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 章
001
我可能是天界最没用的神仙。
别的仙君御剑飞行,腾云驾雾,而我——
一缕朝霞化形的小仙,连片云都踩不稳。
今日南天门风大,我一个没留神,直接被吹翻下去,头朝下栽进了昆仑山的寒潭里。
冰凉的水瞬间灌进鼻腔,我扑腾两下,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完了,这下真要“朝霞散尽”了。
就在我眼前发黑时,忽然“哗啦”一声,后领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力道猛地提出水面。
“咳、咳咳——”我呛得眼泪直流,胡乱抹了把脸,视线终于聚焦——
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墨发如瀑,眉目如刀,眼尾一粒朱砂痣红得惊心。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底像是凝着万年的寒冰。
“仙界的人?”他开口,嗓音低沉冷冽,像玉石相击,“来昆仑做什么?”
我呆住了。
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虽然确实好看得过分——而是因为,他眼尾那颗朱砂痣,和我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我……”我张了张嘴,鬼使神差道,“您长得……真像我梦里的人。”
他眉头一皱。
下一秒,我直接被扔回岸上,摔得屁股生疼。
“哎哟!”我揉着腰爬起来,他已经转身要走。
“等等!”我顾不上疼,小跑着追上去,“上神留步!”
他脚步不停。
“上神!我还没报恩呢!”我扯着嗓子喊。
他终于停下,微微侧首:“报恩?”
我点头如捣蒜:“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
他沉默两秒,忽然抬手——
“啪!”
我脑门儿上挨了一记禁言术。
……
我蔫头耷脑地跟在他身后,嘴巴张张合合,愣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玄苍——我刚刚偷瞄到他腰牌上的名字——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衣袂翻飞,背影挺拔如松。
我小跑着才能跟上,心里默默腹诽:腿长了不起啊!
寒潭离他的洞府不远,绕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青石小径,飞檐翘角,檐下悬着青铜风铃,风一吹,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我眼睛一亮,刚要冲过去细看,玄苍忽然回头,冷冰冰道:“禁足范围,仅限前院。”
我:“……”
嘴巴还被封着,我只能用眼神抗议。
他似乎看懂了我的不满,指尖一弹,禁言术解除。
“明日日出前,自己回仙界。”他说完,转身进了内室,“砰”地关上门。
我站在原地,揉了揉酸痛的腰,小声嘀咕:“……谁要回去。”
——
昆仑山的夜,冷得刺骨。
我缩在前院的老松树下,抱着膝盖瑟瑟发抖。朝霞化形的仙体本就畏寒,更何况这山里灵气凛冽,冻得我指尖发麻。
“阿嚏!”
我打了个喷嚏,搓了搓手臂,正琢磨着要不要变回霞光形态取暖,忽然一件外袍兜头罩下。
暖意瞬间包裹全身。
我愣住,抬头看去——
玄苍站在廊下,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见我望来,他淡淡道:“吵。”
我眨了眨眼。
他转身就走。
我赶紧扒拉下外袍,抱在怀里嗅了嗅,清冷的松木香,和他的人一样。
袍子内衬绣着极淡的霞光纹路,若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我指尖抚过那些金线,心里忽然泛起一丝异样。
……这件衣服,怎么像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
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一阵剑气惊醒。
睁眼一看,玄苍正在院中练剑。
月华如水,他手中长剑寒光凛冽,每一式都凌厉至极,剑气扫过,地面结了一层薄霜。
我裹紧外袍,偷偷从松树后探头。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剑势一顿,忽然转身——
“唰!”
一道剑气直冲我面门而来!
“哇啊!”我吓得闭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出现。
再睁眼时,那道剑气悬停在我鼻尖前三寸,缓缓消散。
玄苍收剑入鞘,冷冷瞥我一眼:“再看,下次不会停。”
我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上神的剑法真好看。”
他背影一僵。
我趁机凑过去:“上神,能不能教我两招?我保证不吵!”
“……”
“就一招!半招也行!”
“禁言术。”
“唔唔唔!”
……
我被禁言到天亮。
002
被禁言到天亮的结果就是——我彻底赖上了玄苍。
反正回仙界也是被那群仙君仙子嘲笑,不如在昆仑山逗这位冷脸战神有意思。
我蹲在寒潭边,托腮看着水里的倒影。
朝霞化形的仙体本就缥缈,这会儿被昆仑的灵气一浸,更是淡得几乎透明。
“再泡下去,你会消散。”
身后突然传来玄苍的声音,我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又栽进水里。
“上神!”我扭头,冲他咧嘴一笑,“您终于舍得理我啦?”
他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赶紧爬起来追上去:“等等!上神,我有个问题!”
“……”
“昆仑山……有饭吃吗?”
玄苍的脚步顿住了。
他回头,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仙界之人,早已辟谷。”
“可我没完全辟谷嘛!”我理直气壮,“我才化形三百年,灵力弱得很,不吃饭会饿的!”
他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抬手——
我以为他又要甩禁言术,吓得捂住嘴。
结果他只是凌空画了道符,指尖一弹,符文化作一道金光飞向远处。
“跟上。”他淡淡道。
我屁颠屁颠地追在他身后,一路穿过竹林,来到一座小院前。
院中石桌上摆着一碟糕点,还冒着热气。
“吃。”他言简意赅。
我眼睛一亮,扑过去抓起一块塞进嘴里——
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好吃!”我含糊不清地夸道,又往嘴里塞了两块,“上神,这是您变的还是自己做的?”
“……”
“如果是变的,能不能再变一盘?”
“……”
“如果是做的……您还会下厨?!”
玄苍的额角跳了跳。
我识相地闭嘴,专心啃糕点。
吃到第五块时,我忽然觉得不对劲,这味道,怎么和我化形那日在瑶池偷吃的桂花糕一模一样?
我偷偷抬眼,正好撞上玄苍的目光。
他迅速别开脸,冷声道:“吃完就回仙界。”
“不要。”我咽下最后一口,“仙界无聊死了,我就在这儿陪着上神!”
“不需要。”
“需要的!”我蹦到他面前,仰头看他,“您看,昆仑山这么大,就您一个人住,多冷清啊!我可以帮您打扫院子、煮茶、讲笑话——”
“吵。”
“我还可以暖床!”
“……”
玄苍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我后知后觉地捂住嘴,讪笑:“……口误,口误。”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忍耐什么,最终冷冷丢下一句:“随你。”
然后大步离开。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
——他耳根红了。
003
天还没亮,我就蹲在了昆仑崖边。
寅时三刻,玄苍准时出现在崖顶。墨发高束,玄衣如夜,手中长剑寒光凛冽。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起手便是一道凌厉剑势——
“唰!”
剑气扫过地面,碎石飞溅。
我缩了缩脖子,往旁边挪了挪,确保自己蹲在安全范围。
第二道剑气劈来时,我正低头摆弄从月老那儿顺来的红线,忽然觉得头顶一凉——
“轰!”
整块崖石被削去一角,我脚下一空,直接朝云海坠去!
“哇啊啊啊——”
风声呼啸,我手忙脚乱地扑腾,忽然腰上一紧,一道柔和的袖风卷住我,稳稳把我拽回崖顶。
玄苍收剑入鞘,冷冷瞥我一眼:“找死?”
我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上神的剑气真温柔!”
他嘴角抽了抽。
事实上,我早就发现了——自从我赖在昆仑山,玄苍练剑时总会刻意避开我蹲的方位。今天这块石头,是我特意挑的最危险的位置。
他果然会救我。
——
午后,我溜进了玄苍的书房。
檀木书架上摆满竹简,我踮脚去够最高处那卷《四海志》,忽然碰倒一个锦盒——“啪嗒!”
盒盖摔开,几页泛黄的纸笺飘出来。
我弯腰去捡,突然僵住——
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
「朝霞化形第三日,灵力不稳,需以晨露温养。」
「忌寒潭,畏冷,可备桂花蜜饯。」
「喜甜,恶苦,饮茶需加三勺蜜……」
这……是我的习性?
最后一页写着:「万年之期将至,望卿如期化形。」
落款是——玄苍。
万年前。
“看够了吗?”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吓得一哆嗦,纸笺散落一地。
玄苍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逆光中看不清表情。
“上神,这是……”我嗓子发干。
他大步走来,一把扣住我手腕:“谁准你动我东西?”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像是冰层下燃着火,灼得我皮肤发烫。
“我、我只是……”
话未说完,书架突然摇晃,顶层一卷竹简当头砸下!
玄苍猛地将我拽进怀里,竹简“砰”地砸在他背上。
他闷哼一声,却先低头检查我有没有受伤。
松木香笼罩下来,我听见他心跳如雷。
原来上神……也会紧张?
——
夜里,我抱着外袍溜进他卧房。
玄苍正在打坐,烛光映得他眉目如画。我蹑手蹑脚靠近,把外袍轻轻盖在他肩上。
“做什么?”他忽然睁眼。
我笑嘻嘻道:“报恩呀。”
他皱眉:“不需要。”
“需要的!”我拽住袍角,“上神替我挡了竹简,我自然要报答。不如……”
我凑近他耳边:“我给您暖床?”
“禁言术!”
“唔唔唔!”
……
我被禁言到天亮。
但这次,玄苍没赶我走。
004
昆仑山的清晨向来安静,直到一阵刺耳的仙乐打破了宁静。
我正蹲在院子里喂玄苍养的灵鹤,其实是我单方面认为那是他养的,因为他每次看到都会皱眉,但从不阻止我。
忽然听见天边传来一阵熟悉的锣鼓声。
“奉天君诏令,查朝霞仙灵力微薄,不堪神位,即刻押回仙界受审!”
我手里的灵果“啪嗒”掉在地上。
十二名金甲仙使踏云而来,为首的正是司命殿的紫阳仙君。他手持玉令,居高临下地睨着我:“小璃仙子,请吧。”
我下意识后退两步,后背抵上了什么东西——
一回头,玄苍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他单手按在我肩上,力道稳得让我瞬间安心。
“昆仑山,”他抬眼,声音比冰还冷,“什么时候轮得到仙界指手画脚?”
紫阳仙君脸色一变:“玄苍上神,此乃天君旨意……”
“咔嚓。”
玄苍的剑插在来人脚前三寸,地面裂开一道深壑。
“滚。”
这个字落下时,整座昆仑山的灵气都为之一滞。
仙使们的冠冕“砰砰”炸裂,紫阳仙君踉跄后退,脸色煞白。
我呆住了。
玄苍……在护着我?
——
仙使们灰溜溜地走了。
我揪着玄苍的袖子,声音发颤:“上神,我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他抽回袖子,转身往书房走:“嗯。”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那、那天君会不会降罪于您?”
“会。”
“啊?那怎么办!”
他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我一眼:“怕了?”
我摇头摇得发髻都散了:“不怕!大不了我陪您一起受罚!”
玄苍的目光落在我散开的头发上,忽然伸手——
我以为他要敲我额头,下意识闭眼。
结果他只是轻轻拂开粘在我唇边的一缕发丝,指尖一触即离。
“傻子。”他低声道,“回去练剑。”
他刚才……是不是笑了?
——
当晚,我抱着被子溜进他书房。
玄苍正在批注竹简,头也不抬:“出去。”
“不要。”我裹着被子滚到窗边的矮榻上,“万一仙界半夜来抓人怎么办?我得守着上神!”
他笔尖一顿,墨汁在竹简上晕开一团。
“随你。”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
我偷偷从被窝缝隙里看他,眉如剑,眸如星,执笔的手指骨节分明。
不知看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轻轻替我掖了掖被角。
005
玄苍的书房成了我最爱溜达的地方。
自从上次发现那些记录我习性的纸笺后,我总觉得这冷冰冰的战神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趁他去寒潭练功的功夫,我猫着腰钻进了内室,那里有个上锁的紫檀木柜,我盯了好几天了。
“咔嚓。”
我用发簪撬开了锁(跟月老座下的红娘仙子学的),柜门一开,扑面而来一阵甜香。
整整三层桂花蜜饯,码得整整齐齐。
最底下压着个雕花锡盒,我小心翼翼地抽出来——
盒底赫然刻着一个“璃”字。
我的手猛地一抖。
璃。
这是我化形前的名字。
那时我还是一缕朝霞,整日飘在昆仑山顶,偶尔会被练剑的剑气劈散,又慢悠悠聚回来。
可玄苍怎么会知道?
“砰!”
房门突然被推开,玄苍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口,发梢还滴着水。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锡盒上,瞳孔骤缩。
“放下。”
我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声音,像是压着万丈冰渊下的火。
“上神,”我举起锡盒,嗓子发紧,“这是……给我的吗?”
他大步走来,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寒潭的水汽沾在我皮肤上,凉得我一颤。
“谁准你动它?”
我仰头看他,忽然不怕了:“那您告诉我,为什么万年前就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记录我的习性?为什么——”
“闭嘴!”
他手上力道蓦地加重,我疼得“嘶”了一声。
玄苍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松手,锡盒“咣当”掉在地上,蜜饯撒了一地。
沉默。
我蹲下去一颗颗捡,眼泪砸在手背上。
“小璃。”他忽然叫我。
我没应。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我后颈,玄苍单膝跪下来,替我抹去眼泪:“……别哭。”
他指腹有茧,蹭得我脸颊发疼。
——
夜里,我发起了高烧。
大概是白天沾了寒潭水汽的缘故,朝霞仙体最畏寒。
我蜷在榻上瑟瑟发抖,恍惚间有人把我捞起来,灌了一碗苦药。
“难喝……”我下意识推开碗。
碗沿凑得更近:“喝完。”
是玄苍的声音。
我勉强睁眼,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
忽然就委屈起来:“您凶我……”
他动作一顿。
“还弄撒我的蜜饯……”
“……”
“上神最讨厌了!”
我烧糊涂了,抓着他衣襟往他怀里钻。
玄苍浑身僵硬,却也没推开我。
不知过了多久,额头上传来轻柔的触感,是他的手指,正轻轻摩挲我眉心的霞光印记。
“阿璃。”他低声唤道。
我怔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阿璃。
原来上神的声音,也可以这么温柔。
006
病好后的第三天,我决定给玄苍炖一锅“十全大补汤”。
昆仑山后崖长着不少灵菇,我挎着竹篮哼着小曲,专挑颜色鲜艳的摘——话本里说了,越漂亮的蘑菇越补!
“上神最近练剑那么辛苦,得好好补补……”我美滋滋地掰下一朵红伞白斑的蘑菇,顺手擦了擦,“说不定他一感动,就答应教我剑法了呢!”
——
两个时辰后,玄苍的书房飘出诡异的香气。
我捧着汤碗,献宝似的凑到他面前:“上神快尝尝!”
他放下竹简,瞥了眼碗里紫红色的汤水,眉头微蹙:“何物?”
“灵芝仙菇汤!”我睁眼说瞎话,“我特意去瑶池求的方子!”
玄苍的指尖在碗沿顿了顿,突然抬眼看我:“你去了瑶池?”
“呃,这个……”我心虚地低头,“其实是后山采的……”
他叹了口气,接过碗一饮而尽。
我瞪大眼睛:“您、您不嫌烫啊?”
“出去。”他放下空碗,“我要调息。”
——
半夜,我被一阵灼热惊醒。
睁开眼,屋内红光冲天。玄苍盘坐在院中,周身灵力暴走,衣袍鼓荡如浪。
他眉心那道银色神纹此刻艳如鲜血,嘴角还挂着丝缕猩红。
我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冲出去:“上神!”
“别过来!”他厉喝一声,袖风将我掀退三步。
地上散落着汤碗碎片,残留的汤汁泛着诡异的荧光。
我脑子“嗡”地一声——
蘑菇有毒!
“我去找解药!”我转身要跑,却被一股力道拽住手腕。
玄苍的手烫得吓人,声音却比往常更冷:“站这别动。”
说罢化作一道流光冲向寒潭。
——
我在潭边找到他时,水面已经结了厚冰。
玄苍半跪在冰面上,长发尽湿,正将左手深深插进冰层里。
鲜血顺着指缝渗入寒冰,绽开一朵朵红莲。
“上神……”我腿一软跪在他身边,“对不起,我不知道蘑菇有毒……”
他喘着气抬头,瞳孔已变成竖线,这是灵力失控的征兆。
“走。”
我摇头,伸手去扶他,却被他反手扣住后颈。
滚烫的呼吸扑在我耳畔:“小璃,我再说最后一遍——”
“不走!”我一把抱住他的腰,“死也不走!”
玄苍浑身一震。
下一秒,天旋地转——他把我压在冰面上,龙尾不知何时已现形,紧紧缠住我的脚踝。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伸手抚上他滚烫的脸颊:“知道。”
冰面“咔嚓”裂开一道缝。
007
寒潭那夜过后,玄苍闭关了三天。
我蹲在洞府门口,把从月老那儿顺来的红线编成麻花辫,又拆开,再编上。
灵鹤歪头看我,黑豆眼里充满疑惑。
“看什么看?”我戳它脑袋,“你家主子占完便宜就躲起来,像话吗?”
灵鹤“嘎”地一声飞走了,翅膀扇了我一脸灰。
正揉着眼睛,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环佩叮当声——
一顶流光溢彩的云轿落在山门前,轿帘掀起,走出个身着霓裳的仙子。
眉目如画,臂挽鲛绡,每走一步脚下都绽开一朵金莲。
瑶池仙子。
我手里的红线“啪”地断了。
——
“玄苍哥哥!”
这声称呼让我后槽牙一酸。
只见瑶池仙子轻车熟路地穿过回廊,直奔玄苍闭关的静室。
更可气的是,那扇对我永远紧闭的门,居然为她开了条缝!
我蹑手蹑脚贴到窗根下。
“……烛龙逆鳞乃天下至宝,天君的意思……”瑶池仙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
“不给。”玄苍的回应干脆利落。
“你别固执!那朝霞小仙值得你……”
“哗啦!”
我碰倒了窗下的花盆。
屋内瞬间寂静。
门猛地打开,玄苍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衣领还有些凌乱。
他身后,瑶池仙子正整理着鬓发。
“小璃?”玄苍皱眉。
我扭头就跑。
——
厨房里,我抡着菜刀狂剁蜜饯,砧板“咚咚”作响。
“玄苍哥哥?呵!”一刀劈开核桃。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剁碎杏仁。
“衣领都歪了!”斩断蜜枣。
灵鹤们挤在门口,吓得不敢进来。
我抓起一把碎糖撒过去:“吃!今天全场甜糕管够——除了某位战神!”
008
昆仑山上的灵兽们最近过上了神仙日子。
每天清晨,我都会挎着竹篮,挨个给它们发特制甜糕——仙鹤叼走莲花酥,白猿捧着核桃酪,就连潭底那只万年老龟都分到了蜜糖藕粉羹。
唯独玄苍的案头,永远只有一盏清茶。
第三天傍晚,我正蹲在厨房熬糖浆,忽然背后一凉——
“本君的甜糕呢?”
玄苍的声音贴着耳后响起,惊得我手一抖,糖勺“当啷”掉进锅里。
我梗着脖子装傻:“什么甜糕?”
他抬手撑住灶台,把我困在方寸之间。
松木香混着寒意笼罩下来,我甚至能数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
“全山灵兽都有。”他指尖划过我沾满糖渍的袖口,“独缺本君?”
我猛转身,差点撞上他下巴:“上神不是有瑶池仙子送的点心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这酸味,怕是能腌三缸醋黄瓜。
玄苍忽然轻笑一声。
他居然笑了!
“那是天君派来的使者。”他抽走我手里的糖勺,“来取烛龙逆鳞。”
我愣住:“……您给了?”
“给了。”他舀起一勺糖浆,慢条斯理浇在旁边的桂花糕上,“用你的朝霞露做的甜糕,换的。”
什——
我这才发现,锅里熬的根本不是糖,是我每日收集的晨露!
“您早知道了?!”我涨红脸去抢勺子,“那还故意……”
玄苍举高糖勺,另一只手扣住我的腰:“故意什么?”
厨房忽然安静得只剩糖浆“咕嘟”声。
009
昆仑山下了三日暴雨。
我蹲在屋檐下,看着雨幕发呆。
自从上次甜糕事件后,玄苍对我越发纵容,纵容到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小璃。”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我回头,见他执伞而立,玄色衣袍被山风掀起一角。
“今日别去后山。”他递来一包桂花糖,“魔族结界有异动。”
我接过糖,指尖不小心蹭到他掌心,触电似的缩回来:“……哦。”
他垂眸看我一眼,忽然抬手——
我以为又要挨禁言术,下意识闭眼。
结果他只是拂去我发间的水珠:“听话。”
这比禁言术可怕多了!
——
我当然没听话。
午后雨势稍缓,我揣着桂花糖溜去后山,玄苍昨日练剑时削断的桃枝还在那儿,我想捡回来做成发簪。
刚走到半山腰,忽然听见一声虚弱的呜咽。
“谁?”
灌木丛里趴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后腿血迹斑斑。
见我靠近,它琉璃似的眼珠蓄满泪水,可怜极了。
“别怕……”我蹲下身,正要查看它的伤,背后猛地一寒!
小兽突然暴起,利爪直掏我心口!
“唰——”
一道剑气破空而来,将那畜生钉在树上。
它嘶吼着现出原形,竟是只噬心魔!
“玄苍!”我惊呼转身。
他持剑立于雨中,脸色比天色更阴沉:“不是让你别来?”
我张了张嘴,突然瞳孔骤缩——
那只魔物根本没死!
它獠牙暴涨,化作黑雾直扑玄苍后背!
“小心!”
我扑过去想推开他,却见玄苍剑锋一转……又硬生生收住。
“噗嗤。”
魔爪穿透他肩膀,鲜血溅在我脸上,温热腥甜。
……他明明能躲开的。
——
我逃了。
缩在寒潭边的山洞里,我把脸埋进膝盖。
雨水顺着洞顶裂缝滴答落下,像极了玄苍血滴在青石上的声音。
他为什么不躲?为什么宁肯受伤也不用剑气反击?
——怕伤到我。
这个认知让我胃部绞痛。
“小璃……”
沙哑的呼唤混在雨声中。
我抬头,看见洞口的玄苍,他脸色惨白,肩头血迹已经发黑,手里却还攥着个东西。
那是我上次编给他的丑荷包,歪歪扭扭绣着朵霞云。
“回来。”他咳嗽两声,倚着石壁慢慢滑坐在地,“我…不怪你。”
我连滚带爬扑过去,手忙脚乱撕袖子给他包扎:“为什么不躲!你不是战神吗!你不是……”
“你扑过来的姿势……”他闭了闭眼,“会撞上我的剑气。”
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淌,我分不清那是雨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荷包被他攥得变了形,里面露出半块桂花糖,是我今早塞给他的。
010
玄苍的伤迟迟不见好。
我每天蹲在他房门外,从门缝里偷看。
他总在打坐调息,眉头紧蹙,肩上的绷带换了又换,始终渗着血。
“上神,喝药了。”我端着药碗,小心翼翼推开门。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我手上:“放下吧。”
“我喂您。”
“不必。”
我执拗地站在原地。
药碗烫得指尖发红,却比不上心里那团火:“您明明能躲开的。”
玄苍沉默片刻,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
我慌忙放下碗去扶他,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
一道温和的灵力顺着经脉流入我体内。
他在给我疗伤?!
我猛地抽回手:“您疯了吗!自己伤成这样还……”
话未说完,突然察觉异样。
这股灵力纯净温暖,分明是……
“朝霞之力?”我震惊地抬头,“这不是我的……”
玄苍偏头避开我的视线:“出去。”
——
那晚我做了个梦。
梦里是万年前的昆仑山,玄苍独自站在崖顶练剑。
剑气劈开云海时,一缕朝霞缠上他的剑锋,怎么都甩不掉。
“麻烦。”他皱眉,却收了三成剑势。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
我鬼使神差摸向心口,那里跳动的,分明是另一股熟悉的灵力。
他把我的朝霞之力……温养了万年?
011
昆仑山的清晨被战鼓声撕裂。
我揉着眼睛推开窗,差点被漫天金光刺瞎。
十二艘天舰压顶,瑶池仙子手持诏书立于云端,身后天兵阵列如银潮。
“奉天君令,缉拿私藏朝霞灵力之罪神玄苍!”
我腿一软,打翻了窗台上的药碗。
——
诛仙台寒风刺骨。
玄苍被八条锁神链贯穿肩胛,跪在阵眼中央,血顺着台面沟壑流成诡异的图腾。
瑶池仙子展开卷轴,声音响彻三界:“烛龙玄苍,私藏女娲族朝霞灵力万年,触犯天规第一百一十一条……”
我扒开天兵冲过去:“胡说!朝霞之力本就是我的!”
瑶池仙子怜悯地看我一眼:“小仙子,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天生地养的朝霞?”
她突然挥手,记忆画面在云幕炸开——
万年前的神魔战场,女娲族最后一位圣女自爆灵脉前,将全部神力凝成一缕霞光,缠在了玄苍剑上。
“那是……我母亲?”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玄苍猛地抬头,锁链哗啦作响:“住口!”
太迟了。
瑶池仙子轻笑:“难怪玄苍上神拼着触犯天规也要温养你——他欠女娲族一条命。”
诛仙台上的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玄苍的锁神链哗啦作响,他缓缓抬头,嘴角还挂着血丝,目光却平静得可怕。
“天规?”他低笑一声,“天规算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他周身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咔嚓!”
八条锁神链应声而断!
瑶池仙子脸色大变:“拦住他!”
天兵们一拥而上,却在靠近的瞬间被震飞。
玄苍抬手,五指成爪,猛地刺入自己心口——
“噗嗤。”
鲜血喷涌而出,他竟生生剜出半颗龙心!
全场死寂。
那颗心脏在他掌心悬浮,金红交织的光芒中,隐约可见一缕霞光流转。
“此心所系……”他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雷,“便是天规也管不得。”
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那是我的朝霞之力……他竟将它养在了自己的心脏里?!
——
瑶池仙子突然冷笑:“玄苍,你以为这样就能护住她?”
她猛地甩袖,一道金光直冲天际——
“轰隆!”
云层撕裂,露出巨大的天裂缝隙,混沌之气如洪水倾泻!
“看到了吗?”她尖笑,“唯有女娲族混沌之力能补天裂!天君早算准你会逼她觉醒血脉——”
我浑身发抖,突然明白了所有阴谋。
他们根本不在乎朝霞之力归谁……他们要的,是逼我在绝境中觉醒母亲留下的混沌神力!
玄苍踉跄着走到我面前,染血的手抚上我脸颊:“阿璃,怕吗?”
我抓住他手腕,眼泪砸在他掌心:“……你疼不疼?”
他笑了。
012
诛仙台上的血还未干涸。
玄苍剜出的半颗龙心悬浮在空中,金红交织的光芒映得瑶池仙子手中的天君诏书愈发刺目。
我跪在刑台边缘,看着他的血顺着龙鳞纹路滴落,却在触地前化作细碎的霞光——
原来,他始终将我的灵力温养在心脉里。
“玄苍……”我伸手去接那些血珠,指尖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魔气刺穿。
整座天庭突然剧烈震颤,三十三重天的穹顶裂开蛛网般的黑纹。
魔尊的笑声从裂缝中传来:“多谢天君打开堕神渊结界!”
我猛地转头看向瑶池仙子,她脸上血色尽褪——原来所谓审判,竟是天君与魔族的交易!
天庭的云层被魔气撕开裂缝时,玄苍正将最后一道封印打入南天门。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拽他袖子:“够了!你心口的伤还没好——”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黑压压的魔军如潮水涌来,为首的魔尊狂笑:“玄苍,你剜了半颗龙心,还能挡我百万魔兵吗?!”
玄苍一把将我推到身后,剑锋所指之处冰霜骤起:“躲好。”
“小璃!”
玄苍的剑光劈开咒印,自己却被三道魔刃贯穿后背。
鲜血溅在我脸上时,我听见体内有什么东西“咔嚓”碎裂。
是母亲留下的封印……
磅礴的混沌之力如海啸般涌向我心口。
记忆在灵台中炸开——
万年前神魔大战,母亲自爆灵脉时,是玄苍剖开自己的龙丹,将还是婴孩的我裹进霞光。
他在昆仑巅站了四十九天,直到我重新聚形。
“现在懂了?”玄苍在魔气席卷而来的瞬间将我推出诛仙台,“我要你活着,像从前那样——”
混沌之力在血脉里沸腾,我浑身发烫。
“玄苍。”我轻轻抱住他染血的身体,“这次换我护着你。”
没等他反应,我纵身跃向魔军最密集处,周身爆发出万丈霞光——
“不!!!”他的吼声被淹没在光芒中。
……
三界霞光在这一刻向我奔涌。
我的身体在消散,却能清晰看见玄苍破碎的瞳孔里映出的景象——
朝霞如烈火焚天,所过之处魔军灰飞烟灭。
天君在凌霄殿惨叫,他的冠冕被霞光熔成黑烟。
“小璃!”玄苍的声音撕心裂肺。
我想对他笑,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最后落入视线的,是他踉跄扑来时,手中紧攥的那个褪色荷包。
我编给他的丑荷包,线头都散了,他却一直留着。
……
昆仑巅的风雪从未如此刺骨。
玄苍跪在寒潭边,掌心托着我最后一缕残魄。
万年前他在这里等一缕霞光重聚,如今历史重演。
“骗子。”他对着虚空呢喃,指腹摩挲荷包上歪扭的“璃”字,“说好要陪我尝遍三界蜜饯……”
雪落满肩头,他的白发与冰雪融为一体。
玄苍在昆仑巅站了七天七夜。
山间的灵兽说,那位战神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任凭暴雨浇透衣袍。
他掌心攥着个褪色的丑荷包,眼睛始终盯着东方——
那里本该有朝霞升起。
第八日黎明,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时,他忽然晃了晃,单膝跪地。
……
七百年后的某个清晨,玄苍正在擦拭多宝阁上的琉璃盏。
妆奁深处压着张泛黄的清单,最新添了一行:“第七百年,晨露已集九千九百九十九瓶。”
门外突然传来“砰”的巨响。
他指尖一颤,琉璃盏落地粉碎。
那个曾消散在霞光里的身影,此刻正赤脚站在碎瓷片上,眼眶通红地瞪着他:“玄苍!你竟敢把我的荷包藏了七百年!”
荷包从玄苍袖中滑落。
他站在原地,像是怕惊碎梦境,直到我扑进他怀里,才颤抖着收拢手臂。
他指尖颤抖着伸向我,却在即将触碰时缩回:“……幻觉。”
我鼻子一酸,直接扑进他怀里:“笨蛋!荷包都攥烂了还不敢认!”
玄苍浑身僵硬,许久才缓缓收紧手臂。
他低头吻我发顶时,一滴温热落在我眉心:“这次……别乱跑了。”
玄苍的白发垂落在我颈间,他抱着我的手臂颤抖得厉害。
我摸到他心口狰狞的疤:“疼吗?”
“你回来……”他把脸埋在我发间,“就不疼。”
当吻落在我发顶时,窗外朝霞正好漫过昆仑山巅。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