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恩以报

作者:清如小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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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炎天暑月,烈日高高悬在头顶,远处红楼上的琉璃砖瓦反射出的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宋淮书扶着墙看向那一角,舔了舔唇瓣才重新向前。
      他是来投奔的。
      徐陵县连年大旱,庄稼在贫瘠的土地上根本就生长不起来,朝廷拨的赈灾银一层一层剥削,到了县令手里就剩那么一丁点儿。
      别说普通老百姓,就连县衙都破破烂烂。这几年稍微有点能耐的,或是有点儿积蓄或是青年壮汉,都卯足了心思地往外逃。
      娘亲去世后,家里就剩他和一个两三岁的弟弟,清清年纪太小没办法同他奔波,他便靠着给人写信勉强贴补家用。如今清清到了上学的年龄,他便把主意打到那枚玉扳指头上。
      早年间宋家老太爷曾拼死从马贼手中救下了一个年轻人,那人伤好后留下它做为信物。
      地上现出一块不规则的阴影,宋淮书抬头去瞧,就见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石狮子,脖子上还挂着红绸做的大红花。再往旁边看,就是一处铆钉高门,门口笔直站着两个护院,手里拿着长棍,正朝他这方向偏过头来。
      “喂!那边的!你是什么人?”
      宋淮书被这洪钟似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躲到石狮子后面,背着身抬手拭去额头上的细汗,又将贴在颈侧的长发顺到身后,最后仔细理了理打了补丁的衣裳才慢腾腾走出来,被晒得发红的小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意。
      “二位大哥,我是从徐陵县过来的,家中祖父与贵府主人是旧识,特来投奔,烦请通传一声。”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严严实实的布包,一点点儿展开,露出一个小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翠绿翠绿的扳指。
      这扳指一看就不是凡品,两个护院互相递了眼色,却不敢贸然放人进去,正想打发他走,就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嗓音。
      “这是姜老爷的扳指呀!”
      宋淮书也转头去看,身旁是一个圆脸的小丫头,肩上背着一筐蔬菜,此刻正把那物件儿拿在手中端详。
      “好像真是姜老爷的,阿威阿虎,让他跟我一块儿进去吧,万一有急事呢。”
      两个护院犹豫了会儿还是把人放了进去,宋淮书心下稍安,想着待会儿说话可得仔细些,别叫人以为自己是来敲竹杠的才好。
      四下无人,宋淮书拘谨地站着,一低头就瞧见自己身上的破烂衣裳,活像是来要饭的。
      莫说周围的茶水糕点,就连凳子他都不敢坐,怎么被领进来的,他就怎么站在那儿,伸长了脖子等着。
      过了许久那小丫头终于重新出现在视野里,宋淮书默默揪紧了衣裳。
      “公子先回去吧,今儿个不巧,姜老爷和夫人都不在,家里只有几个少爷小姐,他们也拿不定主意。不过大小姐说了,让公子把住处写下,待老爷应了,自会有马夫前去接您。”
      小丫头递了纸墨过来,宋淮书垂下眼睫,难堪地咬了下唇,白色乍现又很快恢复成斑驳的淡粉。
      他分不清这话是真是假,只是这一遭连主人家的面儿都未曾见到,来日可还能进得姜府的大门?
      清清还那么小,自己在俞州城人生地不熟,靠着那点儿微薄的收入,日后恐怕连温饱都成了奢望。
      见他迟迟不肯接笔,小丫头眨着双大眼睛盯着他瞧,又把狼毫朝他跟前儿递了递。
      “公子?”
      耳边蓦然响起嗡嗡鸣鸣的知了声,伴着酷暑的热气让屋子里的人更躁得慌。
      小丫头并没表现出不耐烦,宋淮书自己倒先涨红了脸。
      他接过笔唰唰几下后便低着头递还回去。
      小丫头扯着纸吹了吹,宋淮书自觉尴尬,又担心酒楼老板等得着急便匆匆告了辞。
      等到傍晚洗完漱上了床才惊觉那扳指还留在姜府。
      只是这会儿再教他回头去要,却也实在是张不了口了。
      因着唯一一个值钱的东西没了,宋淮书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又顾忌着身旁酣睡的弟弟不敢有大动作,好不容易熬到东方现了鱼肚白,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拾掇了一番就照常去后厨干活。
      人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待月上梢头,他领了今日的工钱,心里稍稍有了慰藉,又开始胡天海地地想起别的事来。
      这几日他打听得清楚,姜府是这俞州城的首富,每年给皇帝的进贡多如流水,家底富到就是在齐国境外也是榜上有名,更别提京城里还有镇国公这样的大靠山,故而就连俞州的刺史老爷都得小心供着。
      羡慕归羡慕,他不免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
      夜色沉沉,小胡同里就只看到一具单薄的身子贴着墙根缓缓前行。
      兄弟俩住得偏僻,平日里为省灯油钱,基本上都是日落而息,可今日他却瞧见家里模模糊糊透出些昏黄来,宋淮书不禁心下一喜加快了脚步。
      宋淮清听见外头的声响翘着脚从里面开了门,两条小短腿儿倒腾着出来接他。
      “哥哥,你终于回来啦!”
      “今日家里……可是有生人来?”
      宋淮清接过他的布包挎在身上,另一只手拉着他往屋内走,闻言奇怪地问道:“没有呀!哥哥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
      宋淮书摇摇头,进了屋就直接仰面倒在硬硬的木板榻上,身下立刻传来一阵“嘎吱”声。
      日子还得过,第二日他还是照常上工。
      第三日也是如此……
      第五日……
      第九日……
      ……
      就这样过了将近一个月,宋淮书终于死了心。
      常言道贵人多忘事,更何况这还是十几年前的旧事,祖父早已驾鹤西去,就算姜府不认他也没法子。
      俞州城不比徐陵,他累死累活挣的这点儿钱,除去替清清攒的学费也就只够喝点儿米汤,与其在这儿耗着,倒不如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酒楼老板心善,给他结了工钱后还多给了一点儿路费,宋淮书千恩万谢,搭了辆驴车就往城门口走去,刚走不远就被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中年男人给拦了下来。
      “吁——车上可是宋淮书宋公子?”
      宋淮书一把搂过弟弟护在身前,紧张兮兮道:“是,是我,您有什么事吗?”
      那男人松了口气跳下马来,先是作了一揖然后才说明来意:“小的名叫姜承,是姜府的管家,姜老爷得知您之前带着扳指来,特叫小的来接您回府。”
      话音刚落,怀里的小身子就开始不停地扭动着,宋淮书轻轻拍了拍,小声斥道:“别闹。”
      宋淮清从他怀中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语气带着一丝雀跃:“哥哥!是你常说的那个首富吗?”
      宋淮书急忙捂住他的嘴,不好意思地朝姜承笑了笑。
      “我弟弟年纪小,口无遮拦,您别怪罪。”
      姜承看了两眼笑道:“无妨,童言无忌,小孩子这样才讨人喜欢呢。公子现在就跟小的回府吧?”
      “好,有劳了。”
      风和日丽,难得的好天气,窗帘顺着吹来的轻风扬起,露出里面和外边格格不入的一大一小。
      “哇!哥哥!姜老爷不愧是首富!随随便便一辆马车都比县太爷的府邸还要阔气!”
      宋淮清小孩子心性,从上了车就一直上蹿下跳,这摸摸那看看,激动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宋淮书好笑地按住他,温声细语地说了他几句。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行得四平八稳,没一会儿就到了姜府门前,姜承掀开帘子时,宋淮书还愣愣地看着自己被磨得掉了一半底的鞋子。
      “公子?公子?宋公子,到了。”
      他回过神,“哎”了声忙抱着弟弟跳下来,一边跟着进了府一边在后面悄声叮嘱。
      “清清,这里住的都是贵人老爷,所以待会儿千万不要乱说话也不要乱碰乱动知道吗?”
      宋淮清平素就最懂得看人眼色,此刻更是把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拍着小胸脯保证道:“哥哥放心吧!”
      宋淮书被他逗笑。
      “鬼灵精。”
      两人在后面窃窃私语,引的姜承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最后直接停下来与他们两个并行。
      “这小娃娃几岁了?”
      “今年刚刚五岁。”
      “五岁啊……”
      姜承感叹了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眼神却一直朝着人手底下瞟。
      姜府占地面积极广,宋淮书上次来就只在前厅站着,这会儿进了内院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人间仙境。
      莫说远处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就连身旁的假山流水都透着些清幽雅致,空气中弥漫着的花香萦绕在鼻尖,差点叫人溺在里头。
      就是皇帝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吧!
      心里感叹了番,宋淮书便又只盯着脚下那一小块路。
      几人七转八转走了将近一刻钟,姜承才停下脚步轻轻扣了下门扉。
      屋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片刻后传出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
      “进来吧。”
      宋淮书踌躇不前,姜承把宋淮清抱在怀里逗弄,示意他自己一个人进去。
      红木雕花的大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合上。
      宋淮书小心翼翼抬眼,见主位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蓄着山羊胡子的男人,面色严肃又带着点儿憔悴,此刻手里正捏着那枚扳指看着,而他大拇指上也戴着同样的一枚。
      听见声响,姜尚目光直直地望了过来。
      “坐吧,这扳指你是从何处得来。”
      宋淮书神态局促,两只手从进来就一直拽着身上被洗得发白的麻布衣裳,听到姜尚发话,他也只堪堪沾了椅子的一个边儿。
      “是祖父救的那人留下的。”
      姜尚点点头又细细问了当年的经过,宋淮书虽没亲眼见过,但大概的情形也能说个七七八八。
      末了他才支支吾吾道:“我实在没法子了,所以才求到老爷您这儿,只要老爷肯收留,我什么活儿都愿意干。”
      屏风后忽然传出一声轻笑,一开始还闷闷的,后来逐渐就声音大了起来。
      宋淮书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觉得这声音似流水击石,悦耳得很,过了会儿才明白里头那人是在笑自己,刚还稍稍抬起的下巴又贴回胸前,双手也抓紧了腿上的布料。
      姜尚胡子抖了几下,当下便喝了一声:“混账!笑什么笑!”
      里面那人止住笑声,却还是从唇间泄出丝丝缕缕的笑意:“我笑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纯真良善之人,明明是他有恩于别人,却要反过来低声下气。”
      姜尚又喝了一句,里头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索性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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