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成霜

　　医院的走廊永远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各种仪器的滴答声此起彼伏。护士推着治疗车快步走过，车轮与地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李晓霜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不眠之夜。病床上，李铁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手背上插着输液管，整个人瘦得几乎要陷进白色的被褥里。

　　“晓霜啊.....”李铁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咱们出院吧。”

　　“爸，您别说了。”晓霜握住父亲粗糙的手，那双手曾经那么有力，能扛起一袋袋废品，现在却虚弱得连水杯都端不稳。

　　“我这病......治不好的。”李铁咳嗽了几声，“透析一次就要好几百，咱们家......”

　　“钱的事您别操心。”晓霜打断他，声音有些发抖，“我找到工作了，工资很高。”

　　李铁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什么工作？你不是在便利店打工吗？”

　　“是一家......大公司。”晓霜低下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做文员，朝九晚五，很轻松的。”

　　李铁盯着女儿看了很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晓霜连忙拍着他的背，感觉到父亲嶙峋的脊骨硌得她手心发疼。

　　“晓霜......”李铁喘着气说，“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捡到你的吗？”

　　晓霜的手顿住了。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一个霜降的寒夜，李铁在垃圾堆旁发现了一个襁褓。婴儿被冻得发紫，哭声微弱得像只小猫。他脱下破旧的棉袄裹住婴儿，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把她暖过来。

　　“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大。”李铁比划着，“我就在想，这么小的娃娃，怎么舍得扔了呢......”

　　“爸......”

　　“所以啊，我不能拖累你。”李铁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你还这么年轻，应该去读书，去谈恋爱，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晓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家里的积蓄早就花光了，便利店那点微薄的工资连一次透析都不够。昨晚，她在医院走廊里听到护士说，如果再不做透析，父亲可能撑不过这个月。

　　“我去打水。”她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病房。

　　洗手间里，晓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她掏出手机，翻到昨晚存下的那个号码。

　　晓霜站在公交站台旁，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报纸的一角被她的汗水浸湿，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则招聘广告：

　　诚聘特别家教

　　照顾4岁女童，每周休息一天

　　年薪30万，按月支付

　　表现优异者另有奖金

　　要求：耐心、细心，有爱心

　　她的目光在“30万”这个数字上停留了很久。这个数字对她来说，意味着父亲可以继续接受透析治疗，意味着他们不用再为医药费发愁。可是，她也清楚，开出如此优厚条件的家庭，要求一定不会简单。

　　掏出手机，晓霜再次确认了地址。这是城西的别墅区，与她平时打工的便利店完全是两个世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略显陈旧的衬衫，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得体的衣服了。

　　拨通广告上的电话，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您好，这里是白家公馆。”

　　“您好，我看到了招聘家教的广告......”李晓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些，“我叫李晓霜，是市师范专科学校的毕业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李小姐，恕我直言，之前来应聘的都是重点大学的研究生，甚至还有海归。您觉得......”

　　“我知道我的学历不够好，”晓霜打断道，“但我从小照顾过很多孩子，我理解他们的想法。而且......”她咬了咬嘴唇，“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好吧，李小姐，您的坦诚让我愿意给您一个机会。明天上午九点，您可以来面试吗？”

　　“可以的，谢谢您！”

　　挂断电话，李晓霜长舒一口气。她看了看手机里的余额，咬咬牙叫了辆出租车。这种奢侈的出行方式对她来说极为罕见，但她知道，第一次见面不能迟到。

　　第二天一早，李晓霜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别墅区。保安核实了她的身份后，用对讲机通知了里面。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笔挺西装的老者走了出来。他约莫六十岁上下，头发已经花白，但身姿挺拔，步履稳健，眼神中透着岁月沉淀的睿智。

　　“是李小姐吧？我是林浩生，白家的管家。”老者微微欠身，态度恭敬却不失威严，“请跟我来。”

　　走进别墅，李晓霜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挑高的大厅，水晶吊灯，名贵的艺术品......这一切都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李小姐，”林浩生示意她坐下，“我想先跟您说明一下情况。我们家小小姐......比较特别。之前来过很多家教，最长的也只待了一天半。”

　　李晓霜点点头：“我明白。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个性，我会尽力去理解她、引导她。”

　　林浩生打量着她，目光中带着审视：“您看起来很年轻，但说话倒是很稳重。不过......”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我得提醒您，如果小小姐不喜欢您，可能连半天都待不下去。”

　　“我明白，”李晓霜微笑道，“能给我一个机会试试吗？”

　　林浩生看了看表，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小小姐现在正在花园玩，我带您过去吧。”

　　穿过长长的走廊，李晓霜听到远处传来清脆的笑声。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她看到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正在草地上放着风筝。

　　“小小姐，”林浩生喊道，声音中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这是新来的李老师。”

　　小女孩转过身，歪着头打量着李晓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新老师？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晓霜看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微微一笑，欣然接受了她的游戏邀请。她知道，这是朵朵在试探她，就像之前那些被气走的家教一样。但她并不慌张，反而觉得这个小女孩的调皮中带着几分天真。

　　朵朵眼珠一转，突然蹲下身，从草丛里抓起一只蟑螂，得意洋洋地举到晓霜面前：“老师，你看！”她期待着看到新老师惊慌失措的样子，就像之前那些家教一样尖叫着跑开。

　　然而，晓霜只是微微低头，仔细看了看那只蟑螂，轻声说道：“这是一只美洲大蠊，你看它的翅膀，多漂亮啊。”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朵朵愣住了，举着蟑螂的手僵在半空：“你......你不怕吗？”

　　“怕？”晓霜笑着摇摇头，“我小时候住的房子里到处都是蟑螂，还有蜈蚣、老鼠呢。它们就像我的小伙伴一样，陪我长大。”

　　朵朵瞪大了眼睛，手中的蟑螂不知不觉掉在了地上，顿时觉得这样的恶作剧并没有半点趣味。她从未听过有人这样描述这些“可怕”的生物。

　　“你知道吗？”晓霜蹲下身，与朵朵平视，“蟑螂其实是很古老的生物，它们已经在地球上生活了三亿多年。它们适应能力很强，能在各种环境中生存。”

　　朵朵听得入神，完全忘记了要捉弄老师的初衷。她蹲在晓霜身边，好奇地问：“那它们吃什么呀？”

　　“它们什么都吃，”晓霜耐心地解释，“所以它们才能在各种环境中生存下来。不过，它们最喜欢吃甜食和油脂。”

　　“哇！”朵朵惊叹道，“它们和我一样喜欢吃甜食！”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林浩生轻咳了一声：“小小姐，该向老师自我介绍了。”

　　朵朵这才想起还没告诉老师自己的名字。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一本正经地说：“我叫白云，大家都叫我朵朵。”

　　晓霜也站起身，温柔地说：“很高兴认识你，朵朵。我叫李晓霜，你可以叫我晓霜姐姐。”

　　“晓霜姐姐？”朵朵歪着头重复了一遍，虽然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但至少没有像对待之前那些家教一样立刻表现出排斥。

　　晓霜笑了笑：“那我们以后一起学习，一起玩，好不好？”
　　朵朵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眨了眨眼睛，似乎还在观察这个新来的老师，揣摩着她到底能坚持多久，她才不希望自己被一个人成天盯着、管着，跟着。这次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拒绝，但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热情。

　　看着这一幕，林浩生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欣慰。他拿出手机，走到一旁，拨通了一个号码：“先生，新来的家教李晓霜小姐已经到了。小小姐暂时没有排斥她，但还需要观察。”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不急，先试用三天。如果最终不能聘用，按日工资结算给她。”

　　“明白，先生。”林浩生恭敬地回应，随后挂断了电话。

　　他转身看向晓霜和朵朵，心中暗自希望这个年轻的家教能够坚持下去。毕竟，朵朵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个新老师表现出哪怕一丝的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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