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夜月

　　人人都道方尚书家的独女方时轻，天姿国色，才情过人。满城想求娶佳人的少年怕是已经排到了城郊，方家的门槛也不知被各个王公贵族、富贾巨商派来的媒婆踩坏了多少个。方府上下一派热闹祥和，只有当事人方时轻，也就是我本人，迷茫中又带着愤怒。

　　“谁，到底是谁在造谣！”
　　我顾不得因为连夜埋伏罪犯，已经三天没换的制服，拿着满大街飘着的“方时轻美人图”，怒气冲冲兼臭气熏天地朝我老爹书房走去。这种百害只有一利，那就是好让我嫁人的事情，除了他还有谁能干得出来！
　　“哎哟哟，乖女儿回来了？…这什么味儿啊？”
　　我径直坐在他那铺了苏绣软垫的椅子上，心疼得他直皱眉。
　　美人图被我一掌拍在桌上，上面“清丽脱俗”“音律歌舞”“琴棋书画”的字样格外刺眼。
　　“说说吧。”
　　老爹有些心虚。
　　“宫里办了一场相亲大会。”
　　闻言，我手里的佩刀一个没握紧，险些落了地。
　　我深呼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拳头。
　　“清丽脱俗？”
　　“我就是把你的画像美化了一点点嘿嘿。”
　　……
　　头疼。
　　“琴棋书画？”
　　“我在旁边放了些字画，那我又没说是你画的！”
　　……
　　我刀呢？
　　我要按不住我的刀了。
　　“音律歌舞？”
　　“我就让娇娇在屏风后小小地，展示了一下。”
　　下一秒，堂堂方府大人我老爹，正被她女儿拿着刀“追杀”，一路从书房追到了后花园。当我追着我老爹第二十三次爬上假山顶时，我站在山顶向山脚同样大喘气的恶势力，发出正义控诉。
　　“你这是赤果果的诈骗！！”
　　话音刚落，老爹不知何时蹿到了我身边，一把捂住我的嘴巴。
　　“什么诈骗！我不许你贬低自己，你难道不漂亮、不完美、不值得大家的喜欢吗？！”
　　看着老爹清澈又真诚的眼神，我迟疑了。
　　嗯……我，怎么不值得呢？
　　我出生尚书府，也算是个世家小姐。长得吧，不说倾国倾城，打扮起来也是颇有回头率的。况且，我还有工作！我是个捕快！
　　“这是扣分项目。”
　　“哦。”
　　我老爹不喜欢我当捕快。
　　他是刑部尚书，是个大官咧，不过有传言说是因为他年轻时和皇帝交情颇好，所以仕途顺利。面对此种流言蜚语，他拍桌而起。
　　“是谁？是谁连这种机密都知道！”
　　许是我爹官职的缘故，我家来来往往大多是武职，穿着肃杀的官服，腰间佩刀铿锵作响。久而久之，我也心生向往。我跟我老爹说我要当捕快！他说：”我看你长得像副碗筷：)”

　　为此我绝食三天，在第三天深夜，端着铜盆到后花园给我娘烧纸。
　　“娘啊，你走的好早啊，留我一个人被我爹虐待啊！他不给我饭吃，不让我出去啊……”
　　哭声可谓惊天动地，撕心裂肺。隔壁戴伯父带着戴娇娇和一众家丁冲到我家。
　　“何人造次？还我老友命来！”
　　戴伯父以为我家被灭门了……
　　第二天，我就开开心心去衙门报了道。
　　我老爹对我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说自己是方家的小姐，那还不简单。我灵机一动，给自己想了个别名——白清。
　　“白清，白清，倒过来是“清白”，多么符合我清扫罪恶，还天小厮清白的侠义心肠！”
　　老爹若有所思。
　　“白清白清，清什么都白搭。”
　　……
　　糟老头子你闭嘴。

　　我梳洗完毕，捧着饭大快朵颐，安抚着我连进三天馒头白水的胃。
　　我老爹摸小狗似地摸着我脑袋，浑身散发着父爱，用那种典型的好父亲口吻跟我说。
　　“乖清清，受苦了，明天我们就去衙门递辞呈，这个捕快我们不当了！”
　　我一口白米饭喷了他整脸，他的脸活像一张白芝麻饼。
　　“再说一遍？”
　　我老爹抹了一把脸，重新堆起笑容。
　　“哎呀，都两年了，这捕快瘾应该过够了，该嫁人了。”
　　我不禁冷笑，”哼，这就是你去宫里骗人的原因？”
　　“啧，怎么还说爹骗人呢？你整天舞刀弄棒的，不这样怎么能骗…不是，嫁得好夫君呢？”
　　说着他大手一挥，只见小厮们鱼贯而入，一字排开，每人嗖地展开一张画像。
　　我叼着蹄髈楞在原地，大概数了数足足有十个！
　　我爹得意洋洋，从画卷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来，生怕我没看见似的。
　　“皇上说了，他的十个儿子，随便我挑。说吧，你想当几皇妃！”
　　我惊了，蹄髈落了地。
　　“爹，欺君是死罪。”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细细把它们都端详了个遍，审视着哪个配当我未来的夫君。
　　大皇子周正，听说只喜欢念书，太闷了，不行。
　　三皇子怎么年纪轻轻头秃了啊，不行。
　　嗯，四皇子不错，待定。
　　五皇子这长得比我还美！我拒绝。
　　剩下的比我还小，下不去手，算了。
　　我点点四皇子的画像，留下一串油腻腻的手印。
　　“就他了！”
　　“好嘞！”
　　老爹大手一挥，小厮们又鱼贯而出，只剩最后一个小厮举着这场激烈选夫角逐的胜利者，昂首挺胸站在饭厅内。
　　咚咚咚咚！
　　突然，院里蹿出了一支舞狮队伍，红灿灿的狮头配合着有节奏的鼓点，颇为喜庆。
　　这氛围怎么回事？
　　我凑到老爹耳边大声问他。
　　“你要娶新老婆啦？！”
　　我老爹白了我一眼，但脸上的幸福无法掩饰，他抬了抬手，小院立马安静下来。
　　“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
　　“新姑爷！！！”
　　小厮们的声音嘹亮又整齐。
　　我惊了，合着你们还排练过？
　　“没错，一个月后，你们就会迎来第一位姑爷——当今二皇子！齐商！”
　　老爹话落。院子里又是一片沸腾，鼓点声更甚，狮头也舞得更起劲了。我再次和整个方大院格格不入，独自思忖着老爹刚发表的姑爷宣言。
　　？一个月？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还能有第二个姑爷吗？我是不介意，只要他们愿意嘿嘿。
　　二皇子…等等，二皇子齐商？？？！！！！！
　　我上蹿下跳围着老爹，疯狂刷存在感。
　　“搞错了！搞错了！不是二皇子！！是四皇子，是四皇子啊！”老爹眼里只有红灿灿的狮头，没有我。
　　“哎呀，别吹啦！别舞啦！姑爷搞错啦！！”小厮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眼里也没有我。
　　边上小厮手里的画像迎风晃动，我定睛一看，那tm的居然是二皇子！！
　　我盯着画像怔楞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看向老爹，正好和他四目相对。他火速避开我的目光，假装沉浸在表演之中，但刚刚那一瞬的对视，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眼睛里大大的两个字——心、虚。
　　“方百岭你诓我！！！！！！”

　　“我说爹爹，你没事吧？”
　　我看着老爹的眼神十分真诚，发自内心觉得他做这个选择应该是病了。
　　“这个齐商是个什么货色，您不知道啊？他文不能提笔，武不能弄枪，在皇室那样顶尖的资源下，能长出他这么个不学无术，只知道酒色女人的奇葩，也算是皇帝老儿家门不幸了。”
　　我老爹的眼神也十分真诚。
　　“文武双全的皇子看得上你吗？”
　　？我要闹咯。
　　“不是你说，富贾巨商，王公贵族上赶着娶我的吗？”
　　“那是经过我修饰的，假的你。”
　　“好的，回见了您内！”

　　我一溜烟直接出了方府大门，末了还朝屋内大喊了一声”我不嫁！”，等老爹气急败坏赶到大门口时，我已经左拐进了戴府。
　　戴府小厮熟练地开门，放我，关门，拦我爹。
　　我兴冲冲地奔向后院。
　　“娇娇，我来啦！”
　　戴娇娇是我的小青梅。我老爹和她老爹是少年时的朋友，曾经指腹为婚过，可惜生了两个女娃娃。因为我的脾气要不娴淑得多，因此我是她的小竹马，她是我的小青梅。
　　“娇娇，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嫁的，我要跟你过一辈子~”
　　说着我整个人就贴在了她身上，双手环住了她细细的腰肢。
　　香香软软的，好舒服。
　　“你嫁不出去，我应该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我松开手，戴娇娇面色如常，在研究她家商行新到的衣裳料子。
　　好难过，”娇娇，你这么温热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她冲我粲然一笑，挑了一块月牙白的料子，在我身上比了比。
　　“这个搭你，我让师傅做好了，回头给你送去。”
　　戴家有着全国最大的布匹商行，承包了我一年四季所有的新衣裳。俗话说，拿人家的手软，听到戴娇娇又要给我做新衣服，我的态度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谢谢娇娇~”
　　“不客气~等下还有惊喜哦。”
　　戴娇娇笑得温柔好看，我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黄昏时分，我老爹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戴娇娇和她老爹踏着落日余晖走进了我家，颇有一种邻里温馨之感，如果戴娇娇手里没捧着大红嫁衣的话：）。
　　“这是什么东西！”我愤怒地指着嫁衣。
　　但无人理会我。
　　“感恩老友数月心血，为小女缝制嫁衣。”
　　我老爹端起酒，对着戴娇娇老爹，一饮而尽。
　　“好说好说，清清也是我半个女儿。”戴娇娇老爹说着还忧愁地看了我一眼，”没想到，咱们女儿一下子就要嫁人了。”
　　戴娇娇老爹泪眼朦胧，端起酒杯一口闷。一时间，席上的两个男人被嫁女的忧愁笼罩，老泪纵横起来。
　　“那个，如果这么难过的话，我可以不嫁的。”
　　四道寒光射过来。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回屋呆着去！”
　　好嘛，我的婚前宴席压根不需要我出席。
　　前厅里他们谈笑风生，后院里我气得脑袋冒烟。
　　“咕咕~”肚子饿了。
　　更气了。
　　戴娇娇偷了厨房刚做好大肘子，浓油赤酱，热气腾腾，端到了我面前。
　　感动，好感动，快哭了。
　　她细心地撕下肘子上的瘦肉，吹凉塞进我嘴里。
　　完了，憋不住了。
　　我像个孩子一样哭嚎起来。
　　“呜呜呜娇娇你真好，你就像我娘亲一样好呜呜呜。要不你做我娘亲吧？”
　　她不动声色地又塞了一块肘子肉在我嘴里。
　　“可以啊，以后我爹叫你爹老弟，你爹叫我爹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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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给我老爹留点尊严。
　　等我吃完最后一口肘子，我终于想到了不和齐商结婚的法子。
　　“逃婚？”
　　我放下油腻腻的手，从床底掏出我的全部家当，开始打包。
　　“对啊，成亲是不可能成亲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和齐商成亲的。我好歹当过捕快，说出去也是个本事。我要去……嗯……去江南！等我爹死了这条心我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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