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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ifth year
俞氏夫妇从福利院领养俞隐期的时候没想过五年后会意外生下俞惊荷。
对于这个小生命得到来他们没有喜悦,唯有懊悔,至于领养俞隐期那会儿他们是怎样的心态,不得而知。
那张象征一家三口的照片定格在福利院,俞氏夫妇爱不释手地抱着怀里的俞隐期,笑得温柔慈祥。后来深想,不免唏嘘。
初见俞惊荷,她还在襁褓之中,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睫毛长而浓密,无人照看不哭不闹,一动不动盯着斑驳开裂的天花板。
夫妻俩交代俞隐期他们要出门办事,半个小时后回来,嘱咐他看着点妹妹,别让她哭。
夫妇俩吓唬他,要是妹妹的哭声吵到街坊邻居又被投诉,房东赶走他们一家那他们就会无家可归,只能露宿街头。
五岁的俞隐期不懂什么是无家可归,但他被父母凶狠的语气吓坏掉,紧蹙着眉点点头应下了父母交代的任务。
事实上这夫妻俩也只是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人,哪来的正事可办,不过是出门寻乐麻痹神经。
前些年两个人勉强算得上体面人,各自都有份正经工作,每个月领着微薄的工资,在这贫穷小县城里满足温饱不成问题,加之那时男方父母去世给唯一的儿子留了笔多年以来攒的积蓄。
后来两人受人蒙骗,那人吹得天花乱坠,夫妻俩信以为真,以为靠赌就能家财万贯,俩人时常做着天马行空的白日梦,最终幻影破灭,家底败光,自此夫妻俩堕落于无穷尽的黑色漩涡。
都说人在遭遇重大变故的刺激后,很容易性情大变,与从前判若两人,无论是性格还是思维方式都跟以往大相径庭,甚至无形之中影响人的面相。
俞氏夫妇也不例外,并未脱离这一定律。
直到现在夫妻俩蜗居在潮湿又泛着霉味的出租屋里,两个人都没有稳定的工作,零零散散打些临时工,家庭本就入不敷出,又在如此拮据的阶段意外诞下俞惊荷,他们自然不会上心到哪里去。
·
逼仄的出租屋,狭小的空间内,连彼此的呼吸轻重缓急和心跳频率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俞隐期趴在沙发边,小心翼翼靠近襁褓中的小婴儿。
她好安静,长得好可爱……
那是俞隐期对她的第一印象,他好庆幸自己拥有了世上最乖的妹妹。
命运不会泄露给他,他的一生将会围绕着俞惊荷而活,呵护妹妹、爱惜妹妹将是贯穿他余生矢志不渝的信条。
似是注意到旁边人的动作,小家伙扭头望向这个陌生的男孩,她眨巴着双眼,圆嘟嘟的嘴吮吸着包裹她全身的被子一角,将被角润得湿漉漉的。
俞隐期喜欢极了他这个妹妹,他单调褪色的生活里闯进了这个水灵纯真的新生命。
俞隐期想要将被角从她嘴里扯出来,被子都被洗得掉色了,依稀可见的污渍,不知是从何时残留下来的。
他轻轻用力扯,她倔强地不松口,将被角含在嘴里更深处,于是他哄着她:“妹妹,我是哥哥呀,这个很脏的哦,吃进肚子会痛痛的,还会生病哦。”
他绘声绘色地讲,描述给她生病了医生打针时威严可怕的模样,俞惊荷从出生就没收到任何哄逗孩子的物件,小小的新生儿不懂,她错以为哥哥是父母送给她的第一件玩具。
她听不懂哥哥在讲什么故事,也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手舞足蹈,她只是用微笑回应哥哥。
俞隐期成功从她嘴里弄出被角,谁知她根本不买账,情绪比天气变得还快,她起势要哭,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挤了出来。
他慌里慌张,不知所措,妹妹张开小手在空中胡乱抓,渐渐躁动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是个笨蛋,连妹妹都照顾不好。
他伸出手想要安抚妹妹,谁料妹妹径直抓住他的小拇指,她整只手握住他的手指,她再次获得安全感,只是这次不是依靠吮吸被角,安全感的来源是哥哥。
俞隐期用另一只手替她抹去眼泪,轻轻拍着她的肚子给她唱儿歌,尽管他自己也只是个懵懂的小孩子,没有人给他唱那样的歌。
不知不觉间他将妹妹哄睡着了,爸妈出门的时候接近傍晚,忘记热中午的剩饭了,他自己不会开火,忍着饥饿等待父母,竟把自己也哄睡着了。
夫妻俩过了凌晨才回家,他们一进屋,这狭窄的空间里开始弥漫起酒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就睡。
这间出租屋是最简单的构造,除了厕所被单独隔离开,其余的比如煮饭的厨房或睡觉的床等都在同一片空间内,油烟可以直接灌满整个家。
小沙发还是隔壁一户人家搬走前送给他们家的,秉持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夫妻俩收下了。
·
到了该读书的年龄,本来俞氏夫妇并不打算让俞隐期上小学的,可转念一想,以后他长大了还得靠他来赚钱养、支撑这个家,再者说留着他在家没到年龄也没办法打工不如送去学校,每天眼不见心不烦。
俞隐期八岁那年,他一如往常去学校读书,放学后他在校将作业写完了才收拾书包,回家的一路上,他都在想着今天该陪妹妹玩什么,要怎样她才不会无聊。
他用钥匙打开家门,一只脚刚踏进屋,就看见俞惊荷小小的身躯爬在窗台边眺望着下方,整个身子伸出去了半截。
俞氏夫妇都爱抽烟,家里空间本就狭小,再不开窗估计抽烟不过半晌整间屋子都云雾缭绕,于是他们养成了不关窗的习惯。
他冲过去一把将俞惊荷抱进屋子里,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感受到了哥哥的怒气,她仰头委屈地盯着哥哥,无措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俞隐期质问她:“哥哥告诉过你让你在家不要靠近窗户边上,为什么不听哥哥的话?”
俞惊荷伸手去捞哥哥的手,她一碰他的手,他就把自己的手往后缩,不让她牵,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她一边用衣袖擦泪一边带着哭腔说:“哥……哥哥,你理理小荷……”
一看见俞惊荷哭,他就觉得全部都是自己的错,心软得不行,张开怀抱去捞她,他摸摸她的头温柔地问:“小荷,为什么要爬到窗户上去呀,哥哥说过很危险的,告诉哥哥原因好不好呀?”
她趴在哥哥的肩头,嘟囔道:“哥哥不上学,小荷想哥哥。”
她想表达的是,她不想要俞隐期去上学,她一个人在家很孤单,想要哥哥陪着她玩。哥哥没回家,她就只能爬到窗台边上等着盼着哥哥回家,楼底下每经过一个人她都要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哥哥。
俞隐期将她放到沙发上,小女孩不敢看他的眼神,自顾自低着头,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牛奶插上吸管,蹲在沙发边上小心翼翼递给她。
那瓶牛奶是老师奖励给表现得好的学生,他不舍得喝,满脑子只想着妹妹。
他爽快地认错:“小荷,哥哥错了,哥哥不该凶小荷,原谅哥哥好不好?”
俞惊荷小小的身板一点也不记仇,接过哥哥递来的牛奶眉眼弯弯,捧着牛奶喝了起来。
从俞隐期的八岁起到十六岁,他除了需要自己管自己,还要照顾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妹妹,他心甘情愿,也细致入微。
俞氏夫妇并没有完全泯灭人性,虽然他们无耻地将抚养亲生女儿的职责交给了同为孩子的俞隐期,但家里饭菜还是会留给小孩儿们,大部分时候他只需要热一下饭菜,偶尔也需要他自己动手煮饭才不至于饿得泪眼汪汪等父母回家。
前阵子夫妻俩变卖了家里的部分电器,拿了笔钱,对这个家庭来说手里稍微宽裕了些,结果可想而知,拿去赌和开销,鉴于以前的教训,他们也只敢浅尝辄止地赌,几乎拿去买烟酒以及玩乐。
全家穿脏穿旧的衣服堆放在洗衣盆里,等着他一个人洗,一个人晾。夫妻俩出去打麻将整晚不回家都是常有的事。
对兄妹俩而言,这反倒是好事情,俞氏夫妇喜欢打麻将,输钱居多,心情烦躁糟糕又不好对外人表现出来,一回家现成的两个撒气桶,无论兄妹俩中的哪一个,动辄打骂。
兄妹俩每天胆战心惊,俞隐期想过向街坊邻居求助帮忙,换来的是他们的漠视告状和冷嘲热讽,爸妈回家后他迎来的又是一顿打骂,无非就是骂他白眼狼,收养了他,给了他二次生命,他竟然指责他们没尽到抚养的义务,一哭二闹三上吊,反倒显得他不知好歹。
妹妹身上几乎没有伤痕,爸妈一要动手他就会紧紧护着她,任由自己被衣架和任何他们周围拿起来称手的东西重重地鞭挞。
夫妻俩在家吵架也不是稀奇古怪的事,经常大半夜才从麻将馆回家,一到家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吵架,你一言我一语,言词激烈,有什么摔什么,吵醒睡梦中的两个孩子,毫不避讳兄妹俩,脏的、坏的话脱口而出,诅咒和发毒誓也是家常便饭。
每当这个时候,俞隐期都会捂住她的耳朵,蜷缩在家的角落,不让任何污秽的词语落入俞惊荷的耳朵里。
明明他自己也害怕极了,却颤抖着声音给她唱歌分散她的注意力。
俞惊荷平静地望着夫妻俩,眼神里毫无波澜,她攥紧哥哥的手,有哥哥在,她什么都不怕。
上初中后,俞隐期每天起早上学,已经把动作放得很轻了,但妹妹依旧和他同个时间点醒来,呆呆地望着哥哥出门,一言不发,偶尔也会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爬起来洗漱,俞隐期眯着眼笑为她梳头发。
俞惊荷时常缓不过劲,她不愿哥哥去上学,甚至想哥哥去她的小学陪她上课,在哥哥出门前拥进他的怀里,久久不愿松手开,直到他不得不出门亲手拨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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