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

　　长夜至深，一轮圆月高悬于苍穹之巅。月光化开浓墨如稠的夜色，照在亘古悠长的古道上。

　　一辆马车如一道闪电般闯入静谧的夜色，惊起虫鸣一片。

　　赶马的车夫高高抡起缰绳，再重重落在马屁股上，马儿凄厉地嘶鸣一声，跑得更快了。

　　车帘被掀开，从里探出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女人的脸。她目露焦急，低声催促：“大哥，再快点儿，宫里这会儿定已经发现荣安公主不见了，御林军要是追上来，我们就完了。”

　　车夫闻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夜色里，只能听见哒哒地马蹄声。

　　那中年女人叮嘱完后，缩回车厢里。一个小姑娘瑟缩在角落，她似乎刚醒，此时惊恐地看着中年女人，手脚被捆，嘴也被布条勒住的她只能发出“呜呜”地如受伤的小兽般的叫声，那双无辜的透黑圆亮的眼睛闪着泪光，似乎在无声质问“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我。”

　　中年女人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尊贵的荣安公主，别怪我们兄妹二人，谁让你是釜国国君最喜欢的女儿呢。”

　　女人掐起她的小脸蛋，触手丝滑细腻，不由感慨道，“真不愧是金枝玉叶备受宠爱的小公主，这模样就是好啊，细皮嫩肉的，有这个样貌，哪怕不是公主，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不管卖到哪儿，都能值个好价钱。”

　　今天是荣安公主十五岁生辰。

　　荣安公主是釜国皇帝商松和孙皇后的第一个女儿，国师寓言她能给釜皇和釜国带来好运，一出生就荣宠万千，封号荣安。

　　夜色已晚，釜国宫中灯明火亮，热闹非凡。商氏宗亲，官宦子弟们齐聚在此，饮酒高歌，庆祝荣安公主的生辰。

　　荣安公主舞姿绝美，今日要亲自跳一支舞。

　　能得公主为大家献舞，一睹公主的倾城舞姿，那是何等的荣幸和雅事。

　　场中表演杂技的伶人已经退下了，给公主让出场子。

　　大家兴高采烈，翘首以盼。

　　场中恢复寂静，众人安静地等待着。

　　可左等右等，却不见公主出场。

　　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小声议论起来。

　　“公主呢？”

　　“对啊，公主怎么还不出来？”

　　这时釜皇举起酒杯，嘴边带着笑意，“大家稍安勿躁，荣安马上就来了。”

　　釜皇说完，问身边的皇后，“荣安呢，怎么还不出来？让她快些，莫要让大家等太久了。”

　　孙皇后颦眉道：“可能是害羞了，我再派人去催催。”

　　这时，
　　“公主不见了——”
　　一道尖锐的叫声在大殿外响起。

　　只见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到御前，慌张道：“皇上，娘娘，公主，公主不见了。”

　　太监一语落完，满座皆惊，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孙皇后更是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荣安公主不见了，这是何等的大事。釜国皇宫简直乱了套，纷乱惶然中人影繁动，声音嘈杂，夹杂着帝王的怒吼和女人的哭泣。

　　玉函宫内，孙皇后满脸泪痕瘫软在地，早已没了平日里的端庄美丽，她哭喊着：“皇上，你最疼荣安了，你一定要找到她啊皇上……”

　　有皇宫护卫焦急地进入大殿，面色沉重道：“皇上，和公主一起失踪的还有一个宫中乳嬷，公主可能已被贼人带离出宫，算算时辰，只怕现在已经离开了皇城……”

　　商松又怒又气，一口血气涌上嗓子眼，差点就站不住跌下龙椅。

　　“公主在宫中遭人劫持，你们居然一点察觉都没有，朕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有何用！”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失踪了，商松如被架在火上烘烤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孙皇后又哭得他心烦意乱，此时除了加派人手，别无他法，心急之下他拍案而起，“给朕找，把皇城所有士兵召集起来，哪怕把整个釜国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荣安公主！”

　　孙皇后哭得嗓子都哑了，得知女儿已经被带离皇城，她不顾一切地往宫门外冲去。

　　被宫人们劝阻拦下后，她蹲在地上，仰天嘶声哭喊：“荣安——”

　　凄厉的一声嘶喊响彻了整个釜国宫殿，饱含着一个母亲对女儿浓浓的爱与担忧，经久不息地回荡在宫中。

　　*

　　马车里，商久捧着一个粗饼艰难地啃着。她停下来，微微抬头，透过车窗看见外面白玉盘般的月亮。月光洒进她的眼中，落在她的脸上，头发上。

　　她眼眶湿润，有泪落下。

　　她想母亲了，如果母亲知道她现在的处境，该有多担心多难过啊。

　　商久在宫里生活了十五年，从小到大，看到最多的，便是用又高又厚的红砖砌成的宫墙。她常常抬头望天，那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天地，她以为世界就这样，只有这么大。偶尔听宫人们提起外面的天地有多么宽广有多么精彩时，她压根儿想象不到是什么样子，做梦都想去看看。
　　如今她算是亲眼看到了，这一趟不仅翻山越岭，还坐了船渡了河，那河很宽，商久一度以为自己见到了画本子里的海。

　　为了不让别人起疑，这对兄妹很谨慎，经常夜里赶路，白天遇人盘查，他们就把商久打扮得灰头土脸，谎称是他们的疯女儿。

　　手里的粗饼好干，咽下去时喉咙好像被咯住了一样生疼。

　　商久说：“我要喝水。”

　　中年女人上下瞟她一眼，递给她一个水袋。

　　商久接过水袋，仰头咕噜噜猛喝几口，喝得太猛，差点被呛住。她咳嗽两声后还要再喝，中年女人一把夺过水壶，“行了，喝多了又该尿急。”她瞪着她，威胁道，“你最好放老实点儿，不然，就让你拉裤兜里。”

　　中年女人转身离开马车，商久愤恨地回瞪她的背影，然后大张着嘴，朝着手里的饼子，一口贝齿狠狠地咬了下去。她幻想自己咬下了女人身上一块肉，然后吞吃入腹。

　　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商久头发都长长了一大截，终于有一天晚上，他们不再赶路了。两人突然消失，她被留在马车里许久。商久陡然害怕起来，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

　　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只大手，紧接着是一张可怖的脸，一道长而粗的刀疤横贯在这张脸上，让人生畏。

　　“你别过来，”商久要躲开他的手，可还是被他一把抓了出去。

　　刀疤男人揽住她的腰，把她扛起就跳下马车。

　　商久被颠得东倒西歪，腹部被挤压，差点吐出来。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被丢在地上。

　　“王爷，人带到了。”

　　商久趴在地上，只见一对金缕墨靴缓步走来，停在她眼前。她挣扎着抬头，往上是一双笔直的长腿。此人个子很高，她头颅已经仰得最翘，却只能依稀看到他半截削瘦的下巴，她想撑起身体将他看仔细，却因为胳膊肘尖锐的疼痛不得不放弃，轻声呢喃：“好疼。”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似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荣安公主？”

　　磁性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既然知道我是荣安公主，那还不快放了我。”女孩儿声音娇细，嘴里放着狠话，可气势全无。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看向那对中年兄妹，语中含冰：“你们确定她是公主？”

　　浑身脏臭不说，一张脸更是不堪入目，黑的黄的灰的紫的，东一块西一块，简直一塌糊涂，确实很让人怀疑她公主的身份。

　　中年兄妹见他不信，有些急了：“七王，这就是荣安公主，千真万确。”

　　储北辰仍旧有些怀疑，传闻中荣安公主容貌举世无双，可眼前这丫头怎么看都与举世无双这四个字不搭边。不过这兄妹二人的命攥在他手里，应该不敢糊弄他。

　　中年女人抬头正色道：“七王殿下，这世界上没有我们兄妹二人偷不来的东西，你可以质疑我们兄妹二人的人品，不能质疑我们的能力。”

　　说完她指着商久，“她身上有公主的信物，盘山玉，王爷一看便知。”

　　储北辰示意下属搜查，他本想亲自动手，但商久脏臭得让他望而却步了。

　　刀疤男人从商久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他。
　　储北辰把玉拿在手中把玩几番，果然是极品盘山玉，釜国皇室信物。

　　见商久像一条蛆虫似的在地上蛄蛹着爬不起来，储北辰问中年女人：“她的手怎么了？”

　　“这丫头机灵得很，路上差点跑了，所以我们把她的胳膊折了。”中年女人说，“七王，既然你要的人我们已经带到了，你承诺的解药也该给我们了吧？”

　　“当然。”储北辰点点头，示意属下将解药给二人。

　　二人欣喜若狂，连忙接过解药，却发现只有一颗。

　　一颗？

　　两人脸色一变，“七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储北辰慢条斯理道：“你们带回荣安公主，这颗解药是你们的赏赐，但我要的是完好无损的荣安公主，而不是断了手毁了容的荣安公主，你们办事不利，解药当然只有一颗。”

　　他又说，“你们偷了我朝赈灾银，本是死罪一桩，是我向父皇请旨，免你们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兄妹二人，一人砍去双腿，一人砍去双手，你们可自行商量一下，砍谁的腿，砍谁的手。”少年用最轻飘飘的语气，说的却是如此血腥残忍的话。

　　商久在一旁看戏，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她暗中呸了一声活该，母亲说得对，恶人自有恶人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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