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NPC安保日常

　　下雨的黄昏，打在警卫室屋顶的雨声包覆了夏敛，一股淡淡的雨水味道越过玻璃窗，环绕在他周围。

　　警卫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小区连不了网，收音机频段乱跳，滋滋啦啦地轻响，最后停留在唯一一个频道男播音员含混不清的天气预报上。

　　“阴天，局部地区有阵雨……”

　　……昨天的天气预报还显示根本不会下雨。

　　夏敛此时是刚巡逻回来的，身上穿着的灰蓝色保安服被淋湿了一大半，他抹去了脸上的水珠，长睫毛上还挂着哆哆嗦嗦的雨点儿，摇摇欲坠，湿漉漉的，缠结在一起。

　　保安有公共淋浴室，但现在貌似在维修停水了，他把制服外套晾在座椅背上，在椅子上坐定，开始拿着毛巾慢而仔细地擦拭被雨淋湿的黑色头发。

　　小桌中间放着一本摊开来的《申论写作一本通》，已经写了一半了，桌角处烧水的圆铜壶冒着热气，喷溅水沫，小小的屋子里看上去就就很有了些生活的人味。

　　但问题在于——夏敛并不记得自己走之前烧水了，一次巡逻要一个小时左右，这样存在安全隐患，保安室的门也上了锁，唯一的钥匙在他身上。

　　然而水确实在烧着，而且恰好赶在夏敛回来的时候烧开了，正咕嘟咕嘟冒泡，分量又恰好够沏开一壶热茶，配旁边那一小罐凭空出现的巧克力曲奇饼干。

　　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莫名烧好的开水、突然多出的几罐可爱点心，又或者是一把玛瑙色伞柄的雨伞。

　　他下意识地用冰冷的指尖触碰铜壶的温热把手，眼里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夏敛今年大学本科毕业，这是他在这个叫祥和新村的老旧小区干保安的第三个月，月薪六千五，包住不包吃，每个月休息两天，待遇不错，最可贵的是有时间摸鱼，可以顺便准备明年的公务员考试。

　　他一向运气不太好，在找到这份工作之前已经连续倒霉了几个月，但他深知一个道理——命运赠予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这样的一份闲差，有些不寻常也是合理的，晚上就算有鬼开派对他都要说一句热闹。

　　【邻居间的相互往来再正常不过了，祥和新村的居民也都是很友善淳朴的，搞、清、立、场，永远要心怀感恩地接受每一份好意。】

　　即使是【异常】。

　　这是他总结出的必须要坚持的【保安守则】。

　　夏敛继续擦了几下头发，泡了茶，端着一杯红茶，慢慢地小口啜，一边做题，笔动得飞快，幸福得像在暖炉前喝加了几粒棉花糖的热巧克力，眼睛眯成了温柔的弓形，整个人沐浴在暖洋洋的氛围里。

　　就在这时，墙上的壁挂式电话响了。

　　杯里红茶刚好只剩了一个底，夏敛嘴角还沾着甜丝丝的曲奇碎屑，他立刻放下笔，接起话筒。

　　夏敛微笑：“您好，这里是祥和新村警卫处，我是保安夏敛，工号01，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电话那头是一瞬间的寂静，又隐约有不知人还是动物急促呼吸时，喉咙所发出的咻咻声。

　　接着，他听到有什么晃悠悠破茧而出的脱壳声，像挣脱了某种束缚，零零碎碎的，但来源许多，从高处，一拨一拨地往下掉落，接着颤动起来，挥动着触须，摩擦、摩擦，挤占着前进。

　　不用解释，夏敛立刻判断出这是某种昆虫大量破壳而出的声音。

　　保安室的电话一般只有住户打来，他知道有人对虫子存在特殊的恐惧，甚至看到一只蟑螂就会尖叫，更别说听声音如此数量庞大的虫害，害怕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人之常情。

　　夏敛思索了一会儿，继续温声鼓励道：“这位住户，请问您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我的工作就是保证住户安全，如果您不方便说具体情况，可以告诉我您需要什么帮助。”

　　又过了一会儿，那边终于有人声传来。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湿冷又低沉，腻滞有如积满河谷的浓雾，语调平泛无波，仿佛极力伪装冷酷似的，但却错了节，显得说不出的失真怪异。

　　夹杂着虫子的声音，他说：“3栋，5、07……”

　　夏敛回忆片刻，这位507住户也许是个社交恐惧症患者，他来小区三个月，办过不少社区联谊活动，也有挨家挨户发放小礼物，但硬是没留下什么印象。

　　小区的和谐少不了他这位保安同志的参与，社区工作者有义务让每个生活在祥和新村的人接受阳光的普照，就算是社恐也有合理表达诉求的权利，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人掉队落后。

　　刚做了道相关申论题的夏敛登时带了些义不容辞的使命感，遂继续耐心听。

　　507沉默了片刻，突然小声叫了两声他的名字：“……夏、敛，夏敛。”

　　咬字清晰，像在确认什么。

　　“是我，这位507住户，很高兴为您服务，我的工号是01。”

　　虽然有些奇怪于507的关注点，但夏敛还是立刻应声，并且趁空翻找着角落处的杂物，想找些杀虫工具。

　　他迅速翻着杂物、抽屉，终于从角落里翻出一只工具箱，里面放着沉甸甸的金属罐，通体漆黑，泛着冷光，罐身标注着YC-01级的扁平小字，已经开封了，上次用还是刚搬进警卫室宿舍的时候。

　　“家里……虫子。”507又开口了，这次不光语调错节，还有——他居然从这么平泛的声音里听出了那么一丝丝委屈？

　　一定是很害怕。

　　保安的职责不就是保护这样的弱势群体吗？

　　听筒那头越来越大的虫群蠕动产生的摩擦声打断了夏敛放空的思绪。

　　他焦急起来，随意把还没干的保安制服往身上一披，拿着杀虫剂，抓起雨伞，扣子还没系，就顶着一头还没干的乱发冲出了门。

　　……

　　祥和新村是老小区了，具体多老夏敛也不清楚，毕竟正如他和每个人介绍的那样，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保安罢了。

　　黄昏时刻，路上七拐八拐的小径不少，崎岖不平，路灯散发着微弱的黄色灯光，还有一小部分彻底坏了，夏敛多次穿梭小区了，这倒不是什么麻烦，只是他惦记着等哪天空闲，要来换个灯泡。

　　之前他往小区信箱上报过一回，信第二天是不见了，但也没有下文，许久不见维修的人来，还不如自己动手。

　　他加快脚步，一路奔跑，差点撞到楼下一边嘴里咔嚓咔嚓嚼着棒棒糖似的东西，一边玩跳皮筋的小女孩，忙急刹车鞠躬道歉。

　　这小女孩叫小好，没有同龄玩伴，天天自己和自己玩，在四号楼底下跳皮筋。

　　大雪不停，刮风不停，下雨也不停。

　　比如现在就下着雨，细细的皮筋翻飞，小孩手腕上哗啦响着的不是铃铛手镯，而是用易拉罐拉环组成的手串，被雨淋湿的头发像鞋油一样黑。

　　但看到夏敛，小女孩终于停下来了，仰头看他，目光落到他的面容上，张嘴，露出乌黑的牙齿。

　　“保安先生，每天工作都好忙哦。”

　　明明声音已经发出来了，但嘴唇却一直张着，没有说话时闭合吐出音节的动作，声音像从腹腔中发出来。

　　夏敛俯身，把雨伞倾斜着罩在小女孩头顶，低头听她说话：“嗯，小好学说话也辛苦了。”

　　第一次见的时候是三个月前，虽然样貌没有变化，但当时小好还只会呜呀呜呀。

　　被称作小好的女孩听了之后，脖子不动，身子也不动，身子还面向夏敛，低着的扎着麻花辫的脑袋突然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过去，夏敛只看见脑袋后边两条油亮亮的麻花辫儿。

　　真是一个脸皮很薄的小姑娘，不好意思了就要把头转个个儿。

　　夏敛唇角微微上扬，摸摸她的麻花辫，急着去507，承诺下次来给她带点磨牙的糖果，又把伞塞进她被雨水打湿的冰凉小手。

　　小好听到507这三个数字，身体好像抖了一下，想说什么，但夏敛已经离开了。

　　“……保安先生要记得噢。”

　　小好的头又唰地一下转回来，轻轻点了点，细声细气说。

　　夏敛没发现小好听到507时的异样，只感叹想这孩子正处于换牙期，牙齿稍微锋利了点，食量也大，更别说跳皮筋也要消耗精力呢。在现在的互联网时代，还远离手机荼毒，这么纯真的孩子不多了。

　　……

　　伞给了小好，夏敛又是一阵狂奔。

　　老式居民楼窄而长，里头黑不隆咚，两面都是面是人住的单间，中间的走廊缝隙狭窄得走不过两个人，布满了彩色蜡笔、油漆的痕迹。

　　对门与对门间的距离，要是什么人跑过去了，门一开，伸出手就能拽进门内。

　　电梯是不可能有的，他就三步并两步，爬楼梯。

　　总之是终于到了。

　　楼里只有转弯处有小窗，窗玻璃漆成暗淡的深蓝色，夹杂着陈腐气息和泥土腥味的穿堂风却能正好吹到上楼人的后背。

　　和其他楼层的拥挤不同，507室周围都是空房，没有住户，门口也不见生活垃圾，墙上也没有随意乱贴的彩色小广告，和周围格格不入。

　　尤其是猫眼那一块儿，擦得非常洁净透亮，使人联想到一只苍白而闪光的瞳仁。

　　看外面环境的整洁程度，房子的主人理应不是个多么邋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会遭虫子。

　　老居民楼的墙壁隔音效果并不好，加上他听觉十分灵敏，电话里听到的那么大规模的虫群，此时在门外，竟然听不见任何响动。

　　楼道里安静至极，以至于夏敛只听见自己细微的、均匀的呼吸声。

　　仿佛是为了验证夏敛的猜测，下一瞬间，密密麻麻、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摩挲声又响起来。

　　隐约间，他又从那阵摩挲声中听见了之前在电话里听到的喉咙中发出的咻咻、咻咻的音节。

　　夏敛似不经意地扫了眼猫眼，什么都没说，焦躁的心情缓解了一些。

　　他穿着半湿不湿的衣服，刚刚又淋了雨，走太急还沁出汗来，自觉很是狼狈，理了理制服，又正了正帽子，站在门前，清了嗓子敲门，扬声道：“业主您好，我是刚刚电话里的保安，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您现在方便开门吗？”

　　没人说话，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旧式的灯泡悬吊在门前，不知是风吹还是夏敛轻敲了两下门的缘故，光线也因此来回晃荡。

　　又是那阵咻咻的气音。

　　这轻微的响声划过空气，越来越接近，似乎异常清晰，比那虫群的声音还要更明晰，足以穿过铁门，直到夏敛的耳朵里。

　　夏敛往后退了两步，预备不行就踹门。

　　忽然间，球形门把处传来转动的声响，咔嗒咔嗒。

　　“咔嗒——”

　　“咔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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