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

　　京畿的黄昏。
　　一行人，打着“宋”字旗号，马蹄声阵阵，奔驰而来。

　　领头的宋峥，身后带着外甥女陆奚岳与长子宋洵和，男女仆从紧随其后，则驱赶着骡车，车上载着行李、粮秣，以及几口紧闭的木箱。队伍最后精锐士兵，身披轻甲，佩刀整齐，目光炯炯。

　　“停下休整！”宋峥喝到。

　　陆奚岳下马，看见路边，有一处小摊。
　　摊位前，有一位道士。他身披青灰道袍，潦草又邋遢。
　　摊前陈旧的木牌上，苍劲的字迹赫然写着：“铁口直断”。

　　“道士算命？”陆奚岳微微眯眼，眼中闪过一丝兴趣，随即不由自主地走向摊位。
　　“舅舅，那里有个道士，我去看看就来！”她向领头的宋峥说道。

　　那道士斜倚藤椅，手持折扇，半阖双目，神色慵懒。
　　“道长，这厢有礼了！”陆奚岳轻声说道。

　　道士慢悠悠地睁开眼，他浑浊的目光见到她，突然一下变得清澈。
　　“诶？”

　　只见他缓缓打量着陆奚岳，慢慢惊喜地坐直了身体：
　　“嗨呀！！”

　　“道长认得我？”陆奚岳奇怪地说道。
　　她轻轻走近那道士。

　　只见那道士慢慢站起身，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凤鸣高阙，惊雷落，万千星子……”道士嘴唇蠕动，似乎自言自语，却又语气颤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奚岳，眼神竟渐渐浮出一种诡异的、压抑不住的狂喜。

　　突然，
　　他猛地扑上来，钳住陆奚岳的臂膀，狂喜着，口中念念有词：
　　“七星连珠……凤鸣九霄……紫微星出……圣人现世！”

　　陆奚岳吃痛，反手就欲将人甩开，却在那一瞬，瞥见他眼中竟有泪光闪动，目光中竟然带有一丝……
　　虔诚？

　　只听得他向天空张开双手，疯狂地大笑：“成了！成了！”
　　那声音，竟然如天雷滚滚、电闪雷鸣。

　　忽的，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卷起尘土。

　　“成了——！我成了——！”

　　狂风中，他忽地松开陆奚岳，
　　他双手摊开，后退着。随即举着双手，狂喜地转身朝林中狂奔。风中扭曲的道袍在夕阳下飘起，如一团残云裂风。

　　跑出几步后，他猛地回身，盯着陆奚岳，嘴角咧出一个微笑的弧度。眼神疯癫，似哭似笑。

　　下一瞬——整个人竟“嗖”地一声，诡异地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余原地摊位空空，道袍无痕，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陆奚岳站在原地，身上还留有那道士抓的痛感。
　　她皱眉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风停，道士遗落的一个纸条，便缓缓旋落脚边。
　　她弯腰拾起，那纸上写着四字：
　　“天命在卿。”

　　“哎呀！好大的风。”宋洵和走过来，疑惑道，“道士呢？”
　　陆奚岳收起纸条，笑道：“他收摊了。”
　　“走吧！”宋峥在远处招呼道，“咱们要在天黑之前到陆府！”

　　屋内暖意洋洋，檀木香隐隐。红木圆桌铺上了暗纹锦布，上面已然摆好，各色佳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陆府，今日大摆宴席，仆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陆府，
　　乃当朝兵部尚书陆琦府邸。夫人宋嵋，是北境霜戎王兼防御使——宋峥的胞妹。
　　二人只得了两个女儿。
　　陆奚岳与陆棠宁。
　　长女十八岁，次女十岁。

　　众人觥筹交错。
　　瓦罐里小火轻熬着浓郁的肉汤，精致的青花瓷碗里盛着鲜嫩的羹食，铜壶中温好的酒散发着醇厚香气。炉火轻燃，偶尔发出“噼啪”一声，几盘烤得金黄、冒着油光、撒上孜然的羊肉串。

　　陆奚岳拿着羊肉串逗小棠宁。棠宁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姐姐的手：“阿姐，我抢到了！”逗得陆奚岳咯咯直笑，捏了捏妹妹的脸。

　　突然，
　　“新的皇帝陛下叫什么名字呀？”陆棠宁问道。
　　“璎珞的珞，宣告的宣。”陆奚岳在她小手上一笔一划写着。
　　“那新的皇上要登基了”陆棠宁以稚嫩的声音问道，“哪家姐姐会进宫呀？”

　　宋嵋笑道：“这谁能料得准呢？后日等册封了皇后娘娘，之后才能知道呢。”

　　陆奚岳道：“袁家姑娘不进宫吗？我离京前，听说她与太子情投意合。”

　　宋嵋道：“是，但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先皇金口玉言说，结袁王两姓之好。”

　　陆奚岳陷入沉思：“这……”

　　宋嵋道：“但谢家女儿，恐怕是要入宫的。苍壁王谢氏与新皇渊源颇深，自太子之时便忠心追随，如今镇守西境，握有商道与战事要津，深得信赖。”

　　“然而，谢家虽镇边有功，朝堂却未曾扎根太深，若要真正稳固谢氏地位，入宫几乎是必然的选择。谢氏女进宫，一来可笼络人心，二来也可作为制衡旧贵的一枚重要棋子。”

　　宋峥道：“苍壁谢怀恩，宝刀未老啊，那可足够忠心。麾下女婿马韬略，还有咱们寒州老狄的堂弟，骁勇善战。”

　　宋峥好像想到了什么，笑道：“他孙子谢承钧是个狠人，而立之年，成了苍壁府璇霁州的知州。这番上京调任，恐怕也会被新皇重用。”

　　宋洵和神色沉稳，微微点头道：“谢承钧此番上京，确实不只是寻常调任，恐怕朝廷已为他安排了新的位置，谢家或许将正式踏入朝堂核心。”

　　宋嵋叹息一声：“罢了罢了，今日也晚了，人多口杂的。不谈此事了。”

　　“今日早些歇息，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宋嵋起身笑道。

　　众人纷纷笑着称是。
　　仆从点了灯引路，众人往客房方向走去。

　　陆奚岳落在最后，宋嵋亲了亲陆奚岳，说道：“岁岁去休息吧。让茗雪和莲青服侍你梳洗睡下。青柠会武，还是像在北境一样守着你。”

　　“嗯嗯，娘亲你也早些休息。”
　　只见宋嵋轻轻抱起有点打瞌睡的陆棠宁，并一众仆妇，离去。
　　沿途烛火明灭……

　　陆奚岳唤来鬟婢，舀水梳洗。
　　莲青轻手轻脚地将盆端至门外倒掉，又迅速折回，关了门。茗雪正收拾着的衣物，将湿漉漉的丝帕挂在屏风后的木架上晾干。莲青又奉上一碗热腾腾的姜茶。

　　陆奚岳拿了一本兵书，就着暖炉子，边看边烤干头发。忽听见前门外有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陆奚岳警觉起来，迅速拿一根簪子绾了发，示意茗雪与莲青正常干活，轻声吩咐青柠从后窗出去，绕到前门。青柠翻窗而出，陆奚岳则拿起因洗浴而放在桌上的随身匕首，轻轻走近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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