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无声

　　文/biscute
　　2025.05.27

　　白日无声，夜里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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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皎捏着安全带，坐在裴曜的副驾驶位，目光从他握着方向盘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移到他神情淡漠的脸上。

　　他这几年好像没什么变化。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裴曜微微蹙眉，听似平和的语调里掺杂着些许不耐烦：“你看什么？”

　　“看空气呢。”程皎讪讪地收回目光。

　　裴曜比她大四岁，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她自小被裴家收养，和裴曜一起长大，他们却并不亲近。

　　程皎清楚地记得小时候他们关系尚可，偶尔交流。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裴曜态度大转弯，渐渐对她有了诸多不满。前几年在家的时候偶尔从他面前经过，程皎都能听到他表达厌烦的啧声。

　　她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他的表情，微皱的眉，微微下垂的嘴角，和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类似情况愈演愈烈。程皎甚至没办法和他和平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后来她学聪明了，避免和裴曜接触。裴曜在的地方她绝对不去，实在避不开忍忍也就过去了。

　　不过年纪小的程皎可以不在乎，十六岁的程皎心思敏感活络，裴曜施加的无形压力像不断往气球里填充的气体，而她像那颗快要到极限的气球。

　　于是她向裴母提出想要出国上学，去哪里都好，去哪里都可以。

　　只要可以再也见不到裴曜。

　　所以程皎想不明白，今天她回国，来接她的为什么不是司机，而是对她有很大意见的、讨厌她的裴曜。

　　况且今天回国这件事她只和妈妈提过。

　　刚刚入夏的湖城不算热，从车窗吹进来的凉风搅得她头发和思绪都乱七八糟的。

　　黑色大G飞驰在马路上，裴曜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臭，握住方向盘的手浮着筋。

　　程皎更加握紧了安全带，生怕下一秒裴曜会一个甩尾把自己从半开的车窗里甩出去。

　　车停在裴家大宅门口，程皎为自己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长出一口气。

　　她探身对着后视镜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身旁的裴曜冷冷地抛了两个字：“下车。”

　　程皎停下分刘海的手，听话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自己手边的车门。另一边的车门“啪”地一声重重关上了，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颤抖两下。

　　这么多年没见，她已经尽量降低存在感了，裴曜对她的态度怎么还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程皎思考了两秒，决定放弃琢磨裴曜的阴晴不定的情绪。

　　等她下车，三个大行李箱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大门口。裴曜站在她的行李箱边打电话。

　　程皎忍不住看了裴曜一眼。

　　男人身姿挺拔，举手投足比起以前成熟了不少。

　　裴曜分明是背对她的，却像身后长了眼睛，突然转过身，和她的视线对上。

　　程皎被吓了一大跳，深吸一口气忘了呼，屏息站着接受他在夏日里如同寒风般的扫视。

　　短短几秒，程皎觉得快要窒息，直到裴曜收回目光，再次背身对她继续接电话，她才如释重负。

　　大门是打开的，程皎进门直奔客厅，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插花的精致妇人。

　　程皎小跑着绕到黄花梨木沙发前，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妈妈，我回来了。”

　　“皎皎，来，坐。”戴茱玉示意程皎在自己身边坐下，拿起一枝含苞待放的蔷薇花，顺手剪了枝，“回来的正是时候，刚好今天裴曜也出差回来。”

　　程皎没接戴茱玉关于裴曜的话茬，拣了枝小百合闻了闻：“我来帮你吧。”

　　“不用，你坐了这么久的飞机，去洗个澡放松放松。我看裴曜也快到家了。我们晚上一起好好吃顿饭。”

　　程皎捏着那朵小百合，快要把花茎掐断。

　　不是戴茱玉让裴曜来接她的。

　　可她的手机里还躺着裴曜发来的短信：我是裴曜，妈让我来接你，湖A99188。

　　程皎哪知道裴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脆和戴茱玉直说：“来接我回家的就是裴曜……”

　　她话音未落，裴曜大步从外面走进来，停在她们身后，像突然冒出来的阴森鬼魂。

　　裴曜显然是听到她说话了，开口解释：“张叔送我的客户去高铁站了。”

　　程皎如芒在背，她明明没说不好的话，裴曜带来的压力让她再也坐不下去，她猛地站起身告辞：“我先回房间了。”

　　裴曜再次开口：“你的箱子不要放在大门口挡路。”

　　程皎在保姆阿姨的帮助下把三个行李箱顺利搬回了房间。

　　几年没住人的房间依旧一尘不染，摆设按照她以前的喜好放着，就连她最喜欢的那颗水晶球都依然放在书桌上，依然晶莹剔透。

　　十几个小时转机回程实在疲惫，程皎没再多看，从箱子里拿了换洗衣物，边脱衣服边走进浴室。

　　裴曜被戴茱玉安排上楼催程皎下楼吃饭，他敲了一分钟的门没人回应，耐心全然消磨殆尽，干脆直接打开。

　　房间里，程皎带回来的三个箱子有两个摊开各占一地，还有一个立着没开。木地板上丢着她刚刚还穿着的衣物，浴室门口丢着她的内衣。

　　隔着一道磨砂门，里面传来她没调的歌声，听起来很是轻松愉快。

　　裴曜咬着牙叩了叩浴室的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催她：“程皎，洗完下来吃饭。”

　　里面歌声断了两秒，又重新开始走调的演绎。

　　裴曜看不得一点乱，抬脚要走却还是停了下来，俯身认命地捡起那几件被她乱丢的衣服，顺手帮她拢成一堆，放在没打开的箱子上面。

　　程皎下楼时戴茱玉和裴曜已经在餐厅落座，母子俩面对面坐着，看样子在谈什么严肃的事情。

　　圆形餐桌转盘上摆着她喜欢的金汤鱼和清炒螺片。

　　程皎三两步走到餐桌前，犹豫了半秒是坐在戴茱玉边上还是坐在她和裴曜中间。

　　“来，皎皎，坐这里。”戴茱玉指了指她和裴曜中间的位置，还顺带说了嘴她头顶的干发帽，“一会儿吃完饭去吹干，别感冒了。”

　　“嗯嗯。”程皎走过去坐下，半边身子靠近戴茱玉那边。

　　裴曜的啧声隐约进入耳朵，程皎用余光瞟了眼裴曜，他正在往自己碗里舀汤，薄唇紧闭，应该是她幻听。

　　总归他们关系是好了一点的，至少今天裴曜来接她没把她丢在半路，她回来后能和他和平交流，最最重要的是他们甚至能安静地坐在一个餐桌上吃饭。

　　简直是奇迹。

　　“爸爸没回来吗？”程皎问起没出现的裴文霆。

　　“他在北城出差，过两天才回来。来皎皎，喝点这个鸡汤。”戴茱玉端起程皎的碗，替她舀了一碗清鸡汤，“和你视频的时候就觉得你瘦，现在一看果然是的，身上一点肉都没有，那哪里能行，回家就要多吃点。”

　　程皎双手接过自己的碗，喝了一口，汤里面放了她不喜欢的中药材，嘴里泛着一股子药甜味，连带着她的眉头都不自觉地皱了皱。

　　“太好喝了，妈妈。在外面喝不到这么好喝的鸡汤。”程皎放下碗，夹了一筷子小青菜压嘴里的药味。

　　戴茱玉高兴地笑了两声：“是吧，我特意让张阿姨炖的，就知道你爱喝。”

　　裴曜大概看不下去她们母慈女孝的画面，汤匙落在碗壁上一声脆响，打断她们的对话：“一股药味。”

　　“放了党参枸杞和石斛，都是补气血的，你不喝自然有人喝。”戴茱玉看了眼不让自己顺心的儿子，又看了眼乖乖喝汤的女儿，心里舒畅了不少。

　　程皎飞快喝干净碗里的汤，又夹了其他菜安抚躁动不安的胃。

　　戴茱玉做势要再给她盛一碗，程皎抬手止住：“我想吃饭。”

　　“好好好，多吃点饭。”戴茱玉维持身材，吃够量就没再动筷，托着下巴看自己的一对子女吃饭，忍不住找话题闲聊，“皎皎和男朋友现在还不错吗？”

　　整个小餐厅随着戴茱玉的问题安静下来，程皎放慢了咀嚼的动作，思考要如何圆过这个她之前一时起意撒的谎。

　　“分手了，回国前分的。”程皎担心戴茱玉还想了解更多细节，努力在脑子里编分手的起因经过结果，至少得是一个有逻辑的故事，避免让人听出破绽。

　　她脑内小剧场演得正热烈，左手边的裴曜突然站起来，抽纸擦了擦嘴：“我吃好了，你们慢吃。这个汤下次不要再出现在餐桌上了。”

　　“不识好歹。”戴茱玉撇了撇嘴，又继续和程皎说话，“皎皎，明天想出去玩吗？”

　　程皎也不想刚回国就闷在家里，一口答应：“好啊，去哪里？”

　　“你哥哥去山庄钓鱼，你也跟着去，跟他认识几个朋友。”

　　程皎挑了一筷子饭送进嘴里，听见戴茱玉的话不免脑子一空。

　　裴曜去山庄钓鱼，她跟着去？

　　她虽然没有朋友，但是不想因为这种事沦落到要和裴曜相处的地步：“那还是算了吧，哥哥的朋友我都不熟。”

　　裴曜又从外面走进来，经过饭桌走进厨房，拿了瓶矿泉水出来。

　　戴茱玉叫住他：“阿曜，明天带你妹妹去听见没？”

　　“不带。我说了是去谈生意的，她能干什么？端茶送水有服务员。”

　　程皎暗暗瞪了眼裴曜，心里已经把他踩在了脚下。他明明可以只说前面的话，却非要补上后半句。

　　十分钟前程皎还觉得他们关系好了点，原来是裴曜没表现出来，他们关系一直差得很稳定。

　　“阿曜，你怎么说话的？皎皎才回来，你带她认识几个国内的朋友嘛。”

　　“不用了妈妈。哥哥忙正事，我去打扰不好。”

　　裴曜想不明白她一天到晚在戴茱玉面前装什么乖顺小白兔。

　　眼见程皎唯唯诺诺的可怜样子，真像他故意折磨她一样。

　　他不想顺她的意：“来吧，跟我学点东西，免得什么都不懂出去让人笑话。”

　　戴茱玉倒是赞同这点：“听见吗皎皎，去吧。”

　　程皎抬头和裴曜对视，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冰凉潭水，看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的，妈妈，我会去的。”程皎收回目光，扬起大大的微笑。

　　吃过晚饭，程皎吹干头发后陪着戴茱玉在院子里散步，没走一会儿戴茱玉就嫌天气太热回了房间。

　　程皎无事可做，回房间收拾带回来的东西。

　　拿开堆在箱子顶的衣服，程皎疑惑了一秒，她记得自己脱的时候都是胡乱丢的，怎么会都好好地放在行李箱顶上。

　　很快她就说服自己，可能是保姆阿姨来过。

　　总不可能是裴曜吧？

　　否决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象，程皎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买的一些好看但没用的小东西，在展示柜上一一摆好。

　　整理完东西刚过八点钟，在美国这个点她还没起床，躺倒在床上闭上眼，周公很快就来了。

　　程皎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伸手在枕头边摸了两下，她眯着眼点了接通电话。

　　“醒了吗？”男人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有几分温柔的味道。

　　程皎哼哼两声，还没睁开眼，耳边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倒计时也有几分催命的意思：“醒了赶紧下楼，三、二……”

　　没等听到最后一个数字，她抢先挂了电话。

　　房间内厚重的窗帘拉得紧实，如同黑夜一般，程皎再次睁开眼还以为看错了时间，又看了眼刚刚的通话人。

　　她昨天才给某个讨厌鬼备注的“王八蛋”三个字。

　　洗漱后，程皎怕耽误裴曜谈生意的时间，换好衣服，提着小化妆包和常用的相机包就下了楼。

　　裴曜上下扫了一眼穿着鹅黄色棉麻长裙的程皎，比他想象中来得要快一些。

　　两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程皎刚起床不想开口，裴曜也没要说话的意思，转身朝门外走去。

　　再次坐上裴曜的副驾驶，程皎已经有了经验，她系上安全带，翻下前面的遮光板，打开镜子准备化妆。

　　她打算在接下来的一天里和裴曜和平共处，至少她会热情好学一些。

　　“今天我们要和谁见面？”程皎边涂防晒边问。

　　裴曜耳边都是她带的那堆瓶瓶罐罐的碰撞声，他扫了眼后视镜，她不像真想知道的样子：“你不用知道。”

　　程皎点头，在化妆包里找到粉底液，问了个她真正想知道的问题：“你怎么有我的手机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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