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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头青
不过才出了正月,还是倒春寒的时节,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温颂一身月白对襟外裹着大氅,脚步匆匆。
如今已是昭化十八年了,去岁水患遗留以至于今年刚开春大名府街上就迎来了水患沿岸灾民,闹得是满城风雨。
朝中对此尚未听闻,大名府官员竟也无所作为,任这流民到处抢掠也不插手事务。
世道艰难,年前才因西北战事消磨误了户部给地方修筑堤坝的银两,今岁不过刚开了个头,蜀中便传来了山震的消息。
闻此噩耗朝野震惊,钦天监定此为国运不祥,正月都没过,首辅齐归晋便代帝前去泰山封禅祈福。
温颂是趁着齐归晋离京才出来的。眼下大名府虽行事荒唐,她却也不能乱了分寸暴露身份。便拿着来时带着的些钞票银两冒着寒疾行,想要为这些难民们讨个去处。
却不成想都是些得风便扯篷的,先后去了两三家皆无果。这下别说给他们安置住处,便是想置办些像样的厚衣也是不够了。
满头愁绪无果,瞧着云遮日头越来越暗,也只得先回去,待到明日再来看了。
压着冬日的边,天色总是暗下的快。温颂方进楼坐下,手边便被人递了杯热茶,那人瞧着外头天色,心有余悸道:“今日这外头风吹的吓人,多少人家的门户不是堵的严严实实?要你早说是一个人出去,我定是要劝阻的。”
裴至峤字望远,与她笔墨相交多年,坐下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问道:“你忙了一日可有收获?”
温颂将手中杯盏放下:“别说了,真心疼难民的没几个,反是乘间取利,恨不得趁机打家劫舍的多了去了。”
“那这条路子,竟是没有出路了么?”裴至峤皱起眉头。
他出身开封,往年也同这些难民一样,饱经沿河水患侵扰,自是能同情这些背井离乡的逃难人,闻言也是一阵苦楚,“咱们没有法子,那朝廷呢?”
温颂敛着眸说:“如今只是大名府涌入些难民,真论起来也算不得多,还不到上达朝廷的地步。”
“那地方官府也没有作为么?”裴至峤气不过,一时没控制住声量。
“且不说逃难来的百姓饱受流离之苦,就单说眼下大名府内,百姓被逼得连门都不敢出!都道混乱不过烧杀抢掠,如今这般他们都不管的么?”
“望远,你声响小些。”她瞧了一眼楼上挨着的两道门,已经被阖上。
裴至峤与他们同出开封,之前便有交情,此番同以举人身份上京,为的是半月后的春闱。
温颂瞧他,安慰道:“气这个有什么用,左右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言中颓意听得裴至峤一愣,当下也不再多言,将手上灯烛留下,就要上楼去。
温颂手撑在桌上,瞧着眼前不甚明亮的烛火,正在呲呲地燃着,忽然觉得眼前裴至峤的背影格外落寞。
夜已很深了,同行的两人都已早早睡下,只有裴至峤等到现在,还专程给她留着亮。
温颂看着他半晌,才出声道:“我明日想着去一趟知府宅,却不知对方是否乐意见我这无名小卒,你若起得来,明日便与我同去罢。”
裴至峤停了步子,片刻后转身叹着回:“我好歹还有个开封解元的名头在,明日便同你一起去试试看。”
温颂对他淡笑了一下,心里却是觉得希望渺茫,只能待明日看了。
翌日仍是灰蒙蒙的天,风不大,却格外寒,他们一早便到了知府宅前。
裴至峤与人恭敬递上名帖,见礼后便回身与温颂同立。管事的瞧着二人不过作书生模样,将名帖大致看过,只在‘解元’二字上多留了一眼,便干脆将二人晾在门前不理会了。
寒风拂面吹过,温颂却没知觉一样,挺拔端立在门前。
面前大门微张,府内却是静悄悄的,偶尔有路过的下人透着半边门打量,声音漏出来格外清晰:“大人又请了两个先生来做甚么,府里前些日子不是才送走了一批么?”
大缗以文立国,朝野上下也不乏大员请纳文人进府,可究竟是不是真的与人交谈切磋,却是另一番说法。
“胡扯甚么,大人的事岂是咱们这等做下人的可以议论的?再说你瞧他们像是正儿八经请来的么,外头风这么大往那一站,连门都进不来。”
裴至峤闻言眉头皱了起来,论君子行止,凡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岂能平白受非议?
温颂知道他的性子,宽慰地朝他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灰沉的天总是最难瞧出时辰,也不知站了多久,身后才传来一阵马车落轿的动静。
面前大门被彻底打开,出来的俨然是方才那名管事,堆了笑脸恭迎着:“沈公子贵人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
管事的姓张,因着在知府面前得脸,平日最是眼高于顶,如今这是碰上了哪个不能惹的活菩萨,竟这般哈腰谄媚?
温颂在心里思量,眸中的清浅半分不变,刚将眼梢往上一抬,就一不留神跟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眉宇间生的凌然,眸子里却盛着满目的清晖,瞧得她心头一动,默默移开视线。
眼见着沈公子对此人有兴趣,张管事连忙上前解释道:“这二人也是来找知府大人的,我们老爷不方便见客,便暂叫他们在这里候着。”
温颂觉得那位沈公子像是笑了一声,出口不乏打趣:“这是甚么话,偌大的知府宅竟是没有一处待客人的地方?”
温颂闻言,倒是想到了甚么,就着大开的宅门默不作声地打量起里面的光景。早在她出门前便过了辰时,如今这府里头却当真是静极。
那位沈公子显然也发觉了这一点端倪,好笑道:“本公子瞧着来来往往众多的仆役,竟没有一人敢发出大动静,莫不是你们大人睡到这个时辰还未起身?
张管事堆着一张笑脸,硬是没敢接话。
索性这个主儿一看就是放肆惯了,当即也不顾忌,笑着道:“这地方大员不必上朝廷议,过得就是舒坦啊。”
温颂不由在心里琢磨,说起沈家,大概也就只有江宁府那个名头最响亮。
她在一旁默默地瞧着人,却不料又一次与对方投来目光撞上,直接一阖眼将眸子垂下,端的一副谦和知礼。
所幸那人也没多计较,而是向张管事随意问一句:“既是来拜会的,那便是已瞧过名帖了?”
“这是自然,”张管事在冷风中笑得嘴都僵了,像是终于找到了个说头一样,连忙回道:“两位先生可都是有大学问在身的,其中一位便是今次的开封解元呢!”
脸上丝毫不见方才的轻慢,声音讨喜得竟像解元先生是他家出的一样。
“开封解元,裴至峤?”那位沈公子转过身,光明正大地看向他们二人,目光却是直接准确无误地瞧向了裴至峤。
温颂心思才一动,便听他开始责怪起张管事来:“你白活一把年纪,真是太不会办事了。”
只见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裴至峤,才说道:“本公子是此次的江宁解元,而这位裴先生是开封解元,如今同在大名府乃是多大的缘分,居然还有让登门拜访却被拒在门外的道理?”
说罢,也不待张管事狡辩,他走到温颂与裴至峤中间,自来熟似的用手拢着两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进了府。
张管事只得跟在后面打笑脸,也没敢多说甚么,只待人往屋里去了,才赶忙指了身边的一个小厮使唤,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去叫老爷起身。”
说完,就又恢复了笑脸,跟着他们一同进了会客堂。
裴至峤瞧见那张管事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嘴脸,心里不虞,面上也没甚么好脸色,倒是温颂一直挂着淡淡地笑,面色如常,替他接下奉上来的茶盏,放在一旁的桌上。
三人还没坐下片刻,温颂垂着眼不想跟人再一次对上视线,就见方才还不方便见客的知府李勤民一脸谄媚地笑着走了进来:“昀庭世侄贵人多忙,一路远道而来实在辛苦,家中老夫人一切安好吧。”
沈昀庭,京城工部沈尚书的独子,养在江宁府老太太膝下的沈家公子。
温颂垂着眸,瞧起来低眉顺眼的模样,在李勤民这句话以后,终于把眼前人的身份确定了。
李勤民年过不惑,看着却年纪轻些,身材高大魁梧,几步走来的气势颇具官威,朗笑着谈家常时却又让人觉得亲和。
沈昀庭从位上起身,客套道:“祖母身子健朗,临行前知道我此行是来大名府,还让我代她向世伯问好。”
温颂观察着,一时觉得两家像是世交,可仔细一听,又觉得不太像。
若说方才张管事的一句‘贵人’是在客套,那么李勤民好歹是一地知府,又是长辈对待小辈,如何用得上‘贵人多忙’来说。
温颂又抬眸子看了一眼沈公子,此人容貌气度皆是上乘,说是人如珠玉都不为过,可是贵从何来?
仅仅是因为世家公子与工部尚书之子的名头么?
李勤民直到与人叙完旧,才察觉旁边还有两个人,不由看向沈昀庭:“世侄与这二位是……”
沈昀庭正在位上吃茶,闻言拨弄了两下盏盖,笑着开口:“这两位先生不是来找世伯的么?都在门外站了快半日,怎么,世伯竟是不知?”
李勤民一时语塞,只要不是大名府的天塌了,府里的下人绝对不敢为这点小事叫他起身。
温颂心知自己该开口了,终于从偏座上起身,行至堂下跪礼,然后道:“回李大人,草民今日前来所为难民入府一事,希望李大人能下令大名府的百姓迁集,将空余居处暂让一些与流民,好让他们顺利些过完这冬春交替的难挨日子。”
裴至峤脑子慢半拍,但见状也跟着起身,在温颂身边跪下道:“在下开封解元裴至峤,恳请知府大人开恩。”
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沈昀庭在一旁吃着茶,连头都没抬。李勤民心里却是震怒,两个既无科考功名,也无家世背景的无名小卒竟敢在知府宅里大放厥词,管起来他大名府的事?
今日若非有旁人在,不好拂了贵客捎人进门的面子,他早就把这二人轰出去了。
当下也只是装着样子,长辈似的笑了笑道:“你二人说的轻巧,迁城一事岂非儿戏,由得你们说迁便迁?”
“确实并非儿戏,实在是事关外城无数流民们的性命,才敢斗胆来请李大人,知府大人身任大名府的父母官,想必不会对城外的难民见死不救。”温颂跪着直起身,话中并不退让。
言中理直气壮,胆大妄为之意,令只在一旁吃茶,原本不打算帮这两个愣头青的沈昀庭侧目,不由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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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女扮男装,女扮男装,女扮男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