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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本里藏着的创伤救赎录
教室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风穿过半开的玻璃窗,轻轻翻动着放在木桌上那本保存完好的日记本。写着许知夏的名字,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枚干枯的银杏叶,像是封存着一段被时光掩埋的记忆。
这张木桌,是我小学时用过的。桌面上,那个歪歪扭扭的“早”字依然清晰可见。记得当时学完鲁迅先生的课文,年少的我怀着满心的敬佩,偷偷用小刀在桌面上刻下了这个字,希望自己也能像鲁迅先生一样,永远不迟到,永远做个勤奋的好学生。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张承载着美好憧憬的木桌,会见证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梧桐树小学 三年级的深秋,我穿着奶奶用碎布拼缝的蓝白格子外套,在课间被陈雨一把揪住衣领。她尖细的指甲掐进皮肤,嘴角挂着扭曲的笑:"装什么清高?"李瑶缩在她身后,眼神躲闪却跟着起哄。王悦倚在门框上,沉默地看着陈雨将我拽进卫生间。瓷砖的凉意透过布鞋渗进脚底,热水泼来的瞬间,我闻到自己头发被烫焦的味道。李瑶的笑声和着水滴砸地的声响,陈雨最后一脚踹在我腰窝时,预备铃恰好撕裂空气,而王悦始终一言不发,仿佛这场暴行只是她平淡日子里的调味剂。
蜷缩在医务室的床上,我数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消毒水刺鼻的气味钻进鼻腔,混着皮肤上灼烧般的疼痛,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校医简单涂抹药膏时,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啜泣——我害怕这哭声会像投进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
铅云低垂的黄昏,寒风裹挟着冰碴子往衣领里钻。我在校门口跺脚呵气时,终于望见奶奶骑着那辆破旧的电瓶车摇摇晃晃驶来。车筐里用麻绳捆着捡来的菜叶,被风掀起的塑料袋在暮色里扑棱,像只垂死挣扎的白蛾。
电瓶车在结冰的路面上打滑,奶奶弓着背握紧车把,露出棉絮的手套早已被雪水浸透。"快上来。"她的声音混着电瓶车电流的嗡鸣,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刚跨上车,车身就剧烈颠簸——后轮瘪了大半,她只能吃力地用脚划拉着地面。路灯昏黄的光晕里,我们歪斜的影子在结冰的柏油路上扭曲变形,像两道被揉皱的旧报纸。
她布满冻疮的手隔着棉袄摩挲我结痂的手臂,指尖粗糙得像砂纸。"别跟人计较。"这句话被呼啸的北风撕成碎片。电瓶车筐里的菜叶不断掉落,在雪地上拖出暗红的痕迹,如同我藏在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深夜里,我摸着藏在枕头下的日记本,借着月光写下:"原来善良是错的。"这句话被泪水晕开,在纸页上洇成模糊的墨团。第二天清晨,我把撕碎的日记本塞进书包,在路过那棵老梧桐树时,将纸片一片片抛向空中。飘落的纸屑像受伤的白蝶,却在触地前就被清扫车卷进黑暗。
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阴云遮挡着,一束光好像要刺破乌云。渐渐地雨停了,湿润的空气里浮动着泥土的腥气。我蹲在院子里数蚂蚁,听见熟悉的自行车铃铛声由远及近——是邻居家的哥哥放学来了。
记得那时候,我和弟弟总是盼着他放学,好和他一起玩耍。有一次,他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说发现了个好玩的。年幼好奇的我眨着眼睛,满心期待,却没想到那是噩梦的开始。从那之后,每隔几天他就会来找我,而我却陷入了恐惧和无助的深渊。
那些日子里,我变得沉默寡言,不敢和任何人说起我的遭遇,内心充满了羞耻和恐惧。我看着许明澈无忧无虑地玩耍,自己却仿佛被黑暗笼罩,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开心地笑。但为了忘记这些难过的事,不让家里人察觉我开始没心没肺地笑,用夸张的玩笑掩盖眼底的恐惧。可每当夜幕降临,那些黑暗的记忆就如潮水般涌来,我躺在床上数着天花板的裂纹,无时无刻不在期待死亡的到来,渴望它能结束我这糟糕透顶的生活。我像只受伤的刺猬,用尖锐的刺隔绝所有人,却在无人处把自己扎得遍体鳞伤。
许明澈拿着新买的糖果分给我时,我机械地扯出笑容;奶奶问我学校的事,我总是敷衍着说“挺好的”。只有在写日记时,我才敢让眼泪滴落在纸页上,那些被泪水晕染的字迹,成了我唯一的宣泄口。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我听见院子外传来卡车发动的声响。透过窗户,我看见邻居家的哥哥正把行李搬上车。他抬头望向我的方向,我迅速拉上窗帘,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随着引擎声渐渐远去,我知道,那段噩梦般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可深夜惊醒时,我仍会下意识蜷缩成防御的姿势,脖颈后的冷汗浸透枕巾,仿佛那些阴影从未真正离开。
那年暑假在梧城我攥着被汗浸湿的衣角,第一次鼓起勇气向妈妈提出想学跆拳道。本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就联系了浦西那家口碑极好的"青松道馆"。推开玻璃门时,木地板特有的汗味混着消毒水气息扑面而来,墙上的锦旗在空调风里轻轻晃动。
教练演示防身动作时,白腰带在他腰间划出利落的弧线。作为班里唯一的女生,我总在陪练时被压得喘不过气,但当我第一次用教练教的技巧挣脱对方桎梏,膝盖重重磕在垫子上的瞬间,疼痛反而让我眼眶发热。道馆落地窗外是陆家嘴的霓虹,映着我泛红的脸颊——原来在这座繁华都市里,我真的可以不再做任人欺凌的弱者。
想起奶奶总在深夜戴着老花镜缝补旧衣,把超市赠品的塑料袋叠得整整齐齐。明明家里的收入足够体面,她却总说"省着点是老底子的规矩"。或许正是这份长久的压抑,让曾经懦弱的我暗自发誓:要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里,长出属于自己的尖刺。
初中开学那天,我特意剪短了头发,把校服袖子挽到手肘。当后排男生第三次踢我的椅背时,我猛然转身,用削尖的铅笔抵住他的手腕:"再碰我试试?"他愣住的表情让我尝到久违的快意,原来示弱换不来怜悯,只有尖锐的刺才能让人忌惮。但这份强硬不过是脆弱的保护壳,每当放学铃声响起,我总会刻意拖延到教室空无一人,才敢背着书包溜出校门——我害怕那些突然从拐角窜出的恶意,害怕某张熟悉的面孔再次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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