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怀安

　　一大早6点，天刚蒙蒙亮，文柏已经在赶往高铁的网约车上。昨晚加班到凌晨两点，现在的他睡眠不足，不停打着哈欠，苍白的脸上难掩倦容。

　　踩着点进了高铁车厢，文柏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旁边是一个戴着耳机的长发女孩，正吃着早点。文柏放下小桌板，直接趴在上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睡会儿。迷迷糊糊，似梦非梦中，一阵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了。

　　“你们这是逼我去死！我死了你们就消停了是吧。”文柏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哭红了的双眼。视线交错，文柏赶紧移开了目光，从包中抽出几张纸递给了女孩。

　　女孩接过纸道了声谢，文柏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文柏把头埋进双臂间，想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上个月清明节，文柏被爷爷催着回了一趟老家，家人看到他显得很高兴的，各种嘘寒问暖，真情或是假意，但聊着聊着所有人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催他赶紧去做手术，正经取个媳妇。

　　文柏成年后已经不知多少次明确了自己的立场，他不会去做手术，他这样很好，他认可自己，接纳自己，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所谓纠错，通过手术做个所谓真正的男人。

　　但很显然，所有人都听而不闻，爷爷和父亲甚至下通牒称再不做手术，就不认你这个儿子/孙子了。想到这里，文柏一阵叹息。

　　行驶了三个多小时，动车到站了。大学同学范明来接他，两人大学时关系还不错，毕业后范明回到老家，两人就断了联系，但因为都从事律师工作，因此这两年因为工作关系联系上彼此，沟通交流逐渐多了起来。

　　接到文柏后，两人在车里寒暄了一会儿，谈了谈文柏这次接的案子。两人虽然都是从事律师工作，但文柏主攻刑事辩护，范明更多的是从事非诉讼业务，因此两人的交谈点到为止。

　　文柏下午就要会见，因此为了赶时间，午饭范明定在了看守所附近的餐馆。吃着饭，两人聊起了几个同学的近况。

　　“陈锐去年年底离婚了，女儿归前妻，自己一个人跑到非洲去了。”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文柏还有点诧异，”愣了一下
　　“哦，是吗？”
　　“我也是听许苏说的，他俩一直有联系。”说完气氛有点微妙，范明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菜，沉默了。

　　文柏轻笑了一声“你们可能不相信，我是真心希望他好好的。”
　　“哦，是吗？”
　　“爱信不信，没劲。”

　　“我是真好奇，当初你们是因为什么分手的？你说实话。”
　　“就是不合适呗”
　　“你骗鬼的吧？一直用这话敷衍我们。”
　　因为什么原因分手呢？

　　〖文柏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傲慢精致的脸，双眼从下到上，从左到右像是审视一件摆在货架上的商品一样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血红的嘴巴上下开合。

　　说道：“光看外表，长得真是不错，一点儿看不出来呢，太可惜了不是女孩！我们家是不可能接受陈锐娶一个同性的，不男不女的就更不可能。”

　　文柏感受到了被蔑视的屈辱，虽然从小到大各种异样的目光不断，负面、甚至侮辱的言语也不少，但现在的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议论他，偷偷笑话他的懵懂稚童，也不是面对别人的恶言恶语，伤心无助的少年。

　　他已经长大了，他认为他有力量消化这一切，但这一刻，来自陈锐母亲口中的恶言恶语还是让他情绪上涌，两眼发红，他用尽全身力气努力忍住了，才没能让眼泪滑下来。

　　接着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声说道“阿姨，您误会了，我从没想过跟他结婚，我跟他只是因为彼此有好感所以交往看看，我知道婚姻跟爱情是两码事，况且我们都还小，怎么可能想到结婚的事情，您多虑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感觉我们不合适，我正准备跟他分手呢，您放心。”

　　“那我就相信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然你的事情有多少人会知道就不一定了。”
　　“我说到做到，希望阿姨你也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我的情况。
　　“那当然，只要你们分手，我犯不着做这些。”

　　文柏努力维持他的体面和倔强，等陈锐母亲离开后，才坐在咖啡厅的沙发上不停流泪。哭了一会儿他的内心平静了一些，算了，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面临这些，这一天还是来了，就这样吧。

　　他坚信自己的身体不是一个错误，他一直记得有人对他说，所有生灵的本质都是纯净的灵魂，人类的肉身只是灵魂体验这个世界的工具，某个灵魂选择某一个工具，只是他需要用这个工具来体验这个工具能带给他的经验，这个工具只有合不合适，没有好坏、对错。

　　至于从没想过跟陈锐结婚？那时候在他眼里陈锐那么好，他满脑子都是陈锐，陈锐跟他说两人毕业后就结婚，他想继续考研，但担心家里不支持，陈锐就承诺他毕业以后工作挣钱供他读研，他还感动了好久呢。

　　那一刻自尊心极强的文柏说了违心的话捍卫了自己的尊严，爱情固然重要，但这世界上比爱情重要的东西多了，不是吗？他从小就明白这一点。陈锐是很爱他，但陈锐没有能力让家人接受他，所以没有必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下去，浪费彼此的时间，那时候对于他们来说分手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没什么”文柏回过神来。
　　“你当初真的太绝情了，陈锐为了挽回你，做了多少事情，你都毫不动摇，他最后都自暴自弃了。”

　　“我....”“他为了追你，才跟我们宿舍的人打成一片，不然他一个工商管理学院的，天天跟我们法学院的几个男生泡在一起做什么，后来你搬出去住，他还是时常过来。”

　　“哦，是吗？”“对呀，一直想挽回你，我记得差不多半年他才消停，可能认命了。”
　　“半年？不算太长，时间会治愈一切的。”
　　“多好的一个人，后来变成那样，真的是一言难尽呀”。

　　文柏对此一脸疑惑。“你不知道？”
　　“怎么？”
　　“他后来不去上课，天天在宿舍玩游戏，之后又交往了几个对象，有男有女，把他父母气死了。”
　　文柏听着竟觉得有点心疼，默默低语“怎么这样呢？不值得，不值得”。

　　“我们也劝他呢，但劝不住，后来毕业不久就听说他按照父母的安排跟一个女孩结婚了，婚姻生活也是过得鸡飞狗跳的，现在离婚了也算是解脱了，但可怜了孩子。”

　　正说着范明看文柏脸色不太好，就没有接着说下去。两人吃着饭，文柏时不时看看窗外奔流不息的车流和匆匆行走的路人，心里默默地想，干嘛那样作贱自己呢，真傻，人都该往前走，过去的已经成为历史，怎么也改变不了，能抓住的只有当下和未来呀！

　　吃完午饭，跟范明道了别，文柏来到看守所，远远地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短发，穿着米色连衣长裙，走近了才发现女孩化妆很重，五官小巧，仔细看能发现她眼睛红肿，眼神散漫。
　　“你是黎小曼？”
　　女孩脸上展开了一点笑容，抿了一下嘴唇“是的，您好文律师”。
　　“你从公安了解到的案情，之前已经跟我说了，我现在马上进去会见你的父亲了解案件的详细情况，你还有什么要跟他说的，或者问他的吗？”

　　“嗯，请告诉他，我不怪他，要活下去”说着女孩已经有了哭腔。“好的，别着急，等我出来。”

　　将相关手续材料拿给看守所工作人员进行登记后，文柏在会见室见到了犯罪嫌疑人黎五。黎五被监所警察带进来的时候，文柏看着他的身影，有一丝讶异，因为黎五四十三岁，但个子很矮，目测只有155，乍一看文柏还以为是个侏儒，他的脸很宽，颧骨突出，两眼无神，人廋得脱了形。

　　很快文柏就从询问中了解到了他这么矮的原因，他出生在西南省份的大山里，从小家徒四壁，母亲生养了十一个孩子，活下来八个，他感觉自己小时候从没吃饱过饭，恶的发晕的时候甚至啃树皮解馋。13岁就跟随姐姐从大山里来到城市打工，一个字也不认识，甚至只会讲民族语言，因为小只能跟着姐姐做些零活，到处讨饭。

　　由于身材矮小，体力也一般，无法做一些重体力活，长大后他在餐馆后厨洗碗，打扫公厕，再接下来就捡废纸捡垃圾卖，他慢慢从中做出了经验，将这门生意做大，接着娶妻生子。

　　“案发那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你详细跟我说说。”
　　“我，我，律师我不想回忆了，我，我，算了，你不用帮我辩护，我只想赶快去下面见我的孩子们”魏五突然情绪崩溃大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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