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寄不出的信

　　林栀夏藏在画室窗帘后数到第57片银杏叶时，物理实验室的灯准时亮了。暮色顺着试管架流淌到她的帆布鞋尖，那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在给离心机贴上编号——43号标签被夕阳烫出焦褐色卷边，像极了她素描本里反复修改的星云轮廓。
　　"第三颗纽扣还是系错了。"她蘸取钴蓝颜料在窗玻璃上描摹他的侧影，松节油混着硝酸银的气息在纱窗孔隙里交织。这个角度能看见他实验台摊开的《天体物理年鉴》，书页间露出的滤纸标本浸着某种荧光液体，比她调色盘里的群青更接近宇宙的本色。
　　画架突然震颤，未完成的星轨图飘落在地。林栀夏俯身时听见纽扣崩落的清响，抬头正对上江序隔着双层玻璃的注视。他的金丝眼镜滑至鼻梁，镜片反光里盛着窗外未亮的路灯，像两颗被人提前点亮的星辰。
　　"美术社活动时间截止到五点。"他的声音透过换气扇叶片切割成断续的电子音，"你在做铊元素写生？"
　　林栀夏的画笔僵在半空，颜料滴在实验楼安全守则上，恰好圈中"禁止跨学科干扰"的条款。她这才注意到整面西窗贴满铅箔，自己的画架正卡在辐射警示标志的阴影里。
　　"我在记录...记录光污染对星空的影响。"她将画板翻转，三月未完成的猎户座星云图暴露在暮色中，丙烯模拟的星际尘埃里藏着十七个江序的缩写字母。
　　江序的镜链扫过腕表表盘："夏令时日落是18:42分，你现在捕捉到的..."他忽然举起激光笔，翠绿光斑穿透玻璃落在画布，"是仙女座大星云穿过平流层气溶胶的散射光谱。"
　　无数金色光尘在颜料表面跃动，林栀夏的瞳孔微微收缩。那些被她反复擦拭的失败笔触，此刻竟在激光干涉下显现出立体的星轨，仿佛真有一束穿越250万光年的光芒栖息在她的画里。
　　"要试试真正的深空摄影吗？"江序的指尖掠过窗台上枯萎的绿萝，叶片背面浮现出荧光笔标记的公式，"用钇铝石榴石基板代替画布，可以保存三分钟的真实星轨。"
　　林栀夏的呼吸扫过玻璃上的钴蓝侧影："教导主任说会干扰射电望远镜..."
　　"所以需要美术社的静物柜打掩护。"江序打开气密传递舱，银色储存罐滚落在她脚边。罐体冷凝水划过她新涂的浅樱色甲油，蒸腾的寒气里浮动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桂花香——那是母亲临终病房窗外的气息。
　　实验楼顶层的警报器突然嘶鸣，林栀夏抱着储存罐退进消防通道。逆光中看见江序的白大褂染上橙红晚霞，他正将某种琥珀色液体注入培养皿，侧脸与她素描本第43页的涂鸦完美重合。
　　安全出口指示牌的绿光里，储存罐表面渐次亮起星图。林栀夏认出这是江序竞赛获奖项目"星际介质偏振观测"，此刻那些冰冷的磁场线正在她怀中坍缩成玫瑰星云的形状。
　　"别对着呼吸。"江序的声音从上方环形走廊坠落，"你手里的猎户座大星云，是透过我父亲在锦屏地下实验室的暗物质探测器捕捉的。"
　　林栀夏的指尖结满霜花，储存罐突然投射出全息星图。在M78星云的光斑深处，她看见母亲的名字闪过医疗档案特有的蓝色编码——日期定格在2003年4月3日，正是江教授量子生物学项目启动的时间。
　　暮色吞没了最后一线天光，物理实验室的灯骤然熄灭。林栀夏听见离心机停止运转的嗡鸣，以及江序白大褂摩擦金属台面的轻响。当她的瞳孔适应黑暗时，发现整面西窗的铅箔都被撕去，暴露出背后巨大的射电望远镜阵列。
　　江序站在漫天星河投下的光栅里，将浸着荧光的银杏叶标本放入她手心："三分钟后，这片叶子会记录地球自转产生的多普勒频移。"他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转瞬即逝的公式，"就当是...赔你的纽扣。"
　　林栀夏握紧叶片，叶脉间游走的磷光突然暴涨。整座实验楼的地基深处传来弦乐器般的共振，她看见所有培养皿里的菌落同时朝北纬32°02'方向倾斜——那是她家老宅的坐标，也是母亲骨灰盒上的锈蚀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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