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尽意

　　暑假阳光最盛的那个午后，隔壁庭院的爬山虎突然开始颤动。
　　宋洲舟正坐在书桌前，专注地解一道复杂的物理竞赛题。
　　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吵得他有些心烦。
　　随之而来的是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李奶奶，是这里吗？”
　　“哎！等下啊，我看不清楚，”李淑华下车，带着老花眼镜，左看右看，“好像是这个吧…又有点不像。”
　　两个坐在车里的搬运工有些不耐烦，“李奶奶，你得看清楚了，这搬上搬下麻烦的很，实在不行就问问住在这里的人嘛…”
　　李淑华觉得他俩说的不错，又在犹豫敲哪家门上犯了迷糊，突然眼睛一瞟，看到隔壁院子二楼靠站在窗边的宋洲舟……
　　在屋里做题被吵到的宋洲舟，索性观摩起新邻居的“搬家史”，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这摩登老太和那两个搬运工的对话，正准备避嫌收回视线认真做题的宋洲舟，猝不及防地和摩登老太来了个对视。
　　这视力不是挺好的吗？宋洲舟心里嘀咕了一句，随即转身坐回书桌前，继续做题。
　　然而，他的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
　　“哎，小伙子！”李淑华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冲着宋洲舟的方向喊道，“你知道2-2-5是哪家吗？”
　　宋洲舟的手微微一顿，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抬起头，看到李淑华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还挥着一把扇子，摇摇晃晃折射地光刺眼。
　　“2-2-5……就是隔壁。”宋洲舟的声音有些冷淡，说完便低下头，继续做题。
　　“哎哟，这孩子还挺害羞。”李淑华笑了笑，转头对搬运工说，“就是这家，搬进去！”
　　宋洲舟听着外面搬东西的声音，心里有些烦躁。
　　他本来就不喜欢被打扰，更何况是这种突如其来的邻居，他合上习题册，走下楼打开门，打探起外面的情况。
　　院子里，李淑华正指挥着搬运工搬家具，动作麻利得像是个年轻人。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生，穿着一件衬衫短袖，牛仔裤，头发还染成了黄色，他手里拿着一个画本，时不时抬头看看周围，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
　　宋洲舟的目光在男生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即移开。
　　心里暗自腹诽着，黄头发，社会人，长得倒人模人样的。
　　他对新邻居没什么兴趣，只希望他们能安静点，别打扰他做题。
　　夏闵听见关门声，嘴角浮起一抹笑，手中的画本赫然是一个站在门口的男生，虽然只是寥寥几笔，轮廓却清晰可见……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宋洲舟所愿。
　　第二天早上，一个男生清脆的喊声，
　　“喂！有人在家吗？”
　　宋洲舟皱了皱眉，抬头望向窗外。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正站在院子里，手里捧着一个一次性盒子，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还挂着汗珠，看起来像是刚从外面跑回来。
　　他下楼打开门，“你是谁？”冷冷地问。
　　“我叫夏闵，昨天刚搬来隔壁！”男生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奶奶做了绿豆糕，让我送给你尝尝！”
　　宋洲舟本想拒绝，但夏闵已经不由分说地把盒子塞进了他手里，他低头看着盒子里放着几块小巧精致的绿豆糕，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谢谢。”宋洲舟勉强挤出一句，随即关上了门。
　　宋洲舟看着手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绿豆糕，思索了一会，拿出一块放进嘴里。
　　嘶，好甜。
　　一边说着好甜一边将剩下的绿豆糕塞进嘴里。
　　夏闵送完绿豆糕回到家，顺手拿了一块桌上的绿豆糕，嘴里含糊道：“奶奶，我送给他了。”
　　李淑华从屋里走出来，笑吟吟地看着夏闵。
　　“他一点都不领情，”夏闵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给李淑华讲，“说完谢谢就把门关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噗嗤”一声，李淑华看着满腔怨气的夏闵笑出了声，“闵闵，好歹他还说谢谢了呢。”布满皱纹的手抚上夏闵的脸颊，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糕屑。
　　“这都啥呀，他那冷脸都样子，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搞得我像非要送给他一样…”
　　夏闵心里满是疑问，“奶奶，为什么你要搬来这里呢？”说着他打量起屋里的一切，“这儿也不好呀…”
　　“而且…而且还有个那样的邻居…”
　　李淑华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良久，她缓缓开口，
　　“闵闵，要善于人结缘呢。”
　　“……”
　　一连着几天，夏闵都被迫去拜访了他的邻居，哪怕他还不知道这个熟悉的邻居叫什么名字。
　　“喂！是我，夏闵！”
　　宋洲舟透过可视门铃看到门外的夏闵手里端着一碗东西，“第五次。”
　　他在心里默数，搬来的第七天，这已经是“友好”邻居送来的第五个见面礼了。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打开门，“干什么？”
　　夏闵将手中的酸梅汤递了出去，“这是我奶奶熬多了的……”
　　宋洲舟盯着他手里黑黢黢的东西，青花瓷碗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紫红色，表面浮着几粒泡发的枸杞。
　　他的视线掠过碗沿残留的糖渍，最后定格在夏闵食指的创可贴上。
　　“我奶奶说夏天喝这个祛湿。”夏闵把碗又往前递了半寸，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撞在碗壁上，“我又往里面加了洛神花，颜色是有点……”
　　话没说完，瓷碗突然被接过去。
　　宋洲舟仰头灌下酸梅汤时，夏闵看见他脖颈处有道淡青色的淤痕，藏在立领T-恤边缘，像是被手掐过的印记。
　　冰镇液体顺着喉结滚动，有几滴溅在锁骨凹陷处，在烈日下闪着细碎的光。
　　“碗洗干净还你。”宋洲舟转身时带起一阵柠檬味的风，夏闵嗅到里面混着云南白药膏药的气息，大门即将合拢的刹那，他突然伸手卡住门缝。
　　“你叫什么名字？”
　　蝉鸣仿佛在此刻停滞。
　　宋洲舟握在门把上的手背暴起青筋，夏闵这才发现他虎口处结着一层薄薄的茧，和修长白皙的手指形成诡异反差——那是长期握笔又不断撕扯创可贴留下的痕迹。
　　“宋洲舟。”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夏闵的手掌扒在门缝里，却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字是哪两个？”
　　回答他的是防盗门重重关上的闷响，夏闵揉着发红的手掌退后两步，忽然瞥见门口缝里蜷着一团灰扑扑的东西，他蹲下身，发现是只脏兮兮的兔子玩偶，右耳缝线崩开露出棉絮，玻璃眼珠上爬满裂纹。
　　可怜的兔子。
　　二楼传来抽屉用力关合的声响，夏闵把玩偶塞进帆布包，书包里的画本硌手。
　　宋洲舟站在窗边，嘴里还泛着酸梅汤的涩味，看到夏闵坐在门口石阶上画着什么，待他走后，下楼打开门，没有找到那只兔子，却在地上看到一张他站在门口的画……
　　神经，该不会暗恋我吧。
　　他捡起画，想揉作一团扔掉，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这样做，把画拿回房间，夹进了一个以前用过的笔记本里。
　　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房间里，突然他觉得热起来了。
　　夏闵躺在床上翻着画本，看着画本里自己画的人物，脑袋却情不自禁地想到宋洲舟脖颈处的伤。
　　怎么形成的呢？
　　该不会偷偷去打架吧？看不出来啊……
　　不过，他那样子，应该不会吧……
　　那怎么弄的呢，看起来挺重的，还蛮吓人的…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火急火燎地跑到李淑华房间，“奶奶！奶奶！”
　　“怎么啦怎么啦？”李淑华看着夏闵着急的样子，拂了拂他额头的碎发，“闵闵，怎么了？”
　　“奶奶，我发现了一件大事，”夏闵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邻居家可能被偷了！”
　　“什么？什么被偷？”
　　夏闵将自己在宋洲舟身上看到的伤给李淑华讲，绘声绘色地说：“您没看到，他脖颈那个伤哟，啧啧啧……”
　　“他肯定和盗贼殊死搏斗，怎料力气和一成年男性悬殊太大……最后盗贼捏着他脖颈，像捏小鸡仔一样……”
　　李淑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摇了摇头，“不对…不对…”
　　他看见李淑华脸色蓦地凝重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奶奶？”
　　“不像是被偷和盗贼弄的。”
　　“那是怎么弄的？”
　　“自杀！”
　　“上吊自杀！”李淑华看着夏闵，郑重地点点头，“结合我多年的经验，这多半是自杀。”
　　“自杀？？奶奶你怎么来的经验？”
　　夏闵突然提高音量，把李淑华吓一跳，皱着眉拍他背，“干什么？死崽子。”
　　“怎么来的经验，看电视剧的经验呗，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
　　“我去…那他为什么自杀啊？”
　　李淑华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可能是因为…他性格太孤僻了，没有朋友和他一起玩……”
　　“喔——”夏闵一副赞同的模样，点点头，学着电视剧里丞相的模样，摸着不存在的胡子， “我要想个办法，”
　　“拯救不幸福男孩！决不能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我们眼前消失掉！”
　　李淑华拍拍他的肩，表以支持。
　　感受到正能量的夏闵，心中的正义感快要宣泄而出，右手握拳在自己的心口有力地捶了捶，离开了李淑华的房间。
　　坐到书桌前，拿出一个本子，写到：拯救生命计划。
　　他想了半天，计划一个字也没有写，竟不知不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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