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飞

　　顾晨第一次发现她的阳台上居然能这么清楚的看到夕阳，橙黄色，一点都不耀眼，温暖，柔软，就像一只大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看了看表，6点半，昨天的6点半在干嘛呢？在跑步。
　　前天的6点半在干嘛呢？在跑步。
　　大前天，大大前天，大大大前天。。。。
　　算算一共1640天，每天5点起床，跑步，每天5点放学，跑步，她的人生中除了做个学生，然后只剩下跑步。只有在跑步的时候，她才能忘记一切，忘记自己是个杀人犯的女儿，偌大的操场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就是这1640个日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晨成为了体育课上跑得最快的女生，比自己班上的男生还跑得快。
　　代表学校参加省里面的运动会，顾晨打破了七年以来的全省高中生100米记录，整个学校都以她为荣，老校长亲自代表学校奖励了5000块奖金给她。
　　顾晨没要，她们学校在县城只能算一个中等学校，经费本来就不是很宽裕，况且她也不缺这个钱。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顾晨的妈妈开着全县最大的私人医院，但是顾晨一次都没去过，从初一12岁那年在医院见过爸爸最后一面开始，顾晨就从来没生过病，她恨医院的味道。
　　参加比赛之后，人们渐渐忘记了她有一个杀人犯父亲，老师，同学把她看成一个一夜之间会飞的神奇的孩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1640个日日夜夜，自己留了多少汗水，留了多少泪水。
　　如果说真的有翅膀的话，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逃离这个她从小生活的县城，逃离人们的议论也逃离那个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每天说不到三句话的妈妈。
　　所以参加完省里的运动会，C城最好的中学的教导主任和田径教练跑到家里，让顾晨去上学时，顾晨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校长对顾晨说，一中对于全省的中学生或者中学生的爸妈来说就是一个梦想。进去了等于就是铁定进了全国重点大学，而且一中是全国文体示范学校，他们的艺术团和体育团的水平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进去要不就是进国家队，而且对于考国外的大学也很有帮助。国外的学校本来就很重视学生的素质，尤其是运动方面的。
　　顾晨看着校长满是皱纹的笑脸，他是爸爸小时候的老师，也看着顾晨从小长到大，看着顾晨面对一个小孩无法承受的事。那些自闭，暴躁，叛逆的岁月，不断有人来跟校长告状，也有家长在开会的时候说希望让顾晨退学，说是不想跟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同一个学校。
　　顾晨还记得是在星期一开早会的时候，校长在讲台上对着下面一千多个学生和老师笑着说道，只要他还在这个学校当一天校长，就绝对不会让她退学。顾晨站在人群中，看着个子并不高的老校长站在讲台上，周围没有一个人说话。顾晨那个时候才明白什么叫想地上有个洞钻进去
　　对于去一中，最高兴的应该是校长吧，这个像爷爷一样的给他微笑和鼓励的人。
　　至于妈妈，她对于这件事没什么反应，她不是对于顾晨的很多事都没有反应吗？爸爸出事之后，她的话更少了，也更忙了。每天顾晨去上学了，她还在睡觉，顾晨睡了，她还没回来。一个星期运气好的话，她们可能会碰到两次说上三句话，她们就像两个受伤的动物，在各自的洞里舔舐自己的伤口。不过她是小孩，她可以打架，逃课，妈妈就只能选择沉默。
　　四年来顾晨的话越来越少，要说也是非常直接的。所有人，包括母亲都认为她过于冷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不关心而已，友情，亲情，一切的付出都不值得。人的心永远都猜不透，今天还可以摸着你的头，给你做饭的最亲的人，明天就可以在你面前杀了四个人再自杀，付出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顾晨闭上了眼睛，耳朵里只有的歌声。那是父亲最爱的歌手也是顾晨最爱的歌手MATHREW
　　“小小，下来。”
　　母亲走了进来，把水果放在桌上，
　　“这样坐在阳台上，很危险.”
　　顾晨听着妈妈冷静的声音，为什么她和自己说话会这么陌生？
　　“帮你把最近的换洗的衣服都和书都收好了，明天你只要带这个包就可以了，剩下的东西我会叫人带过去的。”母亲往行李包里面塞了几包话梅，这是顾晨的最爱。“不过也没多少东西了，你刘阿姨那边一切都给你准备好了，连床单都是新的。只要人过去就行了。“
　　顾晨没有说话，她和妈妈就这样对坐在床上。落日的余辉透过纱窗，发散在她们之间，顾晨看着阳光中漂浮的小灰尘发呆
　　”不要给刘阿姨添麻烦，她虽然是妈妈最好的朋友，但是你寄住在别人家还是会不太方便。“
　　最后还是妈妈开口说话了，顾晨觉得那些空气中的小灰尘仿佛被吹散了一般
　　“不要这么冷漠，像我一样并不快乐，我希望你开心“
　　顾晨看着母亲的泪慢慢下来，轻轻的抿着嘴角，以前都没有仔细发现，这几年来，母亲老了好多，眼角都是密密的皱纹，鼻子下面也是深深的两道。顾晨用拇指轻轻的帮母亲擦掉泪，刚擦掉又流下来。
　　”小小，我这些年都没有好好照顾好你，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希望可以弥补。。。“母亲的声音小下去了，顾晨看着母亲低下的头，发根已经白了好多。
　　这是她的极限了吧，顾晨突然觉得心里那种悠悠长长的痛开始蔓延开了，四年来，她第一次看妈妈这个样子。她打架，被请家长，她上课跟老师顶撞，她开始跑步，开始参加比赛，开始拿奖，妈妈的表情都是一样，她以为妈妈从来不在乎。
　　顾晨慢慢的抱住了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担心了。不要花太多时间在工作上，有空的时候去跳跳舞，也多去认识一下好的叔叔。一定要吃早饭，晚上如果要出诊的话一定要多穿点，睡觉如果怕冷的话就多穿几双袜子。
　　顾晨觉得心里有好多话堵在一起，最后却不知道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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