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镜影

　　明镜秋：青铜镜里的折腰人（唐代篇）

　　咸通十年，金陵城的梅雨季来得格外早。

　　明镜秋跪在醉仙居的梳妆台前，任鸦青色的发丝垂落肩头。母亲杨氏握着篦子的手劲极大，篦齿间卡着几缕断发，混着香粉显得格外刺目。镜中映出她十七岁的容颜，眉如春山，眼含秋水，却总有挥之不去的阴霾，像深潭里终年不见天日的水草。

　　“明日楚王府的公子要来听曲，你最好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杨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冷硬，“若能入了贵人的眼，妈妈我也算没白养你这么多年。”

　　明镜秋垂眸望着妆奁里的螺子黛，指尖轻轻划过盒盖上的缠枝纹。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七岁那年，父亲醉酒后通红的眼。那夜她躲在衣柜里，听着母亲与父亲的争吵：“她才多大！你敢动她，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报官！”“你以为你比我干净？”父亲的笑声像破了洞的风箱，“等她长大了，卖到醉仙居少说也能换百两银子，你别坏了我的生意！”

　　衣柜的缝隙里漏进一丝月光，照在母亲手腕的银镯上。那是她后来才知道的，母亲唯一的陪嫁。最终，父亲的巴掌落在母亲脸上，却没再伸向她。不是因为怜悯，而是母亲那句“她若缺了胳膊少了腿，还能卖上价钱吗”让他住了手。

　　“疼就忍着。”杨氏的篦子重重刮过她的头皮，“当年我把你从你爹手里抢下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哭哭啼啼地丢我的脸。”

　　明镜秋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知道，母亲口中的“抢”，不过是用自己攒了三年的体己钱，从赌桌上赎回了即将被父亲卖掉的她。那时她才八岁，母亲就把她送进醉仙居学琵琶，说是“学门本事防身”，可她知道，母亲从来没把她当女儿，只是当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把这支金步摇戴上。”杨氏将一支镶着东珠的步摇插进她的发间，“楚王府的人最爱这些花哨玩意儿。”

　　明镜秋望着镜中的自己，金步摇在鬓边轻轻晃动，像极了小时候在市集上见过的提线木偶。她抬起手，假装整理发饰，指尖却触到了藏在衣襟里的青铜镜。这是她上个月在醉仙居的库房里找到的，镜面斑驳，却总能在深夜映出奇异的光影。昨晚她对着镜子梳头时，竟隐约看见镜中闪过一栋高楼，楼顶的霓虹灯在雨夜中格外刺眼。

　　“明姑娘，楚王府的公子到了。”小丫鬟春桃在门外轻声催促。

　　明镜秋深吸一口气，将青铜镜塞进裙裾，抱起琵琶走向戏台。戏台上的红烛明明灭灭，照得台下的人影影绰绰。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主位的紫衣公子，腰间的玉佩雕着精美的蟠螭纹，正是楚王府的二公子李崇晦。

　　“听闻明姑娘一曲《霓裳羽衣》能让人忘忧，本公子今日倒要听听。”李崇晦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像打量一件中意的商品。

　　明镜秋敛衽施礼，指尖轻轻拨弄琴弦。琵琶声如珠落玉盘，在厅中回荡。她忽然想起昨晚镜中看到的场景：一个穿着奇怪衣服的女子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个发光的盒子，盒子里跳出许多会动的小人。那女子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棍子，对着盒子说话，盒子竟也能发出声音。

　　“明姑娘为何分神？”李崇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明镜秋抬头，看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她连忙调整琴弦，却在低头瞬间，发现青铜镜不知何时从裙裾滑出，掉在了李崇晦脚边。

　　“这是什么？”李崇晦弯腰拾起镜子，指尖拂过镜面上的花纹。

　　明镜秋心中一惊，正要开口索要，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红烛、戏台、紫衣公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白光和一阵刺耳的蜂鸣声。

　　苏浅桦：水晶灯下的提线木偶（现代篇）

　　2023年，南京，苏家别墅。

　　苏浅桦对着试衣镜皱起眉头。镜子里的女孩穿着香奈儿最新款高定礼服，颈间戴着梵克雅宝的珍珠项链，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却像个没有灵魂的芭比娃娃。

　　“浅桦，快把这对耳环戴上。”母亲林婉如拿着一对钻石耳环走过来，“今晚是你爸爸的生日宴，全市的名流都会来，你可不能给苏家丢脸。”

　　苏浅桦伸手接过耳环，触到耳垂上昨晚被耳钉磨出的红痕。她想起昨天在书房翻到的一本旧相册，里面有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穿着牛仔裤，背着画板，站在秦淮河畔笑得肆意张扬。那时的母亲，眼里有光，不像现在，只剩下对名媛礼仪的严苛要求。

　　“知道了，妈。”她乖乖戴上耳环，目光却落在梳妆台上的青铜镜上。这面镜子是她上周在古董店偶然发现的，镜面虽然斑驳，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古韵。店员说这是唐代的铜镜，她一眼就喜欢上了，不顾母亲的反对买了下来。

　　“把头发盘起来，这样更端庄。”林婉如拿起梳子，“你都二十三岁了，该收收心，好好考虑终身大事了。今晚张伯伯家的儿子也会来，人家刚从哈佛毕业——”

　　“妈，我都说了我不想相亲。”苏浅桦打断母亲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我想先完成我的考古学业。”

　　林婉如的手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考古？那种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工作有什么前途？你是苏家的女儿，将来要嫁入豪门，相夫教子才是你的责任。”

　　苏浅桦望着镜中母亲的倒影，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会在睡前给她读童话故事。那时的母亲会说：“浅桦，你要做自己的公主，不用等待王子来拯救。”可现在，母亲却亲手把她关进了金丝笼。

　　“好了，别闹脾气了。”林婉如帮她盘好头发，“快下去吧，客人都等着呢。”

　　苏浅桦站起身，裙摆扫过梳妆台，青铜镜被轻轻碰倒，镜面朝上。她弯腰去扶，却在触到镜面的瞬间，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等她再睁开眼，眼前的水晶灯、礼服、母亲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

　　“姑娘，你怎么了？”一个穿着襦裙的小丫鬟惊呼着跑过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浅桦望着丫鬟身上的古装，再看看房间里的雕花床、青铜镜，忽然想起刚才触到镜面时的奇异感觉。她颤抖着走到青铜镜前，镜中映出的竟是一张陌生的脸：眉如远黛，眼含秋水，唇上点着精致的花钿，分明是个唐代女子的妆容。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感真实得可怕。

　　“姑娘莫不是睡糊涂了？”丫鬟递来一面铜镜，“今日楼里来了贵客，妈妈正等着姑娘去招待呢。”

　　苏浅桦接过铜镜，镜面映出两张重叠的脸：一张是陌生的唐代女子，一张是她熟悉的现代妆容。她忽然想起古董店店员的话：“这面镜子据说是唐代一位青楼女子的随身之物，后来不知为何流落民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

　　“我……我叫什么名字？”她试探着问。

　　“姑娘说笑了，”丫鬟轻笑，“您是醉仙居的头牌明镜秋明姑娘啊。”

　　明镜秋。苏浅桦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忽然感到一阵心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体内苏醒。她低头，看见自己穿着齐胸襦裙，腕间戴着一只银镯，镯子上刻着缠枝纹，竟与她现代家中的青铜镜花纹一模一样。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惊雷，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纸上。苏浅桦望着镜中的自己，想起母亲常说的话：“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可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在别人的人生里，扮演一个名叫明镜秋的唐代青楼女子。

　　镜中缘：跨越千年的凝视

　　子时三刻，醉仙居的喧嚣渐渐平息。

　　明镜秋蜷缩在现代卧室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心中满是惶惑。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皮肤细腻光滑，没有琵琶弦留下的茧子，指甲上涂着鲜艳的红色蔻丹，与她记忆中粗糙的艺伎之手截然不同。

　　“这就是浅桦的世界吗？”她轻声自语，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上。下午她不小心触碰到那个发光的盒子，里面竟跳出许多彩色的画面，还有一个好听的女声说：“欢迎使用智能手机。”

　　忽然，她想起什么，翻身坐起，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翻开第一页，是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和一位贵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照片下方写着：“苏浅桦周岁纪念，1999年。”

　　明镜秋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忽然感到一阵心酸。这个叫苏浅桦的女孩，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没有经历过饥饿、恐惧和屈辱，她的人生，该是多么顺遂啊。

　　与此同时，苏浅桦正坐在醉仙居的床上，望着手中的银镯发呆。她想起明镜秋的记忆，想起那个差点被父亲性侵的小女孩，想起母亲杨氏冷漠的眼神。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过着她无法想象的悲惨生活。

　　“镜秋，对不起。”她对着青铜镜轻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我会帮你，我会让你的人生不再那么痛苦。”

　　镜面忽然泛起涟漪，两道光芒从古今两面镜子中射出，在空中交汇。明镜秋和苏浅桦同时抬头，看见镜中映出对方的身影。

　　“你……你能看见我？”明镜秋惊讶地问。

　　苏浅桦点头，眼中泛起泪光：“是的，我能看见你。镜秋，别怕，我们会一起度过这个难关的。”

　　窗外，雨还在下。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女子，隔着一面青铜镜，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彼此的眼睛。她们不知道，这面镜子将她们的命运紧紧相连，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们会在彼此的人生中，掀起怎样的波澜。

　　天亮时分，明镜秋感到一阵困意袭来。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苏浅桦，轻声说：“晚安，浅桦。”话音未落，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苏浅桦看着镜中明镜秋的身影渐渐消失，忽然感到一阵疲惫。她躺回床上，望着头顶的雕花床顶，心中满是感慨。这一夜，她体验了明镜秋的人生，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一直抱怨的“牢笼”，竟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天堂。

　　窗外，第一缕阳光洒进房间。苏浅桦闭上眼睛，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新一天的身份互换。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再也不会和从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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