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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烬?剐鳞
红烛烬
我望着铜镜中满头珠翠的自己,腕间金铃随着梳头嬷嬷的动作叮咚作响。这铃铛本该摇曳在青丘女子蓬松柔软的尾尖,宣告着欢喜与新生。如今却孤零零挂在人族的婚镯上,沉甸甸的,像一道精心打造的枷锁,锁住我最后一丝妄念。
“公主真真是老身见过最美的新娘。”嬷嬷将最后一缕发丝盘进凤冠,语气谄媚。我盯着她袖口沾着的银白绒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那是青丘幼崽特有的胎毛,还带着熟悉的奶香,是哪个可怜的小家伙,连化形的机会都没有……
门外的喜乐突然停了。
萧执踹开房门,带进一阵寒风,我闻到了雪松香下浓重的血腥气。他一身玄色婚服,衣摆处金线绣的龙纹张牙舞爪,正咬着我的狐尾图腾,活像一个恶劣的玩笑。
“都滚出去。”萧执声音冰冷。
侍女们如蒙大赦,逃也似地退下。最后一个离开的丫鬟,慌乱中袖中掉出半块安胎药渣。我认得那药渣,青丘女子有孕时,为了避免化形不稳,都用这个。我弯腰去捡,萧执却用剑尖挑起我的下巴。剑锋上凝着冰霜,寒气逼人,那是用我族人的血淬炼的寒铁,专门用来对付我们。
“殿下连合卺酒都要用琉璃盏?”我瞥见案上剔透的酒杯,喉头一阵腥甜翻涌。琉璃盏专克妖族,饮下合卺酒,便会痛彻心扉。他是要我时时刻刻记住,这桩婚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酷刑。
他低笑一声,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我腕间旧疤。那是百年前他中蛊毒时,我剜心取血留下的。“公主当年用尾巴缠着本宫解毒时,可没这般娇气。”他语气轻佻,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
当年情深义重,如今看来,不过是笑话一场。
酒液入喉如吞刀片,我强忍着灼痛咽下。龙凤烛突然爆了个灯花,掺着鲛人泪的蜡油滴在我手背,烫出缕缕青烟——青丘灭族那日的焚天业火,也是这般景象。我疼得指尖发颤,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叮——”
一个系着红绸的铃铛从萧执袖中滑落,骨碌碌滚到我脚边。我认得它,百年前,我亲手将它系在他的剑穗上。那时我们两情相悦,这铃铛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如今,银铃沾满褐色的血渍,还缠着几根焦黑的狐毛,像是在无声地控诉。
我猛地站起,宽大的嫁衣拂翻了琉璃盏。碎片割破掌心,鲜血瞬间涌出,溅在他眼尾,竟泛起诡异的金芒。萧执眼神一变,突然掐住我的腰将我按在喜床上,龙凤呈祥的锦被下,赫然铺满了柔软的狐尾绒毛!
这些绒毛……我瞳孔骤缩,心痛如绞。
“这就受不住了?”他咬住我颤抖的耳垂,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我颈间,掌心顺着脊骨滑向尾椎,声音低沉沙哑,“待会儿,还要带公主看件‘大礼’,那才是重头戏呢。”
地牢的阴冷如跗骨之蛆,我一个哆嗦,喜服上的东珠碰撞石壁,发出细碎声响。这声音,像极了幼弟被屠那日的哭声,一声声敲在我心上。我那可怜的弟弟,被我亲手塞进洞窟,我哄他,日落就回,可如今,洞口的藤蔓都该爬满他的墓碑了。
血腥气浓得化不开,还混着熟悉的冰莲香。我腿一软,扶住石壁,黏腻的触感让我一阵恶心,是朱砂符咒。萧执举着火折子,笑得让人发毛:“这镇魂符,还是公主当年亲手教我的。”
火光骤然亮起,我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数百条狐尾悬在穹顶,密密麻麻,像一片倒挂的死亡森林。尾尖的金铃在阴风中摇曳,奏着诡异的往生咒。最末那条银尾,系着褪色的红绸,那是我三百年前为救他母亲自断的第一尾。那时,少年将军跪在青丘山门外,额角磕出的血,把霜雪都染红了。
“公主数清了吗?”萧执从背后扣住我抓向狐尾的手,指尖沿着每条断尾的疤痕划过,“你每多恨我一分,这里就多一条你的同族。”
幼狐的哀鸣突然响起,撕心裂肺。我像疯了一样撕扯那些狐尾,直到在墙角铁笼里看到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那是一只怀胎的母狐,爪心里紧紧攥着阿箬今早送我的绣帕。
“看来公主认出这只畜生了。”萧执一脚踢翻铁笼,母狐隆起的腹部渗出血水,它呜咽着,像是求饶。“今早你的好侍女送来安胎药时,可没说是为它求的。”
我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味。早上阿箬的确红着眼眶,我还以为她是被嬷嬷责骂,将最后半块狐灵玉塞给她护身。现在,那玉佩正挂在最新一条狐尾上,沾着胎毛和血,刺得我眼睛生疼。
一道惊雷劈下来,震得地牢都晃了三晃。借着闪电的光,我终于看清,每条狐尾上都刻着“癸亥年七月初七”。那是萧执初遇我的日子,也是每百年天劫降临之时。这狗贼,心也忒黑了!
“殿下可知剜心的滋味?”我一把扯开嫁衣,露出心口狰狞的疤,抓起一块碎琉璃就往伤口上抵,“不如把这颗心也挖去炼药?反正它还在犯蠢,还为你这负心汉跳动!”
血珠溅上他睫毛,密室暗格轰然洞开。我看见冰棺中躺着一个萧执,穿着残破的战甲,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右手紧紧握着半块狐形玉佩——与我腰间那块,正好拼成一对。
暴雨跟不要钱似的,穿透石缝砸在我脸上。我看着眼前这个腕生龙鳞的“萧执”,突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三百年前那个雷雨夜,少年将军也是这样浑身是血冲进天雷阵,把我残缺的元神护在怀里。
“你要看苍生,我便替你看。”他当时一边吐血,一边还笑得出来,“但你要答应我,下次天劫……记得躲远些。”
假萧执捏着我的下巴,逼我去看城墙上新挂的狐尾。闪电划过,照亮了阿箬的断尾,她今早绣的并蒂莲帕子在暴雨中飘摇,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我一口吞下染血的琉璃片,在意识消散前咬破舌尖。招魂阵亮起刺目的红光,假萧执腕间的龙鳞一片片剥落,露出深可见骨的焦黑伤痕——那是天罚,也是他守护我的印记。
“阿沅……”他惊慌失措的声音被雷声吞没。这是三百年来,他第一次这样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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