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宝贝

　　咚。咚。咚。哗啦——

　　许倾回疲惫地把卷帘门拉起来，铺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最里面的小隔间亮了灯。

　　他今天打了一天工，没赚到几个钱不说，肚子里还空空的，现在只想躺下来休息。

　　抬腿往隔间的方向走。许倾回突然停下来。

　　隔间的门是锁的，门口有一双不属于他的男人的鞋子。仔细听，还能听见里面有衣物的摩擦声和细碎的喘息声。

　　……操。

　　许倾回狠狠在门上踹了一脚，破口大骂：“他妈的能不能不要发情了？老子要睡觉，你们留到下辈子再搞吧！”

　　里面的动静小了一点，但很快又开始了。

　　许倾回满心烦躁，把男人的鞋子丢到垃圾桶里，然后一个人跑到外面去。

　　他也不知道去哪，总之不能再站在那里！他会疯的！

　　他问自己，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每天苦哈哈地到处赚钱，勉强可以还上一点贷款。学校那边已经催了好几次他的学费了，他没有办法，只能一拖再拖。而晚上好不容易回到家，还要忍受母亲和“客人”聊天！

　　受不了了……我死了算了。

　　真的，死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他开始认真思考起来。环顾四周，很多高楼大厦，随便选一栋跳下来？……不行，他恐高，还怕疼，这个否掉了。

　　云都哪哪都不好，就是绿化做得还不错，有好多人工湖，选一个跳进去？

　　……不行，水太浅了，他怕自己没那个勇气一次成功，反而找罪受。

　　那似乎只剩下撞树了。可是他怕疼啊。要是没死成，只是撞晕了，头上还流很多血，路人看见拍下来怎么办？太丢脸了。

　　就没有那种不用花钱，省时还不痛的死法吗？！

　　他在附近纠结徘徊，夜已经很深了，再不想出办法，又要到明天了。

　　许倾回决定去湖里试试。

　　他先是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一只脚放进去，然后是另一只脚。慢慢地、一步一步往里走。

　　水漫到了他的膝盖，越来越深。

　　然后他发现，到胸口已经是最深了。于是他放弃双脚支撑，把头也埋了进去。

　　……

　　“呼啊！”半分钟后，许倾回抬起头来大口喘息，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

　　死不了死不了死不了！

　　他又试了几次，但每一次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挣扎，反而只让他呛了几口水。

　　死不了死不了死不了！

　　可是我是真的想死啊，为什么人的出生不能自己决定，就连死亡也要这么艰难呢。

　　许倾回站在水里，把湿发撩到后面，让整张脸都露出来。

　　今晚月亮没有被云遮住。他借着月光静静端详着湖面的倒影。

　　五官还可以吧，皮肤也还不错吧，应该是很多人都喜欢的长相。笑起来的话，许倾回扯了扯嘴角，被自己难看到了。但他还是自负地想，家里那些所谓“客人”，长得连他一半，不对，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根本就只配给他提鞋！

　　他呸了几口，甩甩头发上了岸。

　　湖水让他的身体越来越重，他的背慢慢弯下来，视线越来越模糊，一头栽倒在地上。

　　许倾回闭着眼睛躺在路上装死。

　　他肚子咕咕叫，脑袋一片混沌。如果是饿死的话，这点时间是不是不太够？

　　……天上下刀子，插死我吧。或者下西瓜那么大的冰雹，砸死我吧。

　　下雨了。

　　紧接着一声惊雷乍响。许倾回眨眨眼，竟然看到了一个人。

　　是一个男人。没有打伞，从他身前十几米的地方走过，看到他躺在地上也无动于衷。

　　许倾回透过雨幕打量他。这男人身高腿长，比例极好，白衬衫没有扎进裤子里，被雨水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可以隐约看到健实的肩背，看来是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看他走出来的地方，难道他就是家里那位“客人”？

　　呵，装什么正人君子？私下不都是这副鬼德行！等到下辈子，下辈子我要找十个这样的男人天天围着我转！

　　许倾回一直盯着他，直到他消失在大雨那头。

　　许倾回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回走。

　　卷帘门没有关，屋里的灯也亮着。许倾回全身都在滴水，大声问道：“还有没有热水啊？”

　　无人应答。

　　许倾回朝房间里走。店铺里的东西很乱，像是被人翻了个底朝天，他用脚把拖把、脸盆什么的全都踢到一边，看见房间门口有一张小卡片。他捡起来，看起来是一张名片。

　　“……萧自新，”许倾回读出上面的名字，抬眼看向房间，“这是什……”

　　他嘴巴张着，但是说不出话。

　　一个女人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几件衣服，脖子上是密密麻麻青紫色的掐痕，头朝他这边歪倒，眼睛睁着。

　　许倾回嘴巴动了几下，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用发软的脚走到床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细微的：“……妈？”

　　他又伸出冰凉的手指，放在女人鼻子下面。没动静。

　　脖子他不敢碰，摸了摸手腕。也没动静。

　　他不敢相信：“……妈？”

　　他害怕极了：“妈！”

　　那张名片还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许倾回什么也无法思考，手脚并用地跑出店铺，冲到雨里，沿着刚刚的方向一路狂奔。

　　那个男人竟然还没有走远，独自一人坐在花坛边上。香烟在雨里无法点燃，他就只是放在嘴里含着。一股颓废的气息。

　　许倾回猛地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尖锐地大喊：“杀人凶手！”

　　男人侧过头，用余光看他。

　　许倾回被这目光激怒，对着那男人的脸挥出一拳。不料拳头还没碰到对方，自己的脸先摔到了地上。

　　香烟掉进了水坑里。一个声音从上面传来：“真倒霉啊今天。”

　　许倾回使劲挣扎，但对方的力气很大，压得他动弹不得。

　　仅凭一点猜测和直觉，许倾回口不择言道：“萧自新！你不得好死！你别以为你做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你害死了我妈，我要送你去吃牢饭！”

　　背后的力气一紧，许倾回神色痛苦，接着手上一松，名片被他抽走了。

　　“滚过来。”

　　*

　　许倾回像只鸡仔一样被他拎到附近的酒店。男人开了一间双人房，把许倾回推进去关上门。

　　许倾回被他松开，立即转身扑到门上，想要去开门，嘴里喊着：“放我出去！救命啊！”

　　男人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喊什么喊，闭嘴！真是我干的我会带你来这里吗？刚刚酒店的人都看见我了，你叫个屁！”

　　许倾回哑了声，跌坐在地上，神色恍惚。

　　男人走进卫生间，把浴巾丢在许倾回头上，说：“滚去洗个澡。”

　　许倾回呆坐在地上。

　　男人“啧”了一声，似乎又想揍他。许倾回终于回过神来，爬进浴室锁上门。

　　热水淋头而下，许倾回完全清醒。

　　我在干什么？？刚刚那个男的又想干什么？？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还是报警吧！我为什么一开始不报警？？谁知道这家酒店安不安全，是不是他的什么黑暗基地？我不会等下就要失去某一个器官了吧？！

　　我的手机呢，我要想办法和外界联系啊。可是我又能联系谁呢，警察不知道能不能赶来这里，妈也死了……好歹让警察回去看看……

　　老天爷，你有必要这么玩我吗？就因为我说想死？我说我想死，你就让我妈先死，然后轮到我？

　　虽然我确实不想活了，可是我应该有权利选择我自己的死法，而不是任人宰割被割腰子或者被卖到缅北哪个角落一辈子！

　　许倾回把镜子上的雾气擦掉，看着自己的脸。

　　还挺有吸引力的吧？如果我等下用这张脸求饶，他是不是有可能放过我？不会让他更兴奋吧……

　　门口有人在拍门：“你在里面玩水吗？要不要我给你买两只小鸭子啊？洗完了赶紧出来！”

　　许倾回关了水，那人从门缝里甩进来干净的衣服和裤子，用命令的口吻说道：“穿上。”

　　桌子上竟然摆了泡面和几袋面包，还有矿泉水。应该是刚刚他洗澡的时候那人弄过来的。

　　那男人看也没看他，自顾自进了浴室，很快响起了水声。

　　许倾回饿得不行，拆了两袋面包，几口吃完了，又撕开泡面就着矿泉水干吃。

　　他边吃，脑子边思考。他看着身上整齐干净的穿着，若有所思。

　　似乎果然如他所料，男人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穿衣服，只松松垮垮围了一件浴袍，露出紧实白皙的胸膛。

　　男人坐在许倾回对面，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含在唇里点燃了。

　　许倾回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你叫什么。”

　　萧自新嗤笑：“你不是都叫过了么，失忆了？”

　　许倾回问：“那张名片是你的？”

　　萧自新单手架在桌子上，缓缓吐了一口烟：“是啊。”

　　胃里有了东西，手脚也恢复了一点温度，许倾回不害怕了。他在心里狠狠唾弃刚刚那个想要向对方讨饶的自己。

　　能怎么样？反正不就是死吗。

　　这不就是自己的愿望吗。

　　萧自新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皱着眉把刚刚点燃没抽几口的烟摁灭了。

　　“我大概知道是谁干的。”

　　许倾回抬起眼皮：“你照镜子了？”

　　“……”萧自新说，“那家杂货店你家开的？”

　　“嗯。”

　　萧自新：“卷帘门拉起来了，我看到里面有光，想去买点东西。没想到看到两个男的在里面打起来了，有一个还没穿鞋。”

　　许倾回神色一变，捏着矿泉水瓶的手微微用力：“两个人？”

　　萧自新点头：“就你们家这么晚还开门，我本来想进去拿包烟就走了，没想到被那个没穿鞋的给缠上了，说什么我也是过来聊天的，真他妈搞笑。”

　　他说自己倒霉，手又往烟盒那边伸：“我揍了他们几拳，挺不抗打的。他们走后，我注意到还有个女人。”

　　萧自新双手摊开：“不过我什么都没干，那个时候她应该就没气了。非要说的话，就是我没有早点发现然后救她，不能这么道德绑架吧？”

　　“我也真是不小心啊，没买到东西还掉了东西，不然怎么会被你找到？”他指的是那张名片。

　　萧自新额头边上的头发时不时滴水下来，印在桌子上，像是干了的血。

　　许倾回突然有点不敢问：“另一个人，那个穿了鞋的，长什么样？”

　　“个子不高，驼背，脸上有道疤。”萧自新又点了一根烟，手指在桌上轻点三下。

　　每听萧自新嘴里蹦出一个形容词，许倾回的心就下沉一点。最后沉至谷底。

　　这个人，他认识。

　　是他的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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