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赴雪

作者:冬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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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遇亦重逢


      才过霜降,却能感觉到秋意倏而深沉了。
      陇南地界,最寻常不过的山林里。树梢上将落未落的枯叶追着风打旋儿,一丝残阳斜射在三米深的地坑里,打在一男子的半张脸上,耸然的鼻梁旁落下浅浅的阴影。

      一身白狐裘衣,被泥土和杂草污过。他只曲起一条伤腿,闭起眼靠着坑壁坐着,听着头顶不时传来马儿呼哧的喘息声。

      四下安静极了,鸟叫声都渐远去。
      夕阳将最后一丝余温也撤走了,湿冷之气穿透衣物,欲刺骨髓。体温降下来时,耳目瞬间清明。

      他听见远处惊鸟四起,有人往这边来了。

      又或者,来的不是人。

      糟糕的预感往往应验,一声凄凉瘆人的狼嚎刺破寂静。

      掉进深坑的男子,突来睁开眼,紧紧抓住脚边半臂粗的棍子,支起上半身。

      马儿凄厉嘶哑的叫声,几乎刺痛他的耳朵。紧接着,杂乱又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想是这陪他跋涉了将近二十余天的马儿,也感知到了危险。此刻,弃下他逃命去了。

      而他——
      没有慌张,只有不甘。

      真是天意弄人。老天既然给了他重活一世的机会,可还没来得及找到她,今日竟要潦草葬身狼腹?

      不,他不甘心。

      额角、手臂处青筋暴起,墨染过的眼眸中,现出锋利又坚定的神色。他忍痛站起身,握紧手中短棍,凝神听狼刺破长风、奔袭而来的声音。

      十米,五米,三米,就是此刻!

      准备和恶狼殊死一搏的他,只看到一抹灰白的残影掠过头顶,迟迟不见灰狼跳下坑来。

      疑窦占据了他的头脑,凌乱的思绪叫他不安。脚底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疼痛的刺激也无法让他想明白灰狼的计谋。

      只顾注意灰狼的动静,却叫他忽略了地上面另一种细碎的声音,正慢慢靠近他。

      在他抬头的霎那间,大坑边沿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笑意盈盈如水如云的一对眼睛里,倒映出他的模样。

      皓齿一张一合,神情惊讶:“咦,这里还有个人。”
      少女的笑脸如春风化暖,瞬间消解掉他浑身的紧绷。

      真是,摄人心魄。

      “我和大师兄正疑惑山里怎么有马儿呢,是你的马儿吗?”她略歪了歪头,垂落在身前的两条麻花辫轻轻晃动。

      “嗯,正是在下的马。”魏明真轻轻点头。

      “公子,我叫离月,真是对不住,我和大师兄吓跑了你的马。如今天色将暗,你的马又跑掉了。不如你随我回家,我让我爹赔给你。”

      她的声音,欢快中带着歉疚。
      一边说,一边憋着劲把魏明真拽了上来。

      “公子,你腿脚受伤了?”少女的一对眸子浮上忧色。

      魏明真只立着不动,怔怔地看着她,总觉得眉眼似曾相识,自顾自地陷落在回忆中。

      直到手臂被身旁的女子轻轻扶住、晃动。紧接着,她的声音撕开模糊的回忆,传到耳中。

      “你叫什么,家住哪里?若不想跟我回家,我送你下山。这山上有很多捕猎的陷阱,我都知道。”
      颇为自豪地,她拍了拍胸脯。

      “在下魏明真,家住西安府。”

      “你是从西安府来的?我看你也不像商贩,走这么远的路来这做什么?”圆圆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

      “寻亲。”
      魏明真神色笃定,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

      许是怕触及他的伤心事,叫离月的女子没有再问,只是带着他回家。

      两人的交谈声渐渐被夜色掩盖,随风声飘远。

      “是啊,大师兄就是我家养的一只灰狼。我自小渴望成立门派,可山里人少,十天半月见不了几个。我就叫它他大师兄,他可厉害了,山里没有动物打得过他。”

      “那它现在去哪了?”

      “嗯,我想他应该去帮你找马了。放心,他不会吃掉马儿的。”

      --
      离月家中。

      将来龙去脉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给爹爹听完后,爹爹却一把拉她进了灶屋,神色严肃。

      “离月,你是女儿家。记住爹爹常跟你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土灶台下,火舌跳跃。离月对上爹爹郑重的眼神,只看到两朵火苗在她爹眼睛里闪烁,忽觉气氛诡迷、严肃,后背生了一层薄汗。

      离月看了一眼灶台下的火焰,往后撤了两步。低下头喃喃:“知道了爹。但我看他不像坏人啊。”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小了。

      “离月!”
      爹爹压着声音喝道。随后叹了一口气,无奈又宠溺地看了她一眼。用妥协的口吻说:“你还小,有爹爹护着你。可我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对危险没有嗅觉的狼崽子是很难在外面活下来的。”

      说完,不再看离月,自顾自揭开锅盖,看了一眼煮的饭。又说:“爹还没有老眼昏花,院里那小子他看你的眼神就不对。”

      离月垂下头,一脸委屈。

      “我知道了,爹。明天找到他的马,就送他离开。”听到此话,爹爹神色才缓和些,打发她到院子里去。

      才出灶屋,离月一眼瞧见魏明真坐在石凳上,盯着树上压弯枝的枣。夜色朦朦胧胧,给院中人披上一层好看的纱影。俊秀挺拔的背影,如松如柏。

      越是瞧不真切的,往往越叫人好奇,甚至着迷。

      嗖嗖——
      两声利器破空声突兀响起。三四簇枣子结成团,接二连三掉在地上。

      并不算小的动静一下子吸引了那少年。

      离月心下生出小小窃喜,弯腰捡起枣,用山泉水清洗起来。

      背后传来清冽好听的声音,“离月姑娘使得一手好飞镖,不知师承何处?”

      “没有师父,我打野兔野鸟练出来的。”

      “好本事,在下心中很是羡慕。不知离月姑娘可愿意教我?”

      离月走近他,捧起一堆枣请他吃,“当然可以。”

      再次示范一回后,取回飞镖,离月一手托起魏明真的手腕,讲解并演示正确姿势。

      他学得很快,成功打下一簇枣后,用墨色晕染过的眼眸盯着她的脸瞧。

      离月忽然明白爹爹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强压下不大自然的神色,背过身走开了。

      夜里,离月躺在枕榻上,脑海里闪过的全是魏明真丢完飞镖后的眼神。可她并不觉得危险,只觉天上所有的星星都落在了他眼睛里,甚是好看。

      翻来覆去,想了几十回,全无一点睡意。顿时对他嗔怪起来,又逐渐转为烦闷。
      这觉是一点也睡不下去了。

      离月干脆披衣起身,推门出屋。

      寒凉的夜风将懵懂迸发的强烈情绪缓缓抚平,深深吸一口气,吐出。

      “更深露重,离月姑娘怎还未歇息,看起来心绪并不宁,在因何事烦闷?”

      咳咳咳——
      刚吸进去一口气,被这忽如其来的幽幽声吓得卡在嗓子眼。

      离月循声望去,却见偏房门口站着一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魏明真转身进屋,点燃一盏油灯,又不知从哪翻出纸和笔来。

      因好奇走上前,离月开口问:“魏公子,怎么也未寝,如此良宵,欲静心练字?”

      对面而立的人笑着摇摇头,说:“练字一个人足矣。”
      “今夜作画,你我一起。”

      “我并不擅作画。”离月转身欲走。

      身后的魏明真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衣袖。

      “我画,画你。还请离月姑娘帮我这个忙。长夜难熬,如不嫌弃,我陪姑娘说话解闷。”

      明日一别,怕是再难相见。离月于是欣然应了。

      只是这魏公子,作画时看她的眼神怎么越来越不对劲了。
      隐隐将有泪溢出。

      只怕是个藏伤心事的伤心人啊,难怪这深夜难眠。

      “魏公子,可是想起伤心事了?”斟酌再三,离月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口了。

      “无妨。只是看到姑娘,想起来一位故人。离月姑娘可还有别名?”

      魏明真红着眼眶,微弱烛光映照下,看起来十分憔悴销魂。

      “并无。”

      离月暗自在心里叹气,原来是她长得像他的故人,叫这魏公子恍惚了。果真是个可怜的伤心人。

      话音方落,席地而坐在对面的执笔人,手中笔却不见了,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劲松般的腰背弯下去,指节匀称的一只手怎么也摸不到笔。

      一盏豆大的烛光被离月小心翼翼地托到桌下,却毫无征兆被灭掉。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覆盖上她的手背,离月一颗心忽然蹦起,身体随之紧绷,像一只受惊炸毛的小动物。她刚想放声喝止魏明真无理的行为,温暖又干燥的触感覆上她的唇瓣。

      魏公子刻意压低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有贼,不要出声。”

      未谙世事的女娇娘心中骇然。
      贼?她在山里住了十几年,因为有大师兄在,家里从不曾进贼。偏偏今夜,大师兄出去追受惊的马,贼就来了,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离月想起爹爹的话,朝魏明真的方向一瞥,眼底神色闪过一丝异样。

      “我爹!”离月惊起,“爹爹还在堂屋酣睡。”

      眼见离月就要夺门而出,情急之下被魏明真拽住手腕。

      少女从前温柔欢快的语气再也不见,反而冰冷坚定,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哪怕出去送死,我也要找我爹,放手!”

      这一瞬间,她与前世的故人完全重合。
      魏明真没有理由不放手。

      这一世,她要做的事,他都会陪她去做。只要能陪着她,哪怕万劫不复。

      一打开门,借着依稀的月色,看到院中好几个人形黑影,各提着一桶。刺鼻的柴油味瞬间充满鼻腔。
      这些恶徒要放火。

      忽然,眼尖手快的贼人拿长刀照脸劈来。

      原本在她身后的魏明真提剑杀出,将她护在身后。离月低头瞥见她傍晚才为他包扎过的伤腿,正渗出暗红的液体,两只脚移动起来并不协调。

      他为她杀出来一条见他爹爹的血路。

      冲进堂屋一看,并无打斗痕迹,离月心里怀着一点希望喊爹爹,却被一声苍老无力的声音彻底打破希望。

      离月看到爹爹仰面躺在榻上,腹部插着一米长的大刀。

      “离月,快,咳咳——过来。”

      “爹——”只余哭腔。
      “爹,你别死,我一定会救活你的。我的医术现在不比你差了。”泪如泄洪,只不停奔涌。离月感受到心脏刺痛,十指亦如被针扎。

      “听爹话,爹这口气长不了,扎劳宫、涌泉、人中三穴,爹有要事跟你交代。”离月一一照做。

      “他们还是找来了。”长长叹过一口气,又说,“火烧起来了,爹死后你把骨灰敛一敛,分为三份,带去华山西岳庙、嵩山中岳庙,齐云山玉虚宫。你别怕,只管走,会遇上护你的人。”

      “爹,谁找来了?我怎么分辨遇上的是好人坏人?爹,你要活着,我分不清。”

      离月想拔出刀却知不能,只有双手徒劳无用地沾满血。尽管身怀医术,却有心无力,她救不了最亲的人。

      命运来时残酷,从不和人打招呼,偏爱看你束手无策,如羔羊,如蝼蚁。

      “你只记住,千万不可信那姓魏的。”说完这句,他渐渐气竭,双眼开始涣散,难以聚焦。

      吐完最后一口气,于平静中,他的生命逝去。
      生离亦或死别,是难以预料的冰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劈头盖脸而来。

      --
      屋外,刀剑撞击的铮铮声仍不绝于耳。

      离月起身走向墙角,抹去满脸的泪水,抓起捕猎用的网罟,眸色狠厉。

      “魏明真,退后。”

      盯着他退至安全范围,离月将手中网罟抛出,余下四五个恶贼被暂时困在网下。火势越来越大,此刻的刀光火影被她牢牢刻在心里。

      总有一天,她将手刃仇敌。

      离月不再回头,冲上前拉起魏明真就跑。此子处处可疑,誓要弄个明白。

      可跑出去不过五息,贼人已经全然挣开罗网束缚,快速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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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初遇亦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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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8个月前 来自: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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