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说要相信科学

　　这场山雨来得太突然。

　　无数豆大的雨滴疯狂砸在蜿蜒的环山公路，新铺设的柏油路面泛起一层银光闪闪的水雾。
　　山雾从崖壁嶙峋的山石里漫出来，起初只是些稀薄的游丝，片刻就凝结成浓重浑浊的奶白色旋涡，如同未知的怪物吞下前路与后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和草木汁液混合的泥土腥气，是大暴雨中特有的嗅觉标记。

　　这并不是适宜出行的天气，公路上只有一辆纯黑色的奔驰唯雅诺在冒雨前进。

　　车里的六个年轻人经过长途跋涉，不管精神还是身体都有些疲惫。

　　“雨下得好大。”袁芳石伸手抹开车窗上凝结的水汽，心里有些担忧。
　　过去二十五年的生活经验里，他从没见过正月里下这么大的雨。

　　他有一双少见的、古典式的丹凤眼。眼睫垂下，漆黑浓密的睫毛就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弧形阴影，似乎安静无害。而抬眼一眨，眸光一闪，就会立刻带上凌厉锋锐的神色。

　　这样一双出色的眼睛，安在苍白的面庞、漆黑的碎发和极淡的唇色间，如同神来一笔，立刻让一张原本寡淡的面容变得生动鲜活。

　　驾驶座上的秦翔宇面容憨厚，笑着安慰：“别担心了小石头，相信我的驾驶技术。去年我家去新疆天山那边自驾游，也是我负责开了大半程。”

　　车轮碾过积水坑，两道琥珀色的泥水墙从轮胎两侧轰然升起，如同蝴蝶短暂张开透明的翅膀。

　　另一旁桃花眼弯弯的薛为鸿也跟着说：“正常啦，我就猜要下雨。前天刷视频看到气象站说，长江流域将出现今年以来最大规模的强对流天气，咱们离开魔都的时候，那天色看着就阴沉沉的。别太担心了小石头。”

　　袁芳石收起脸上的不安，微扬起嘴角冲舍友们点点头。

　　他们一行总共六人，除了半途加入的杜明艺，都是魔都某老牌985大学民俗学专业的大四学生。

　　大四课程很少，作为专业内大学霸的袁芳石已经确定直博，大老板是魔都某民俗学研究所的业内大牛。
　　在同课题组小师姐的建议下，他决定利用这段空闲时间完成一次江浙地区传统民俗的实地考察，最好能发篇小文章。

　　考虑到路程和时间，他将主题定为自己老家的传统非遗文化，板凳龙。

　　一个研究成果不多的传统习俗。

　　他的三个舍友听说后也兴致勃勃地想要加入。袁芳石在专业领域说一不二，生活上却很温吞好说话，也很会照顾人，和舍友们相处三年多都没闹过大矛盾，因此稍作思考也就爽快答应了。

　　舍长秦翔宇和老二薛为鸿都已经保研本校，课题组不要求提前报道，因此都很空闲。

　　秦翔宇是北方人，也很符合刻板印象里的北方男人形象，为人稳重靠谱，同时担任班里的团支书，说话做事都很有一套。

　　老二薛为鸿虽然在感情关系上来者不拒，是系里有名的渣男海王，但作为土生土长的魔都本地人，舍得花钱又大方，这次出行乘坐的这辆奔驰唯雅诺商务车就是他友情提供的。

　　老幺邱爽内向腼腆，是个在宿舍里天天沉迷萌妹番并买了一大堆“老婆”制品的宅男。
　　因为人性格还不坏，在他以“凑不够学分需要这次实践活动才能毕业求求啦袁妈咪”为由向袁芳石请求加入时，袁芳石也就答应了。

　　小组作业嘛，就是这样的。

　　早就习惯一拖三甚至一拖五的袁芳石摊手表示，算了算了随便吧。

　　除了他们一宿舍的四个男生，同行的还有薛为鸿的新女友张思思，以及张思思中途带来的闺蜜杜明艺。

　　张思思是他们本校管理学专业的，同样是魔都本地人，个子不高但长得肤白貌美眼睛大，光看外表是个实打实的萌妹。

　　邱爽因此对张思思初始好感度很高，在薛为鸿刚在他们面前官宣新女友时，还想偷偷劝这个妹子不要掉进薛渣男的坑。

　　可惜后来在学校论坛听说这妹子也是个女海王，这俩人属于玩咖对玩咖，瞬间心碎地放弃劝说。

　　杜明艺则是张思思的发小，因为是外校已毕业的学生，袁芳石他们都对她不太熟悉。
　　听她的自我介绍，也是富家大小姐一枚，目前家里出钱开了个人画廊，这次和好姐妹出行属于是纯当假期旅游。

　　这俩姑娘虽然出身很好，但一点都不娇气，长得漂亮不说，待人接物情商也高，相处起来很舒服，加入时袁芳石反而挺欢迎的。

　　“里面这段路都不太好走，秦哥小心点开。”过了一道弯，袁芳石出声提醒。

　　因为家里的一些缘故，他也很少回老家，只对这难走的进村山路印象深刻。

　　秦翔宇笑着打包票：“放心放心。”

　　笨重的黑色车辆撕开厚重的雨幕。冬季晚上九点多天早就黑了，加上阴沉浓厚的乌云，道路能见度极低，两旁的路灯也是杯水车薪，微弱的暗黄色光晕似乎随时就要被暴雨打熄。

　　车大灯照亮的雨丝不是垂直落下，而是横着飞射的银针。
　　雨刮器不间断地工作着，勉强清理出一小片视野。

　　再一次急转弯后，原本半倚在男友薛为鸿身上的张思思坐直身体，欢快地指向窗外：“啊，是不是快要到了，芳石？”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秦翔宇贴心地降低了车速。

　　亮黄色的束状车灯照亮了前方一块青灰色的石碑。

　　不知经历多少年风吹雨打，石碑原本的棱角被磨钝，下半部爬满暗绿的苔痕，像老人手背上凸起的静脉。
　　碑顶斜斜地缺了一角，露出里面粗粝的石芯。

　　碑上刻着“打坞村”三个大字，是简体楷书。

　　“哇，好特别的名字！”张思思举起手机拍照留念。“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这两个字怎么念？”

　　袁芳石笑着点点头：“嗯，再开个十几分钟就能进村了。”
　　至于念法，他轻轻念了两遍村名，“就是方言的音译吧，南边乡镇的方言口音差异很大，我很少来这边，也不清楚原意。”

　　张思思把照片放进相库“春节旅游合集”里，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整理了一下自己精致的栗色卷发：
　　“太好了！终于快到了。”

　　薛为鸿贴心地帮女友提起滑落的小毛毯，帮着用手指梳顺女友的长发，揶揄道：“是谁出发前说绝对不会怕吃苦的？”

　　袁芳石笑着移开眼。这俩小情侣真是黏糊。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啊芳石，”张思思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大眼睛亮闪闪的，“没想到江浙地区还有这种没开发的原生态小村庄呢？风景真好，有山有水的。”

　　虽然暴雨中视野差，但能模模糊糊看见群山柔和的轮廓、浓绿茂盛的树木、流淌的河涧，以及道路旁古色古香的木质连廊，可以想象在晴天会是非常美好的景色。

　　邱爽、薛为鸿和杜明艺也跟着附和。他们都是大城市长大的，尤其邱爽又不爱旅游，真是第一次见这种群山包围的小村庄。

　　“因为地理条件不太好吧，”袁芳石揉揉发红的眼睛，一向作息健康的他也感到困意阵阵上涌，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捂住胸口的玉佩。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性动作。

　　隔着衣服感觉到硬质玉佩硌在掌心，他心中稍定。

　　他没好意思和舍友说，其实他从小就特别不喜欢下雨天，甚至小时候一下雨就哭唧唧地抱着小花被子找妈妈，长大了才好多了。

　　“进村实在是太太太不方便了。前几年没有修水泥路的时候更麻烦呢，幸好这两年这边乡镇府搞美丽乡村振兴计划，走公账出钱修了路。

　　本来打坞村还被选中开发做旅游景点，修了一些仿古式建筑。不过好像是镇领导班子换届，开发到一半项目就搁置了。村口那块石碑原本还要破旧，现在这都是已经修缮过的样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网上那些南方古镇古村最近很火爆，好多大up出旅游攻略呢。”杜明艺也靠过来，兴致勃勃地说。“特别出片哦，思思，咱们这次漂亮衣服没白带。”

　　她带着鼠尾草香气的柔顺发尾擦过袁芳石肩头。

　　袁芳石抿抿嘴，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避开。

　　他虽然情感经历为零，但能渐渐察觉到杜明艺似乎对自己有意思。

　　这姑娘也没特意掩饰，除了缺乏社交经验的邱爽毫无察觉，秦翔宇和薛为鸿都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态度。

　　对此，袁芳石相当无奈。

　　他不像处理感情关系游刃有余的薛为鸿，对于这种女孩子主动和自己暧昧却不挑明的情况，也怕直接说破了让薄脸皮的姑娘尴尬，只能尽可能用行动表示回避。

　　反正这趟调研结束，就再也没有交集了。

　　他也是感觉奇怪，杜明艺这么高挑漂亮的女生怎么会看上自己？两个人满打满算才认识几天，自己的长相虽说不难看，但也不到让人一见钟情的地步吧。

　　杜明艺察觉他的小动作，没说什么，转而笑眯眯地揽住张思思的胳膊，似乎完全没发现袁芳石的抗拒。

　　薛为鸿点点女友挺翘圆润的鼻尖，打圆场：“你俩带了那么多行李，就属女孩子出门麻烦喽！小石头，你家衣柜够大吗？”

　　“当然，空房间也很多。家里只有我爷爷住。”

　　张思思小小地欢呼一声：“好哦！希望后面几天会是好天气！”

　　杜明艺跟着点点头，笑眼弯弯：“希望会出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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