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殇

　　稀为人知的小镇，叫江口。江口的每户人家都过着安贫乐道的生活——包括我家。
　　我家是个架构庞大，安静得如同坟墓的地方，是江口最大的一户人家，每天进进出出很多人，神神秘秘、遮遮掩掩，连我都搞不清这是在搞什么。江口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的家——然风山庄。
　　我叫酆鸼，名字难写又难念，是然风山庄的主人酆然的千金，也就是然风山庄的大小姐，从小困在这片山水中，从未离开过半步。我真的很想去外面看看，但娘说你个小孩，在家里看看书，抚抚琴，做做女红就好，何况你还比别人多了一样事情可做——你不是还好练武的不是？
　　……女红……妈妈呀！我不会的！汗一个先~不过其它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但玩劣如我终究还是捺不住安分的，万事只求个大概，于是便空出很多时间来。

　　“药伯，绣儿在么？”我到医馆找绣儿玩。
　　“是酆小姐啊！绣儿她病了，小姐有事？”药伯在捣鼓一堆绿绿的药材，见我来便毕恭毕敬站好。
　　“您怎么又这样叫我，叫我酆鸼就好，像娘那样叫我鸼儿也成！”我不住地朝里屋张望，“绣儿还好吧？我可以进去看看她么？”
　　药伯笑笑：“一点儿小毛病罢了。小姐也知道绣儿从小有两个最爱——最爱哭，最爱生病。”
　　叫我小姐。我不高兴地撇撇嘴，不说话。
　　“倒是老生有件事不知可否拜托小姐……”药伯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事可做！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催药伯快说快说：“能帮得到忙的，我一定尽力！”
　　“……是这样，店里的药材不多了，你看我又要照顾绣儿，这……”
　　“我去！我去！”我激动地都快跳起来了。这么好的机会我怎能让它错过！
　　“那就拜托你了。”是错觉吧，药伯客气得令我不自然。
　　“现在已经晚了。药材要朝时带露取之，入药效果最好。小姐明早请早些来，老生会为你准备好一切的。”
　　我欣然应允。

　　没找着人玩，我悻悻回家了。在家门口，我感觉今天的庄子不怎么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呢？我想了半天才发现大门上挂了很多大红灯笼和彩带，不像坟墓了，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的感觉。我抬头瞻仰了一下大门上的匾额，是“然风山庄”没错啊～难道是爹爹要娶二房？不会吧！爹爹那么爱娘，况且平时也没见他和哪家姑娘眉来眼去的啊……莫非是东街的那个每天折一枝杨柳在小镇外的溪边河口装娘子的寡妇？一定是她！我早就觉得她每次看我爹的眼神不对了，哼……正要进去看个究竟，迎面撞上了丫鬟小琴。小琴见是我，一张嫌恶的小脸立刻转悲为喜：“小姐啊！您可终于回来了，大伙都等你好久了呢！”大伙？等我？我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气啦？！
　　正想着，小琴已经一边尖声叫着一边跑进去了。一大群人不知从哪儿忽然冒出来，打头的是爹和娘。没有那个寡妇，娘脸上喜洋洋的，爹也没着红袍，这使我安心了许多。“Happy Birthday to you!鸼儿！”爹第一个扑上来，念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洋文，让我迷糊，转身向娘求助。娘抚摸着我的头，眼里尽是慈爱：“傻女儿，你爹在祝你生日快乐呢！今天是你生日你都不晓得！”
　　哦！酱啊～
　　一个显然是已经喝饱了酒的猥琐大叔拎着一小坛酒吼道：“鸼儿！来！叔叔敬你一杯！祝你长得跟我娘子一样漂亮！”我朝酒坛里一探，居然是白酒！而且我见过他娘子，完全是一□□精。我向早已被疯狂的众人挤出三丈开外的父母求助，没想到爹微微一笑：“为了祝你十六岁生日快乐，我决定今天大赦。鸼儿你不仅可以破酒戒，而且你完全可以破了色戒！”众人大笑起来，爹和娘离我越来越远，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刚才的大叔显然是等急了，对我嚷：“你爹都已经答应了，你怎么还不喝！想我也是堂堂霹雳堂的二当家，你不给我面子是不是？还是你个小女孩不敢喝酒啊！？”我被惹怒了：“谁说我不敢啊！”捧起酒坛就狂灌，见底了还不忘学那谁把空坛子往地上一阵瞎倒。大家见我这么爽快，都摩拳擦掌地准备轮流来灌我。我不得不学那另一个谁，用内力由指尖将酒逼出。我的内力虽然少得可怜，但足以使我在众人都趴下的时候还屹立不倒。

　　夜里，宾客散尽。爹找我有事，神神秘秘的。“鸼儿，咱们来比划比划，让为父看看你最近长进了多少。”话音未落便展开了攻势，我本能一闪。爹落了个空。幸亏我平时虽然攻击的技术练得不到家，可闪人的功夫可是一绝……正沾沾自喜来的。爹剑锋一个疾转，抵住了我的喉咙。接着脚顺势一钩，我便扑倒在地。痛得我龇牙咧嘴：“阿爹啊~你下手也太重了吧！好歹我也是女孩子，怜香惜玉一下嘛……”突然，我不说话了。我听到爹长长的一声叹。为什么？为什么叹息？那样子的叹息，说不出的悲凉，还掺杂了许多我不明白的感情……是许多许多的，我还不能明白的感情。
　　他说：“你跟我来。”然后他进了书房。我心里狠狠地惊讶了一把——爹以前从不让我踏入书房半步，我只能远远的，在拐角处探出两只眼睛看那些貌似德高望重的前辈们从侧门进来进书房与爹议事。但今天为何……心里无由来地不安。
　　爹不知何时手中有了一本书。很旧的书，发黄的页，有一股微微的霉味，但保存得完好。爹开口：“女儿。”他这样叫我，更增强了我的不安。我说，叫我鸼儿！我说，叫我鸼儿呀！噙满泪水，这也是无来由的。我自己也被吓一跳，我到底在做什么？！
　　爹有好一会儿不说话，然后缓缓开口，声音无力：“女儿记住，这本书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得打开，平时一定要贴身携带，千万不可离身，万万不得丢失！”好象交代遗嘱般的气氛……呸呸！我爹是会长命百岁的！只是只是，这一切让我摸不着头脑……
　　夜深了，娘轻叩我房门。她说要同我一起睡，就像小时候那样。我靠在她的怀里，嗅着她温润的体香。她轻声吟唱，声音缠绵，柔软，指尖小心地拨弄着我的发丝，怜爱的眼神一步都未曾从我的脸上游移开去……她看着我睡去，然后起身离开。我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有月光倾泻在我脸上。良久，听到今夜的又一声叹息，一样的叹息。然后门“吱呀”一声，月光被硬生生地从我脸上收回。
　　今夜，我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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