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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来横祸
陈澄躺在车底，鼻尖与这辆库里南的铁制悬挂仅毫厘之差。
车底很黑，没有阿杜，只有焦灼的柏油路面，轰隆的发动机响，以及浓重的汽油味。
她不是汽修工，而是一个即将毕业的建筑系大学生。
她不是要寻死，虽然这一天确实很倒霉：入职的建筑公司倒闭了，人去楼空，自己的档案也不翼而飞。
她想：还真不如被撞死呢。
但很快，她又想：算了，留得青山在。
胸腔的压迫感让她有些难以喘息。
车外脚步匆忙，隐隐听到有人焦急大喊：“哎呀，人不知道飞哪去了。”
她侧脸对着车外的亮光，努力平复心里的慌乱，张了张嘴。
“我……我在这里……”
可声音被发动机的响动掩盖，似乎没人听见。
忽然间，发动机停止了轰鸣。
她深吸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劲，努力将手伸出车外，试图让人看见。
没想到手刚探出，一双皮鞋就踩了上去。
“啊！”
“啊？”
猛地一下剧痛让她急忙缩手，皮鞋瞬间挪开。
她怒吼：“没长眼睛啊？”
皮鞋调转方向，鞋头朝向她的脸。
一个温润的男声在头顶响起，语带迟疑：“你没事吧？”
陈澄紧了紧拳头：“你说呢？”
“好出来吗？”
“动不了，卡住了。”
皮鞋再次调转方向：“人在车底，抬一下。”
三双脚匆匆而来，紧接着，八只手扒在车底。
她忍不住瞥向车外，却见最靠近自己的这两只手，修长细白，骨节分明，根根如玉葱一般，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其中一人惊讶：“总裁，您怎么能亲自……”
“别废话。”皮鞋主人嗓音低沉，“先救人。”
伴随着“三二一”的倒数，车外几人同时用力，个个指尖发白。
陈澄也想去撑，可汽车底盘实在烫得厉害，没有毁容就已经是万幸了，更别提用手去碰。
汽车岿然不动，仿佛压在她身上的不是库里南，而是五指山。
但很快，又来了几个人帮忙。
从四个，变六个，八个，十二个。
人们喊着号子一起发力，又推又扛，汽车终于开始翘边。
陈澄心中泛起阵阵感动。
嘿咻一声，天亮了。
轰隆一声，库里南被翻了个底朝天。
咵嚓一声，车窗四面玻璃震得粉碎，化作无数璀璨的冰晶。
终于，得救了。
烈烈夏日刺痛着眼球，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汗水沿着刘海滑落，滋啦一声消失在柏油路面。
她惊魂未定，平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蓦然间，一个高大的阴影挡住了刺眼光芒。
背光下的他，只能看到深黑色轮廓。
微微低垂的眼眸，深邃如夜空。
他俯视着她，仿佛在审视一件宝物，又像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你……还好吗？”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弯下腰，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指尖微微弯曲。
那手修长，白净，自带贵气。
此情此景，宛如一位王子在向公主邀舞。
可她不是公主，毕竟没有哪个公主会平躺在马路上。
她断然拒绝了王子的邀舞，猛吸一口气，利落起身，转瞬间便从地上稳稳站直。
扫视一圈，身边聚满人群，个个满头大汗，却面带欣慰的笑。
陈澄心头泛起阵阵暖意，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谢各位。”
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以及略带深情的话语：“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今天我们在这里见证了一出奇迹……”
再抬头，一只话筒忽然伸到了嘴边，她虎躯一震。
只见一名身穿蓝色短袖polo衫的记者微笑注视着她，身后还跟个扛着大炮的摄影师。
记者问：“请问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陈澄勉强扯了扯嘴角：“不能说好，但也不坏，至少还活着。”
见记者笑得有点僵硬，她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很感动，非常的感动，没有大家的帮忙，我可能就被烫熟了。”
记者欣慰地点点头，又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关于交通安全方面的。”
本以为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会说：请大家一定要注意交通规则，红灯亮时不要横穿马路。
可陈澄却一脸正色地面向镜头：“大家开车经过斑马线的时候速度一定要慢，刚刚有只猫过马路，差点就被压到。”
记者疑惑：“猫？”
“对，猫。”她答得十分肯定，“我刚刚在路上走，看到一只黄黄的大肥猫在过马路，结果红灯突然亮了。”
“然后呢？”
陈澄抱着手臂，神态自若：“你知道的，猫这种动物很容易应激，不帮忙的话肯定会被压扁，所以我立马冲过去救它。”
记者扫视一圈，别说肥猫，连猫毛都没有，但还是勉强保持职业微笑：“那你是怎么救的？”
“眼看着汽车越来越近，那猫还赖在地上不逃，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擦了下鼻头，得意道，“我上去就是一脚，把它踢飞了。”
记者怀疑她是不是撞坏脑袋出现了幻觉，眼神示意摄影师关机，又礼貌地对她点点头：“谢谢。”
刚要转身，陈澄拉住了她：“你不会以为我在说谎吧？”
记者尴尬一笑：“怎么会呢？”
陈澄正色道：“不信是吗？那猫肯定还在附近，虽然是踢飞，但我脚底是很有分寸的，以前高中的时候还在足球队呆过一阵子……”
记者摆了摆手：“我信，我信。”
陈澄还想解释，这时，一个交警手持机器走上前来，身边有个黑衣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就是她，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交警抬眼打量了她一番：“就是你乱穿马路？身份证。”
陈澄连忙摇手：“我真不是故意的。”
交警严肃道：“我管你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扰乱交通秩序就是违法。你自己看看，那车，成啥样儿了？”
她顺着警官的视线望去。
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库里南侧翻在地上，四面玻璃全碎，轮子还在可怜兮兮地打转。
陈澄啧舌道：“这车修起来不便宜吧？”
黑衣人呛声道：“至少一百万。”
她哑然失笑：“不会要我来赔吧？”
交警说：“主责还是汽车这一边，但你也跑不掉，乱穿马路，至少也是个次要责任。”
她顿时头皮发麻：“我哪有钱？把我卖了也赔不起。”
黑衣人说：“没钱总有工作吧？可以分期慢慢还。”
她苦笑道：“我没工作，刚失业。”
交警说：“别纠结了，先跟我走一趟吧。”
她急得手心冒汗：“我真的是为了救一只猫。”
交警啧舌：“猫呢？”
她咬了咬嘴唇，前后左右扫视一圈，口中“咪咪”喊个不停。
可猫毛都看不见一根。
人群中，有人站出来说：“我可以给她作证，她说的是真的。”
话音刚落，又有人站出来说：“我也看见了，她确实踢飞了一只猫。”
“没错，我也看见了，她救了那只肥猫。”
“我也是。”
人们纷纷站出来支持她，陈澄感动得几乎要流泪。
交警朝她伸出手：“不管救没救，事故在这边总要处理的，跟我走一趟吧。”
陈澄咬着嘴唇，忽然灵机一动，佯装晕眩，身子慢慢栽下去：“哎呀我不行了，晕啊，疼啊，肯定是哪里骨头断掉了。”
她又躺回了地上。
柏油路面依然焦灼，仿佛要黏住皮肤。
说幸运也幸运，她居然能毫发无伤地从飞驰的汽车下苟活，也许真是爸妈给的那张平安符显灵了。
说不幸也不幸，此刻，她多希望自己真的哪里撞坏了，哪怕脑震荡也好。
阳光依旧刺眼，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活着好累。
汽车的压迫消失了，生活的压迫迎面而来。
一座无形的五指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还不如撞死算了。
突然间，脸颊隐隐发痒。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舔。
她侧过脸，却发现一只毛茸茸的大肥猫。
意外的是，身旁还有几只小肥猫。
柔软的黄毛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让她忍不住鼻子发痒。
她一把抓住那大肥猫，惊喜道：“就是这只，刚刚就是这只。”
大肥猫慵懒地咪了一声。
她利落起身，轻轻将肥猫放下，那几只小家伙喵喵叫着凑到它身边。
交警刚要开口，一个秃顶中年男子拦住了他：“同志，她确实救了一只猫。”
交警皱眉道：“现在还纠结这个干什么？”
“我刚刚在马路对面，那只猫咻得一下飞到我头上，把我吓一跳。”秃顶男子全然没有领会，继续眉飞色舞道，“要不是她，这些小猫就没妈妈了。老话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围观的人群再次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记者也擦了擦眼角，握住陈澄的手：“对不起，刚刚是我错怪你了。”
陈澄大大咧咧道：“没事，见死不救这种事情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记者对摄影师使了个眼色，又面向她：“你说的太好了，能不能录下来？”
她摆了摆手：“算了，现在说这个也于事无补了，一人做事一人当。”
说罢，她擦了擦眼角，转身面向交警，主动伸出双手，作被捕状：“带我走吧。”
交警一脸无语：“不用戴手铐。”
她悻悻低头，跟着交警的步伐往警车上的方向走。
烈日分外刺眼，地面的灼热空气画着螺旋升腾而起。
人们纷纷在她身后鼓掌，仿佛在欢送一位女神。
记者眼含热泪：“不要担心还不起，等报道出来，会有好心人给你捐款的。”
她苦笑一声，伸出手臂摆了摆。
聒噪的蝉鸣声，经久不息的掌声，大猫小猫似乎是带着感激的叫声，声声入耳，让她忍不住嘴角上扬。
忽然间，身旁传来一声鸣笛。
她难耐好奇，忍不住瞥了一眼。
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崭新的库里南。
后车窗按下，露出一张极其俊美的脸。
他眼眸低垂，鼻梁高挺，修长的手指如细雪般白净。
陈澄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只手，从而想起，就是他踩了自己一脚。
此刻他正轻点着车窗，听车外的黑衣人汇报，低语几句后，黑衣人急忙点头。
真好看，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帅气儒雅的男子。
她这么想着，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尴尬的是，他似乎也感受到她如激光般的眼神，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眼眸突然抬起。
两人视线随即对撞。
那一刻，仿佛火星撞地球。
她忍不住心中一滞。
连耳边的蝉鸣声都似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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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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