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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
“欸,你说她什么时候到?”城门口熙来攘往,行人少有驻足,问话的人跨坐马上,提膝躲开眼见就要蹭上自己裙摆的鞋底,“能不能老实坐着?”
“问我,我问谁去?”被问的人纡尊降贵似的改换方向,小腿仍是搭在左膝。他躺在铺满干草的板车之上,双手枕头,闭目任由灼灼日光晒上脸庞,“最好别来了。”
板车主人权当消磨,乐呵呵地瞧着两个半大少年一来一往、你踢我躲,待他们消停了,才慢悠悠抬头去看天色——嚯!也不知什么时候竟到了午时。
同是等人,板车主人不紧不慢,掐着辰时的尾巴到了城门口,面前两个年轻人却是由家里大人催着,打卯时末刻就在这里候着了。
比自己多等了足有一个时辰不止,也不怪那小子臭着张脸。
板车主人想着想着,不防被日头晃了眼。正值暑气最盛的三伏,虽说南明水土丰沃,最是宜居,可这太阳晒起人来,当真也是丝毫不留情面。
他收回目光,见那小子仍是不遮不挡,正正躺在太阳底下,好心劝道:“再晒下去,你这俊俏的脸蛋怕是得成个黑煤球咯!”
“可不是说!再晒下去,便能将你拿去烧炭。”马背上的姑娘紧跟着搭腔,末了还要促狭一句,“待会儿嫂嫂见了你,该有得嫌弃。”
“胡讲些什么,哪里来的嫂嫂?”此前何种挑衅都没叫他抬起半寸腰背,这会儿却见他是一个挺身就直接坐了起来,哪还看得出丁点儿萎靡模样。
看来对那句话是相当不满。
原本逗乐子的小打小闹,眼见就要变成拳脚相向,板车主人咂咂嘴,在琢磨自己这把老骨头究竟拦不拦得下。
恰当此时,官道上驶来一辆马车,正停他们附近。
马是好马,四蹄结实有力,赶路而来不见疲态;车身也是用料不俗,色泽温润。
“唔,骨头算是有救咯。”板车主人嘀咕一句,心下一松,话也多了起来。他一一指过马车各处,先点头称赞、与车夫问好,再看向暂且休战、紧盯马车的两人,“莫急,应当不是你们要等的人。”
这两个年轻人原是兄妹,虽话不投机半句多,耐性却是差得如出一辙。
等待越久,兄妹俩就越发闲不下来。
做兄长的一会儿倚在凉棚木柱,一会儿靠上板车,最后索性问自己能否躺下休息。做妹妹的始终不曾下马走动,可嘴上也是闲不下来,没一会儿功夫,板车主人便连她昨个儿吃的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于是也就知道了,兄妹俩要等的人非但是个郡主,还与这位兄长订了娃娃亲。
听闻娃娃亲时,板车主人本以为可看一出少艾年华两相悦、久别重逢情难抑的好戏,怎知这兄长和这郡主竟从来不曾见过。双方家长独断专行,任小辈如何反对,也不肯收回错点的鸳鸯谱。
妹妹知兄长不喜,时常言语提及,见着兄长脸色难看,她便得逞般做个鬼脸。
此番瞧着这辆极有可能坐着郡主的马车,妹妹雀跃不已,兄长面色却极为复杂。似有终于等到的解脱,又像在极力压抑不耐……还有一闪而过的恻隐?
板车主人颇觉奇怪,最后只当先前被日头闪花了眼,尚未恢复。
“你们瞧,眼前马车好虽好,却过于素净了些。”他同兄妹俩解释,“乃是精致有余、富丽不足。这车外边儿,一个侍从也没瞧见,怎么也不像是郡主车驾呐。”
他踅摸着,郡主么,派头总该大些,眼前这辆,实在不衬其身份。
听完这话,那兄长忽地一笑,翻身上马,“管他是谁。都城来的大小姐,谁爱娶谁去娶吧!”
“我喜欢的女子,得是世间最洒脱、最勇敢的。”他一夹马腹,回头对面露惊诧的小妹朗声添补,“还得是最会骑马的!樊月瑶,你自个儿在这儿等着吧。”
*
樊月瑶回过神来,险些被他气死,差点儿不管不顾追了上去,好歹想起自己跑马从没跑赢过他。到时白费力气不说,真没接着人,被家中爹娘训到天黑才是得不偿失!
她冲兄长的背影呲牙咧嘴,人虽老老实实呆在原地,心里想的尽是等他回来后如何报复。
还未想上几种法子,本该“潇洒离开”的兄长忽地勒紧缰绳。他身下蓄势待发的马蹄在空中晃荡几下,不甘不愿踩住泥土,被人反复捋过颈部毛发,才算是安分下来。
兄长望着面前冷不丁拦住去路的莽撞女子,语气相当不妙:“何事?”
“可是樊公子?”那女子并不害怕,嘴上恭敬,面上却是与兄长不相上下的不满。她问完话也不等兄长回答,直接呈上手中明黄绢帛,“御笔手书,还请樊公子亲阅。”
她早已确认兄长的身份。
樊月瑶有了猜测,大感不妙,忙问一旁的板车主人:“她是打哪儿出来的?”
久未等到回答,她歪头去看,却没见着人。
“老伯?”
“这呢。”
声音是下边传来的,樊月瑶赶紧低头,只见板车主人已是跪伏在地。
他匆匆告诉樊月瑶,拦路的女子是从他们方才指指点点过的马车上下来的,随即频频抬手示意,“丫头,那可是御笔手书,还不下马。”
樊月瑶抬头打量一圈,见那车夫都无甚动静,拿着御笔手书的女子更是没在意这边,遂搀起老伯,让他宽心,“放心,这天高地远的。”
板车主人小心抬头,也看了看前边儿,后点头道:“是这个理儿。”
樊月瑶等他起来才说:“再说了,就算要治大不敬的罪,也得先治了我兄长才轮得到咱们。”
“——这?”板车主人一愣,哭不出笑不得,只能点着樊月瑶长叹一声,“你这丫头!”
其实樊月瑶远没老伯以为的那样冷静。
她一听那女子是从面前马车出来的,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就这会儿,能拿着御笔手书出现在南明的,除去他们要等的郡主还能有谁?
照眼下情形来看,车内的人显然是将方才那些狂妄无礼的话听了个全。
樊循之、樊循之!
报复的法子又在樊月瑶心中滚过一遭,可、可万一她还没来得及报复,樊循之真被治了个死罪又该如何是好?
瞧瞧他,他才是那个仗着天高地远肆意妄为的。该正儿八经接旨的人,莫说跪下,脸上是丁点儿不见重视。他相当随意地握着绢帛,仅略微扫过几眼,就要将其归还。
樊月瑶实在恨他心中没数。
许是感受到了身后视线,他忽而回头。
樊月瑶一怔,这人脸上非但没了先前的恼怒,怎看着还有些愉悦?瞧见探头探脑的樊月瑶,他甚至“和颜悦色”地晃晃绢帛,问她是否想看。
莫不是白操心了?
樊月瑶松了口气,这才收回身体重新端坐,只当没听出他话中调侃。
而樊循之竟也破天荒地不在意她的态度,既没让她喊兄长,也没让她好好求上一求,只是将绢帛直直抛了过来。
樊月瑶惦记着当中内容,堪堪忍住挑衅本能,领了他的“恩赐”。
她读得可比樊循之仔细多了,只见绢上文绉绉写着几句话,并不算言简意赅……白瞎她一字一句看过去。
手书大意是“定下婚事之人既已逝去,婚约自当作废,不必强求”云云。
读完后,她的惊讶同样比樊循之来得还多。
樊循之才不管她什么表情,更不管这手书因何而写、为何而来,见她看完,便重新接过绢帛随手一卷。
这回,他却不打算将绢帛还给那拦路的女子了,而是直接越过她到了马车车窗之外。
樊循之以绢帛挑起车帘一角,轻飘飘将它搭在窗沿。配上他看了手书后就不曾落下的笑,樊月瑶总疑心,下一刻他就会做个登徒子,彻底掀开帘子。
绢帛迟迟无人接过,樊循之又兀自笑上许久,方开口道:“此番多亏郡主,叫我了了好大一桩烦心事,多谢!”
车内这才有手抚上帘子,白若凝脂,与樊循之晒成浅淡麦色的肌肤形成极扎眼的对比。
声称心事已了的樊循之将绢布塞到那只玉白的手上,未及对方露面出声,便调转马身,高呼一声“我们走”,与身下骏马一道远去。
“喂!”樊月瑶冲那背影大喊,得了个满不在乎的挥手,只能呸他一声,“等着爹爹收拾吧!”
让人操心不说,还留下残局给自己应对。樊月瑶心中那点儿少得可怜的兄妹之情,早已散了个干净,此刻她只恨,不能将樊循之拽回来踹上几脚。
樊月瑶踌躇地望向马车。
虽听爹娘说过无数遍,这位郡主其实温婉守礼、心胸宽阔,可且不说他们也从未见过郡主,这话着实真假存疑;就说樊循之方才那些话,谁听了能不生气?
帘边的手不知何时从松松一握变作紧攥不放,樊月瑶愈发笃定,这是被樊循之一番言语惹得心伤难过。
樊月瑶并不情愿为樊循之善后,可真要论起来,他会说那些话,其实与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她深吸一口气,终是开口问道:“可是玉仪姊姊?”
“正是。”车帘掀开大半,一妍丽女子正浅笑颔首,盈盈望向樊月瑶。
她身旁还端坐着个眉目和善的妇人……妇人接过布帘固定时,樊月瑶方才意识到车内不止一人。那女子谢过妇人,问樊月瑶:“是月瑶妹妹?总听母亲提起,她见你不多,却常常夸奖。”
“是长公主抬爱,我哪里值得什么夸奖。”樊月瑶很不习惯这样的会面,硬着头皮谦辞几句,才想起最该说的话来。她抿抿唇,低声道:“姊姊节哀。”
“自是会的。”伤心神态仅一晃而过,郡主先樊月瑶一步道歉,“可是等了许久?因看顾母亲长大的乳娘久未出行,受不得一路颠簸,我不忍心见她难受,一路便多有休整。”
车内妇人面上灰暗未散,向樊月瑶告罪。
樊月瑶连连摆手,顿觉愧疚,“是我该向玉仪姊姊赔罪。你万不要听兄长乱讲,他哪里懂得什么喜欢?就爱和爹娘唱反调罢了。”
似是为了使自己安心,郡主改了称呼,“月瑶尽可安心,我并未生气,只是……”
只是什么?樊月瑶未曾听到后文。
她见郡主转头望向樊循之离开的方向。
官道被车身遮去大半,郡主不曾探出身来,大约是看不了多远的。可郡主仍是久久望着,仿佛那边有什么没被樊月瑶瞧见的稀罕物。
“若要细究,原就是父亲他们考虑不够妥帖,素昧谋面的人怎好订亲?”郡主最终也没说完未尽之语,只是苦恼地看向樊月瑶,“只望月瑶的爹娘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爹爹不敢的!”樊月瑶连忙向她保证,又意识到自己未免太没大没小。她轻咳两声,不自然地补充:“我是说,就算爹爹想要强留,娘亲也不会应允的,我家中是由娘亲做主。”
好在郡主并未在意,唇边噙笑,认真回道:“那便好。”
樊月瑶直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慌慌张张发问:“那我们便回家吧?”
郡主有片刻失神,樊月瑶忙问:“姊姊可是累了?”
“不是,是南明日光太好,晒得有些入迷。”郡主摇摇头,将那拦路的女子喊回马车,便请樊月瑶引路,“我们这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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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19开始修文,若有意继续阅读辛苦注意发表时间和作者公告,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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