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

　　爱是迷迷糊糊天地初开的时候，那已经盛放的玫瑰。——《天下有情人》

　　人们常说没有艺术家不爱他的缪斯，但也有人因为深爱他的缪斯，才成为了所谓的“艺术家”。
　　河底棉花糖，C站上炙手可热的网文作家，近期完结出版了第一部作品《狼崽》，讲了哥哥孟艺和被捡回家的弟弟孟书的故事。他文风独特，情感细腻，作品深受读者们欢迎，只是他从不营业社交平台，没人知道生活中的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叶霜晚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百无聊赖地宅在家里，实在太无聊，他决定要重操旧业写小说赚钱，给哥哥减轻负担。从小学开始，他被形容的性格一直孤僻又内向，其实多半情况是他不想和别人交流，觉得没意思。初中时他喜欢上了写作，老师们都说他很有天赋，他也确实很有天赋。初中三年他参加作文比赛得过很多大大小小的奖，也给报纸杂志投稿拿到过不少稿费。高中课业紧张，他暂时放弃了这项事业，全心全意投入学习之中，直到他考上了省里最好的大学，打算当个网文作者试试水。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心思细腻又脆弱，敏感地察觉到周边的一切，把不愿说出口的话都写进了小说。
　　叶霜晚有个哥哥叫林枫，他是被哥哥的妈妈收养的，随了母姓。他的赌徒亲爹早在他出生不久就跑了，妈妈一直身体不好，不停地吃药却依旧每况愈下。她一边要维持生活照顾孩子，一边还要承担昂贵的医药费用，有天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带着儿子去了繁华的地方，买了个棉花糖让他坐在椅子上吃，“小晚，你好好坐在这里吃，答应妈妈千万不要到处乱跑，好不好？”她看到儿子乖巧地点了点头，向河边走去，最后深深看了孩子一眼，从桥上纵身一跃，再也没找回来。
　　那是条商业街，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她在生命最后也赌了一把，赌人的善良，能有好心人收留她的儿子。四岁的叶霜晚坐在长椅上吃棉花糖，他平时很少能吃到这种东西，于是吃得格外缓慢，可直到他把最后一口吃进嘴里，妈妈也没回来。他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他也不敢去其他地方，害怕妈妈找不到他。
　　五年前林枫的爸爸因工作意外去世，妈妈强装坚强拉扯孩子长大，那天他们也是出门路过，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河水过于湍急，岸上的人们无法下水救人，只能一边呼喊一边等专业人员的到来。妈妈站在桥上望向奔流向前的河水，心中的悲痛被无限放大，那女人仿佛一片落入水中的树叶，消失得无影无踪。忽然她看到了坐在一边呆呆看向这边的小孩，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根棉花糖的木棍，听路人说他就是跳河女人的孩子，妈妈瞬间回了神志，赶紧叫上林枫一起，走过去问那孩子知不知道家人在哪。
　　“我不知道……我叫小晚，我要在这里等妈妈回来。”他坐在警局里，小孩子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受到了惊吓，只告诉大家自己的小名。他说不清妈妈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家住在哪里，最后想了半天才说出母亲常去的一家医院大概位置，“妈妈生病了，她带我去医院，旁边有一个大大的游乐园。”警方经过对医院的筛选找到了目标，又对就诊人员名单的逐条核对，终于找到了男孩的母亲，胃癌晚期。
　　“小晚，你和阿姨回家好不好，妈妈有事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让我当你的妈妈可以吗？你看，你还会有个哥哥。”很多复杂的程序后，小晚真的成了林枫的弟弟，他随母姓改叫了叶霜晚。叶霜晚那会还太小，稀里糊涂跟着一起回了家，他只记得妈妈给他买了糖吃，叫他坐在原地不要乱跑。他害怕这个妈妈也不要他，回家后不哭不闹，也从来没问过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哪，他大抵是知道妈妈不会再回来了，只想抓住眼前的一切。
　　后来在林枫成年，叶霜晚不到十一岁时妈妈二婚了。继父也有个孩子，小小的一团尚在襁褓之中，那是他分居已久的妻子和恋人的孩子，妻子难产，她的男友却不知所踪，临死前只得把孩子托付给他，他本想要自己照顾孩子，却实在力不从心。妈妈决定要住过去一起养育孩子，可又放心不下自己的两个儿子，她想让叶霜晚跟她一起走，“妈，我要跟哥在一起，我不要走！”叶霜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任凭妈妈怎么敲门也不出来。“妈，没事的，我已经长大了。我也可以照顾弟弟，你去照顾妹妹吧。”林枫看出妈妈的进退两难，他不想让妈妈为难，于是舍弃了去更好大学的机会，志愿全部报了本市的学校，开始独自带着弟弟生活。
　　从这之后，叶霜晚儿时的记忆中总是在等哥哥回家或者接他放学，他一直与孤独为伴，却也越来越害怕自己一个人，性格开始变得孤僻，“哥，你明天能早点来接我回家吗？”林枫看得出来弟弟身上的变化，可他没法答应弟弟，他分身乏术，打工和上学几乎要占满他全部时间。叶霜晚也知道哥哥的辛苦，懂事得让他心疼，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弟弟，没法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于是尽自己所能拼了命似的对他好。叶霜晚在哥哥的保护下渐渐长大，这份难以言说的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深埋他的心底，被深锁在抽屉里的日记本写满了林枫的名字。
　　青春期的叶霜晚总会梦见哥，每次都在清晨惊醒，趁着哥哥不注意收拾床单上的一片狼藉。有时候叶霜晚会故意聊到异性朋友说男朋友的手很粗糙，找到理由去摸哥的手。林枫手上好多老茧，摸起来有点拉的慌，他却两个手翻来覆去地捧着看，仿佛是什么稀罕物件。
　　叶霜晚觉得自己像只养不熟的狼崽子，他明知道这一切不合世俗，哥已经活得够辛苦，自己却控制不住地去爱他，想用尖利的牙齿撕碎哥的血肉。属于孟艺的设定开始弱化，林枫却在他的小说中出现得越来越多。林枫从不看小说，他要兼顾工作和家庭实在没有时间，叶霜晚才明目张胆地在书中写下了自己沉默已久的爱，他已经把这份爱公之于众，甚至大受欢迎，却从不敢告诉另一位主角。他厌恶自己这份心意，更害怕哥哥知道后也离他而去。他把爱意藏得太好，一直装作乖巧懂事的弟弟出现在林枫身边。
　　直到林枫无意中看到小说，才对弟弟真实的感情窥探一二。那天弟弟去上学了，公司正好放假他就在家里打扫卫生，拖地时不小心撞到了弟弟的书桌，一本书不知从哪掉了出来。林枫捡起名叫《狼崽》的小说，出于好奇就翻开看了看，他没想到弟弟竟然会看这种小说，他从来不知道弟弟很可能喜欢男生，自我反思了半天后决定哪天找机会和弟弟聊聊。可他越看越觉得书中的两个角色看着眼熟，尤其是哥哥孟艺，直到他看到书里写着孟艺的后背上顺着脊椎骨有三颗痣，再看到孟书是如何被孟艺捡回家，才发现这个孟艺好像就是自己。他合上书看着作者的名字，忽然想到了什么，察觉到这就是弟弟之前说正在写的小说，而这小子写的是他们两个。林枫也想大发雷霆，可书中的弟弟爱得太压抑太痛苦，他知道小晚一定也是如此，他心中波澜万顷却也没拆穿，只是把书放回原处，走出了弟弟的房间。
　　林枫有天为了洽谈工作和女同事出去一起吃饭，恰巧路过的叶霜晚刚好看到两人相谈甚欢的一幕，他以为哥找了女朋友，今天晚上也不会回家，心如死灰地跑去酒吧大醉一场。上楼时叶霜晚不小心被台阶绊了一下，正好摔倒在家门口，尝试两次也没爬起来，就躺在地上睡着了。
　　晚上林枫结束应酬回家，看到门口躺着一个人，他借着灯光凑近才看清那人的模样，发现竟然是叶霜晚。林枫想了一万种可能性担心坏了，手忙脚乱地把人扶起来发现幸好只是睡着了。叶霜晚被惊动，但他醉得太深怎么也醒不过来，朦胧中他看到哥哥的脸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颠三倒四地说着：“林枫，我怎么又梦见你了……你有女朋友，要结婚了吗？”说着说着叶霜晚眼眶就红了，抓着林枫衣袖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哥，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说完之后他脱了力，整个人栽到在林枫身上。林枫从始至终都没说话，把弟弟半拖半抱回到了屋里。他把叶霜晚扶到床上，帮他简单擦了身子，自己坐在地上靠在床边看完了弟弟写的整本书，临近天亮时才决定在床上躺一会。
　　叶霜晚头痛欲裂地醒来时发现哥哥竟然躺在身边，神志一下子清醒了，他害怕极了，以为自己喝断片之后对哥哥做了什么，但哥哥却又留在这里，他一时间难以理清头绪。林枫动了一下，叶霜晚赶紧欲盖弥彰地合上了眼睛。
　　林枫其实早就醒了，他只是在剖析自己的内心，他需要知道他对弟弟究竟是什么感情。叶霜晚尽量躺得随意，肌肉却忍不住的绷紧，他听见哥哥叹了口气，紧接着便靠了过来，轻轻拨开了他的刘海。叶霜晚的心跳已经轰鸣如雷，身体却一动也不敢动，忽然哥哥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他心中的那根弦骤然崩断，一把把哥哥压入怀中。
　　叶霜晚不知道哥哥发现了什么，也不清楚哥哥为什么会这样做，但他这次却顺从了自己内心最大的欲望，把最原始真挚的爱血淋淋地摆在了林枫面前。他装的轻松，实际上已经怀着要去炸碉堡的心情准备被哥赶出家门。林枫以为叶霜晚还睡着，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叶霜晚的勇气似乎在这一声叹息中丧失殆尽，他像摸到滚烫的东西一样松开了抱着林枫的手。林枫却往下挪了挪，把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闷闷地问他：“叶霜晚，我有什么值得你去爱的？”叶霜晚感觉到脖子温热一片，林枫哭了。他这一生看似是顺风顺水，却总是不停在失去，好像只有非要留在他身边的这个小孩儿没变，可小晚也早就长大了。
　　叶霜晚小心翼翼地又抱住了林枫，他轻轻拍着哥的后背回答说：“你的一切。”哥没再回答，却吻了他的侧颈。
　　叶霜晚放下心来，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过去多久，天光已经大亮，他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哥已经不在身边了。叶霜晚忽然在想，哥对他的回应是不是也只是他做的一场梦，他拖鞋都没有穿，光着脚就跑了出去。今天是周末，林枫没去公司，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看来是小晚醒了，于是他起身去泡蜂蜜水。冲出来的叶霜晚没在客厅看见哥，心已经凉了一半，他像失去了全身力气，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
　　“怎么了小晚，头还痛吗？”叶霜晚一个激灵又爬起身来，看见哥正端着杯水站在他身后。林枫不知道叶霜晚到底喝了多少，看他状态不对还是有些担心，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幸好没发烧，“蜂蜜水，趁热喝了吧。”叶霜晚没去接杯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枫的脸，他一动没动，眼眶却又红了起来，残留的酒精威力依旧。
　　林枫走过去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也坐在了沙发上，叶霜晚的视线粘在他身上，像机器人似的跟着哥转。“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小晚，我一直把你当弟弟……”叶霜晚的心彻底冷了，他似乎已经确信早晨的一切是他大梦一场，他不敢再去看哥哥，像只被丢弃的小狗蜷缩进沙发一角，忽然他听到林枫说：“我试试看好不好？”
　　叶霜晚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忘了怎么跳，大脑一瞬的空白，他本能地又看向哥哥，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躺在了哥的腿上。林枫看见叶霜晚脸上的泪痕，轻轻地帮他揉着头上穴位，“哥在这儿呢，在这儿呢。”叶霜晚再也忍不住，抱住林枫的腰号啕大哭。他从小到大几乎没哭过，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努力自己扛，他不想让哥哥再为他费心，十几年的泪水，仿佛要在这一天内全部流出去。林枫的心被叶霜晚的泪水刺痛，他想不到这些年来弟弟究竟把自己压抑到什么地步，他摸着小晚的头发，彻底接住了弟弟的真心。
　　不久之后，河底棉花糖的读者们忽然发现本以开放式结局完结的《狼崽》更新了新的内容。一次意外事故，让孟艺发现了孟书对他的感情，他内心挣扎了很久，终于回应了孟书已经向前走出的九十九步。他在最后写到：哥，从此我们永不分离。
　　小晚被丢下的时候不到四岁，还没上幼儿园，林枫那时十一岁，已经上初中，他拉着小孩儿的手往前走，弟弟懵懵懂懂地跟着他回了家。
　　现在叶霜晚二十一岁了，在上大三，林枫已经快三十，被弟弟按着去读了在职研究生，小晚每天都接他下班或者等他放学，牵着他的手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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