯咯哒哒的响声。而脑袋上叽叽呀呀的风扇摇摇欲坠,那扇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飞过来把自己手刃掉。
我那时候就明白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是什么东西了。那是家里不知道热了多少回的隔夜菜;是放学徒步走回家时,那条露天臭渠上的嗡嗡蚊蝇;是久未有人来清理的垃圾站;是一个又一个霉湿的春天。
也是邻居翻炒食物时嘈杂的铿铿锅勺声,是晚间端着椅子扯着蒲扇闲谈时的咔咔嗑瓜子声,是老式风扇扇叶的呱哒转动声,是午夜时分里淫.秽的啊啊喘.息声。
肮脏,嘈杂,烦嚣。
沿着这个城市的最边缘走,人们总会看到他们从未真正理解过的世界。
我见过半路有人把小孩放在某个小角落里,然后当走失儿童一了了之;见过一群刑警围在这里拉满橙黄警戒线,而我半天不能回家。
我也习惯了半夜十二点被人惊醒。隔壁,或者不知道是哪儿,总有人带着一堆人马肆无忌惮地砸房子,噼里啪啦的。小巷里总充斥着男人的骂声,女人尖锐的喊叫声,和孩童们的哭喊声。
这时候许琦素会把我拉到她自己的怀里——她的床不算大,也不软,她躺下也要蜷缩起腿。可她还是拉着我,捂住我的耳朵。
不过我还是能听得见,因为我的睡眠浅,醒了就很难再睡着。但若是当只土坑里的鸵鸟能让她安心些,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我其实也没有多伤心的,我脱离形体的成长让我闭上了嘴,阖上了眼,屏住了呼与吸,掩住了耳。
要是避退无果,那我只能淡漠。
不过,跟邻居不一样,许琦素总是把我的衣裳刷得很干净,灰了,掉色,也没关系,她还是洗。在这里,她也不说脏话。就是这些,倔强地彰显着她的不甘。
我有次坐在门前的走廊纳凉,以井底之蛙的视角望着那灰雾的天,忽然开口问许琦素,“你难过吗?”
许琦素其实不怎么喜欢笑,有时候语气也很冷淡。是那种在夏日里,给你塞了一口清甜的水蜜桃粒配冰沙的冷淡。
这一点我可能随她,随了她的冷淡,水蜜桃可能在我八岁的时候就被我吃掉了。
她这回却笑着说,“难过啊,当然难过。”
“我难过红枣糕后无休止的苦药,难过灿烂烟火后漫漫长的黑夜……”
许琦素仰了仰头,灰雾色映入了她的眼底,“但我们每天睁开眼,都得在阳光下把自己拉扯成最现实的模样。不然的话,迎来的就是毒药和失明了。”
我那时没太听懂。
我迫切地想要听懂她的话。
但我知道,现实依旧是现实,它不会管人到底有多少岁,听懂还是没听懂,只要没活到末世,没遇见奇景,该熬该过该面对的,依旧是一个又一个黑夜后的白昼,一个又一个白昼后的黑夜。
我每天依旧要走过苍蝇缭绕的水泥地,小心翼翼避开地上新鲜黏稠的痰液,迎接着楼下街坊说不清内里的感情的笑面。
明明很苦,他们却总要笑,兴许是因为今天多挣了十多块钱,也许是麻木的寒暄。
又或者,是以笑的方式泣泪。
店铺门口的大型风扇吹出来的风硬乎乎的,总感觉被人使劲推着搡着,一丝凉意也没有。
也许是夏天本来就很烫人。
那时用黝黑的手递给我们早餐的大婶,就扯着笑脸对我说:“孩子要多笑一点,笑一笑十年少!”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心的时候也要笑,但他们说笑是好的,你应该笑,那我就亦步亦趋地学着他们笑。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们说我笑起来更好看,和许琦素一样好看,许琦素真的很好看,那我就多笑一点,把她那份不开心的笑也笑完。
也就是在这个夏天,我和许琦素十分狼狈地搬了家,虽然地方还是那个阴雨霉湿之地,但总比先前那间脏污的屋舍好了些许。
夏天真的很烫,阳光蒸烤着没有制冷机器庇护的陆地生物。那天我十年如一日地拐过陈旧的水泥台阶口,打开了那扇一推就唧呀作响的门。
我第一眼没有看见许琦素,看见的是位眉目深邃冷峻的男人站在我家的客厅,他穿着黑衬衫,袖口挽起,领口的几颗扣子松了开来。
他一见我,眉宇间划过些许愕然,但他马上就微微弯起双眼,像一座原本如刃斯立的巍峨雪山,在一瞬间对我消融崩塌。
他的唇齿微动,露出白瓷般的排齿,红舌轻弹,内里吐出的音节镶了磁石一般,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人,让人的胸膛为之共振。
他在朝我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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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22年着手写的这篇文,25年初在JJ全文发布过一次。此次对文章的部分描写与配角姓名进行了修改,主线未变,于此对看过的友友说明。
接预收文文案:《日落蓝调》
萧鹤程与沈无淮单方面的初遇,是在一个雨天。
他晚上回家,看见沈无淮坐在路边的阶梯上淋雨。喝醉了一样,脸蛋沁红。
鬼使神差的,萧鹤程停了下来,停了两眼的时间。
第一眼,为他的淋雨而停。
第二眼,为他而停。
没有第三眼了。因为他起身走了。
那时的萧鹤程很想给他一把伞,谁知这把伞迟了整整八年。
·
八年后,旧情复燃,旧房子着火,再大的雨也扑不灭。
沈无淮与他藏匿在丛林中,夜雨似胶,将他们紧紧相粘。
他们不需要伞。
·
事后醒来,已经是第二日。
他们错过了日落。
沈无淮隔着窗,看着被海淹没的日落,“萧鹤程,我们错过黄金时刻了。”
那是他们失掉的好时刻。
“错过黄金时刻也没关系,因为我们还有蓝调时刻。”萧鹤程说,“而且,无论是 Golden hour 还是 Blue hour,遇见你,于我而言都是绝对的 Magic Hour。”
外凉内烫工科攻 x 外纯内疯画家受
1v1,双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