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 章
承安十五年。
诏狱,锁链声声,鞭笞不断。
刑架后有个小窗,月色之明,要比狱内烛火亮上几许。
铁具灼热后,烙于人身。
皮肉作响时,青烟窜起,伴着惨叫。
叫声渐息时,撤回铁具。
不移时,便有人匆匆赶来,附在主审的耳旁嘀咕几句。
消息,谈不上有利。
“同山匪合作,”周豫扬没了闲敲扶手的雅致,从桌上撤了腿,起身缓步到刑架前,“你给妻眷留的,原也是条死路。”
郑泽奄奄一息,听话也费力,待理解话中意思后,阖上的双眼慢慢睁开,对光亮的不适只能靠眨眼缓解,尔后大滴大滴的泪水滑下,有些落至伤口处,瘙痒难耐。
周豫扬勾勾手指,便有人依令抬来三具尸体,摆成一列。
月色偏移,清晰地洒在他们的脸上,一具女尸、两具孩童。
一连几日都在寻他们,但还是迟了,知道时,他们已身在乱葬岗。
诏狱里,最不缺的,就是悲戚。
卓帆将铁具扔回瓦桶,碰撞声响起时火点飞溅,“劣质军械流入驻军,还没怎么查,军械库就失火,档房烧得一干二净,任谁都避之不及的事,你一个小小的寻仓校尉上赶着认罪,当别人都是傻的么?”
郑泽哭声渐厉,使力想要扑到他们身前,不过徒劳,只是将锁链晃得咔哒响。
他嗓子哑得很,说话大多靠气声:“……信…”
再未说出什么其他,便没了气息。
卓帆上前探过颈脉,一拳砸在刑架,气馁道:“毒发。”
背后之人将时间掐得恰到好处,步步算在他们之前。
夜半的诏狱夹杂几分空荡,猛然添了急沉的脚步声,吱吱呀呀的旧重木门开合后,便是轻飒的飞檐走壁。
还未下屋顶,便有酒坛袭人而来。
周豫扬沉步卸力,稳稳拖住酒坛,猛灌一口:“有昌力的踪迹了?”
钱裕只管摇头:“郑泽撂了?”
“死了,”周豫扬半跨坐于院中桂树枝叉,花香稍许腻人,解些心中烦闷,“蒲州一役虽艰险,但也是胜了,案子…总能查清的。”
酒喝得快,周豫扬一甩,空坛稳稳落于石桌之上,与桌上的另一坛轻碰出声响。
钱裕本是沉闷的,突然瞥见桌上多了罐伤药,半是揶揄:“你的婚宴我不便露面,因而也没准备厚礼。”
周豫扬白他一眼,踏枝而去。
桂树摇摇晃晃,落了许多花瓣。
钱裕上前捡起断掉的枝叉,掺着心疼:“你莫毁了我的树,我指着它酿酒呢。”
时下,豫京里最热的谈资,便是相府北李家和镇西侯府周家新结的亲事。
这两家隔着的,是人命。
十余年前,西邰起兵攻打雍州,长公主驸马周平案,时任雍州守将,向邻州刺史李苙求救,李苙却不愿派兵,紧锁城门。
好在定北军及时赶到,才没让雍州失守。
只是周平案经此一战,力竭而重伤,没几天便亡故了。
周家失去一条命,李苙却未受到半分苛责。
因而自周平案死后,长公主与周家,便同北李府针锋相对,势不两立。
却未想到月余前,周豫扬剿匪时,救回了被山匪绑架的相府孙辈四小姐李昭然,她因克死生母,又得煞星的批命,被扔在相府田庄长大。
李昭然早到了婚嫁的年龄,其祖父李振托宫中的女儿李贵妃说和,劝说太后下了道赐婚的懿旨,点了英雄救美的鸳鸯谱。
人人都道相府的好算计,也瞧着李昭然最后的结局。
周豫扬无所谓地娶回李昭然,于他而言,不过侯府多双筷子的事。
婚后,他宿在书房,她有院子,两不相干。
卓帆见李昭然前来,多有诧异:“二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周豫扬听到门口的动静,收整了信报。
“明日回门,不知…司使同去否,”李昭然脑中再三措辞,“只是问问,并不强求什么。”
卓帆看看里屋人的剪影,正考虑要不要进门请示。
周豫扬倒是先开了门,看到了仍旧怯懦的李昭然。
“几时?”
“巳正,”李昭然答得快,又怕时间过早,惹人不悦,抬头瞥他一眼,往回找补,“我回京不久,亦不懂规矩,原是母亲提过一句,早出早归,若有不妥,司使重挑个时辰?”
“并无不妥,同去便是。”
李昭然得了答复,一时怔愣,是没想到他应得爽快,正思虑接下来如何,俞荞就到了。
“怎么聚在书房外,秋夜寒凉。”
李昭然见礼:“母亲。”
周豫扬越过几人去迎俞荞:“娘,您怎么还未歇下?”
“明日是昭然归宁,我怕你忘了,过来同你说几句。”
“母亲,司使,”李昭然自觉待在这儿不妥,“你们聊,我先回了。”
得两人应允后,她重重地舒了口气。
俞荞、周豫扬二人便进了书房。
“今日去看茶馆的账,正巧听太仆寺的几位闲聊,”俞荞不遮掩地说出心中思虑,忧心忡忡,“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没想明白,左右睡不着,便来你这儿看看。”
“他们聊什么?”
“多谈了几句蒲州局势,”俞荞的右眼皮总在跳,气结于胸,“北邤虽吃败退兵,但朔岚重伤,至今未醒,你哥嫂去蒲州赴任,总是担心的。”
周豫扬安慰道:“蒲州也不止朔岚一位将军,定北侯还在呢。”
“我是先前便觉得北边情况不大对,往常战时马价疯涨,太仆寺也是要忙乱一阵的,此次朔岚力挽狂澜,击退外敌,太仆寺和马市无事发生,当是哪里有乱子被遮掩过去,日后定要出大差错。”
俞家世代经商,钻研至今家底丰厚。
俞荞自小耳濡目染,亦颇有经商天赋,如今侯府、俞家在豫京的经营,都经她手打理,也是有些消息往来的渠道。
“娘是觉得大邺内,有人和北邤勾结?”
大邺的马有六成从北邤购来,有如此设想并不奇怪。
虽然,难免荒唐。
俞荞轻轻点头:“你便多留意些,也好早做应对。”
“知道了,娘。”
俞荞要走时,想起回门的事:“明日把从相府来的陪嫁丫鬟都送回去,手脚不干净,看着糟心。”
周豫扬应了声:“李昭然院里的下人,我来安排,娘不用费心了。”
“是要看着才安心,”俞荞叹气,“你歇着吧,我回了。”
御书房。
路箮满心不悦,“父皇为何不允我去蒲州?”
“你去了只是添乱。”
“朔岚重伤,我去探病。”
“只是探病?”
路箮不加隐瞒,尽数道出:“去查查哪个吃里扒外的,敢往军队送劣马,连累众多将士丧命。”
“青筠,”路朝沉声安抚,“太后想你想得紧,你从荆州回来有两日,可去看过她?”
“还未,”路箮终于安静坐下,“祖母送来的东西我看到了,只是…这两日在宫外有事。”
“查到什么?”
路箮尬笑两声掩饰心虚:“这李贵妃缠着祖母许久,还让路参出面献殷勤,我就去查查那李昭然的‘煞星’批命属实与否,原是李苙给相府惹了祸,被人盯上报复,恰此时他那房妾室生产而死,又是个女娃,就替他顶了污名。”
路朝听完,继续批改奏章:“长公主那儿,也知道了?”
路箮顿悟:“是父皇托姑母来找我的?担心我追上周度,一同去了蒲州?”
路朝心知言多必失,只专心处理政务。
“父皇往日亦忧心朔岚,如今怎么显得…毫不在意,”路箮终于找到突破口,“莫非,朔岚的伤另有隐情?”
“你们俩,哪有一个让我省心的?”路朝搁笔起身,走向她,“前几日便传信来,朔岚醒了,为掩人耳目才推说仍在昏睡,你去之后,倒要让人识破了。”
听闻好友的伤势好转,路箮心情舒畅:“父皇早告诉我不就好了,她也不知给我传个信,让我从荆州一路好赶。”
路朝交代着:“空闲了,就去看看太后。”
“好。”
路朝看着路箮离去,那身影与记忆中的渐渐重叠起来。
皇室子嗣,按字辈排行。
男从四望,即日月星海;女从四君,即梅兰竹菊。
箮,即竹花。
但,这个字,并非为孩子取的。
而是,因李婉君所取。
竹子开花结果后,会逐渐枯萎。
路朝取名时,认为李婉君如是。
及至路箮六七岁时,出落得亭亭玉立,路朝才醒悟女儿长成的不易,又重取了小字,即青筠。
皇后李婉君薨于同元四年,产后血崩。
李家分家在此三年后,李振将李婉柔送进宫内,借口姨母可好好照顾先皇后留下的一双儿女,劝太后将李婉柔留在宫内。
不过,李婉君的父亲李执,并不愿让李婉柔抚养这一双儿女。
路朝也不愿,此后太子由他亲自教养,路箮则由太后带着。
但总有变故,李婉柔在临出宫前一日,遇到了吃酒大醉的路朝。
其后,两人拥睡一夜。
晨日,此事被收拾床铺的宫女发现。
李婉柔因此被纳进后宫,过了半月,就发现怀有身孕。
足月后,生下如今的二皇子,她也成为宫里唯一的妃嫔。
李执不满李振种种作为,决意分家。
此后,扬州李家分为南、北李家。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