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爱断层

　　……
　　九月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阮昭已经在校门口站了十分钟。她双手紧攥着书包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是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校门上烫金的"市第一高级中学"几个字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晃得她眼睛发酸。
　　"昭昭，背挺直。"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阮昭条件反射般绷直了脊背。她今天穿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蓝白校服，黑色发带将头发束成一丝不苟的马尾，连刘海都用发胶固定得服服帖帖。这是母亲要求的——"教师子女就要有教师子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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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3)班的教室在三楼走廊尽头。阮昭推开门时，劣质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教室里已经坐了二十几个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阳光透过老旧的铁窗洒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天花板上吊着的四叶电扇慢悠悠地转着，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嗡嗡声。
　　阮昭的目光扫过教室，最终落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的空位上。这个位置正对着黑板中央，又不会太靠前而引人注目——完美符合父亲教导的"中庸之道"。
　　她刚放下印着"市优秀学生"字样的崭新书包，一片阴影突然挡住了窗外的阳光。阮昭抬头，看见一个高个男生站在桌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藏蓝色T恤，领口已经有些松垮；牛仔裤膝盖处磨得泛白，右裤脚还沾着可疑的黑色油渍；脚上是双开了胶的白色回力鞋，鞋带打了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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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生没有立即坐下，而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阮昭。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阮昭注意到他左耳上戴着一枚生锈的银色耳钉，在阳光下泛着黯淡的光。
　　"这儿有人吗？"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很久没喝水。
　　阮昭摇摇头，下意识往窗边挪了挪。男生放下书包时，她闻到一股混合着机油、汗水和廉价香皂的复杂气味。
　　"程叙。"他突然说，露出一个带着痞气的笑。这个笑容让他右脸颊浮现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却也让阮昭看清了他嘴角结痂的伤口。
　　"阮昭。"她小声回答，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
　　程叙伸手从书包里掏课本时，阮昭注意到他手上有好几道新鲜的伤痕。最显眼的是一道横贯掌心的疤，像是被什么锐器划伤的，边缘还泛着红肿。
　　……
　　班主任李老师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顶已经有些稀疏，眼镜腿上缠着白色胶布。
　　"安静！"李老师用教案本敲了敲讲台，粉笔灰簌簌落下，"首先恭喜各位考入本校重点班。按照惯例，我们会根据入学考试成绩安排座位。"
　　阮昭的背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入学考试她发挥稳定，应该能排在前五名——这是父母给她定的最低要求。
　　"第一名，程叙。"
　　阮昭诧异地转头。这个看起来像不良少年的男生，居然是年级第一？程叙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
　　"第二名，阮昭。"
　　她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换位置了。转头时，她发现程叙正在一本破旧的笔记本上画着什么。那本子封面用透明胶带粘了好几层，边角都磨得起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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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叙突然把那页纸撕下来推到她面前。纸上用蓝色圆珠笔画着一个女孩的侧脸——扎着马尾，眼睛微微下垂，正是阮昭的模样。画技称不上多好，但神韵抓得很准。
　　"见面礼。"他说，手指上的茧子刮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阮昭正要道谢，突然听见后排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听说他爸是个酒鬼，经常打人..."
　　"他妈在洗脚城上班..."
　　"这种人也配考第一？..."
　　程叙的背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他转过头，对后排露出个灿烂到近乎挑衅的笑容："没错，我妈按摩技术可好了，要不要介绍你们爸爸去试试？"
　　教室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阮昭看见他低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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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程叙被李老师叫去办公室。阮昭收拾书包时，发现他桌洞里掉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她本想直接放回去，却瞥见上面印着"中石化加油站排班表"的字样。
　　表格上用红笔圈了好几个日期，旁边潦草地写着"23:00-6:00"。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本月还差487元，加油！"
　　阮昭想起程叙手上那些伤痕和总是带着倦意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把表格塞回原处，心跳不知为何有些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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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路上，阮昭在巷口的"好邻居"便利店前停下了脚步。透过沾满指纹的玻璃窗，她看见程叙换了件橙色的员工围裙，正在货架前补货。围裙上印着店名和"微笑服务"的字样，已经被洗得发白。
　　突然，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冲进店里，抡起酒瓶就往程叙头上砸。
　　"小兔崽子！老子给你的饭钱呢？！"
　　程叙灵活地侧身躲开，脸上居然还挂着职业性的微笑："爸，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
　　"放屁！"男人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老子养你这么大..."说着又是一拳挥来。
　　阮昭吓得躲到电线杆后面。她看见程叙结结实实挨了几拳，却始终用身体挡着收银台的钱箱。最后老板——一个秃顶的中年男子出来赶人，程叙抹了把嘴角的血，居然还能笑着对老板说："王叔，我明天早点来把货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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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公交车上，阮昭鬼使神差地翻开笔记本，在程叙画的肖像旁边写下一行字："你的画很好看。"想了想又补充："我是说，真的很厉害。"
　　写完后她立刻合上本子，脸颊莫名其妙地发烫。车窗外的夕阳把整个城市染成橘红色，就像程叙围裙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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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阮昭发现桌上多了个用作业纸折的小青蛙。程叙正趴在桌上补觉，阳光透过窗户，照见他后颈上一道青紫的淤痕。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个疲惫不堪的孩子。
　　阮昭小心翼翼地拿起纸青蛙，发现底部用极小的字写着："谢谢。PS：你的字很好看。"
　　她转头看向窗外，九月的阳光依然炽烈，却不再那么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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