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误

　　梅雨季的雨帘砸在便利店玻璃上时，林晚棠正对着货架上的面包发呆。掌心的硬币被焐得发烫，她数了三遍——还差两块钱，买不起带夹心的奶油面包。
　　“同学，要帮忙吗？”收银员的声音打断思绪。她慌忙摇头，指尖蹭过最便宜的白吐司包装，突然听见风铃骤响。
　　穿校服的少年挟着雨气进来，黑色短发滴着水，深蓝色校徽沾了湿气，洇开小片阴影。林晚棠攥紧书包带后退半步，撞得货架轻晃。沈砚之抬头望过来，睫毛上的水珠恰好坠落，在路灯下划出细碎的光。
　　“又没带伞？”他的声音像浸在凉水里的薄荷，带着她熟悉的清冽。
　　她盯着他鞋尖的泥点，喉咙发紧。初中三年，每到雨季，他总会在教室后门等她，手里多带一把伞。那时她总谎称“要做值日”，等所有人走光才敢背起书包，却发现他的伞永远偏向她这边，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
　　“我、我等雨停。”她低头看表，父亲的药该换了。便利店的钟走得很慢，秒针划过十二时，沈砚之忽然把购物篮塞给她，转身冲进雨里。
　　“喂！”她攥着他的书包带惊呼，却见他顶着塑料袋跑向街角的五金店。再回来时，怀里多了把印着卡通图案的透明伞，水珠顺着伞骨滚到他手腕，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成河。
　　“给你的。”他把伞塞进她怀里，指腹擦过她手背，像一片羽毛掠过水面。她触电般后退，伞骨硌进肋骨，疼得眼眶发酸——这样的温度，她早就不该贪恋了。
　　“太贵了……”她盯着价签上的“25元”，喉咙发涩。父亲今天的止疼针还没打，每一分钱都该花在刀刃上。
　　沈砚之没说话，抽出钱包付了钱，又从篮子里拿出她刚才看了很久的白吐司，塞进她书包侧袋。“走了。”他转身时，校服后领被雨水浸透，显出少年清瘦的肩胛骨，像一只折翼的鹤。
　　雨势忽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咚咚作响。林晚棠跟着他走进雨幕，透明伞面映出他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鼻梁高得让她想起课本里的雪山。
　　“明天模考，早点睡。”他忽然开口，踢开脚边的水洼。路灯把两人影子拉得老长，她的影子畏缩地蜷在他旁边，像只不敢靠近火源的小兽。
　　她没敢告诉他，自己已经半个月没去学校了。父亲躺在医院的白色床单上，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比老师的粉笔声更让她心悸。班主任说“学费可以缓”，但她看见母亲在办公室外抹眼泪，指甲掐进掌心——有些东西，是缓不了的。
　　路口分开时，沈砚之忽然转身，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塞给她。“荔枝味。”他说，耳尖泛起薄红，“上次你说喜欢这个味道。”
　　糖纸在指尖沙沙作响，她忽然想起初二那年，他把竞赛获奖的巧克力分给全班，唯独往她抽屉里多塞了颗荔枝糖。那时她以为，这是比巧克力更珍贵的秘密。
　　雨越下越急，他的背影在雨幕里模糊成灰蓝色的点。她低头看糖纸，忽然发现背面有行铅笔字，被雨水洇得模糊——“一起考一中”。
　　喉咙里泛起酸涩，她把糖纸折成小船，放进路边的积水里。纸船漂出两步就被雨点打湿，沉进泥里。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她摸出书包里的白吐司，咬下第一口时，眼泪砸在面包上，比苦味更清晰。
　　梧桐叶在雨中簌簌作响，她想起沈砚之作业本里的数学公式，想起他总在她值日时哼的那首英文歌，想起他说“你数学错题本借我看看”时，指尖划过她名字的温度。
　　而这些，都将在这个暴雨夜，被永远地冲进下水道。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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