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花开两朵

　　临近塞北边关的镇子都不大，而这里的客栈也不会大。现下满天风雪交加，客栈里住满了被风雪所阻的旅客，大堂也是分外拥挤，热闹。

　　李寻欢坐在大堂的角落里，盯着门口，一盅又一盅地满满喝着。他不急，铁传甲还在打点房间，而那个要请他喝酒的少年也还没走到。

　　这样不算宽阔，又喧嚣的环境里，听到隔壁桌客人的声音是无法避免的。
　　“听说，有人在扬州看见了天魔琴。”
　　“这世上刻着花蝶图的古琴多着去了，你怎么知道那是传说中的天魔琴？”
　　“人家说那琴上雕着的银蝶是活的。”

　　李寻欢收回目光，敛眸看了眼说话的人，听口音看装束是几个倒卖吐蕃货物的江南富商和打手。

　　天魔琴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但是古琴上雕着栩栩如生的银蝶戏花图……这他想起了十年前那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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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随安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所以他也不爱交朋友 因为朋友往往意味着麻烦。
　　但是人生中总会遇到那么几个人，是你赶不走，躲不过的。
　　而陆小凤和楚留香就是这样的存在。

　　秦淮河畔绛云园西北角有一片不小的翠竹林，那也是这个园子里难得的僻静之地。

　　杨随安自从进了扬州府就住在这儿，除开这绛云园的主人，也就陆小凤和楚留香会带人来叨扰他抚琴。

　　而今日，他二人没带朋友来，却是结伴前来的。

　　“听说小李飞刀入关了。”曲听了一半，陆小凤突然开口道。
　　“我是真的好奇到底是你的灵犀一指厉害，还是小李飞刀更胜一筹。”楚留香笑吟吟地磕着核桃接话。
　　“啧，这得问我们的琴师。”陆小凤捻着那两条胡子，眼里全是不怀好意地笑。
　　悠扬舒缓地琴声戛然而止。

　　“你们是来我这听曲的，还是聊天的？”杨随安还是笑着，眼神却是冷冷地盯着在小酌的二人。

　　“听曲又用不上嘴巴，不妨碍我们聊天。”

　　“既然是与我这曲儿无关的闲话，那便出去。”

　　“你弹《相思曲》，我们聊小李飞刀，这怎么能算是无关闲话。”陆小凤难得逮着机会调侃他自然是不会放过。

　　“所以，你不打算去看看？”楚留香问道。

　　杨随安和他俩相识虽不算什么大事。和陆小凤相识于江南花家的一场客宴，他作为坊间出名的琴师被请去抚琴，陆小凤作为花七公子花满楼的朋友也在宴上。和楚留香相遇则是在柳州某家青楼里，香帅听曲听得开心，一掷千金打赏了他。

　　但是让他二人相遇，那便是杨随安的一段孽缘了。
　　那是几年前，楚香帅对这个明明弹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琴，却不去琴阁，不跟戏班，天天出入青楼弹曲，平日里无论那些姑娘们怎么逗弄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要和那旧琴过一辈子，看起来清心寡欲，洁身自好的琴师很是好奇。
　　而陆小凤遇上一青楼艳妓说起这位琴师乃是圣人，曾隔着屏风给床榻那边的风月之事伴曲，不曾停歇，抚了一宿的琴。
　　这二人虽和杨随安相熟，却也只不过是慕名而来听曲的熟客而已。就算有些好奇，却也都是听这些楼里传闻，在心里自己嘀咕。

　　杨随安一贯是在各地的烟柳巷里辗转，他俩也都是偶尔路过某地，发觉杨随安在附近，便来听上一曲。

　　可那一天，偏生这二人闲来无事，碰到了一起。江湖上盗帅楚香帅的名声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陆小凤那四条眉毛也是醒目得很。
　　于是，两位江湖名人侠客，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结伴听了两首曲儿，也瞧见对方眼底那点小九九。

　　听说，院里的乔姑娘对身姿挺拔，长得星眉剑目，端得一派君子之态的杨琴师心水得很。

　　于是，哥俩心照不宣。一个给那乔姑娘指点一二，一个夜里踩着那诡谲地轻功身法，想要看看咱们这位杨琴师到底是传闻中的痴情之人，还是身体抱恙。

　　结果，姑娘被琴师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还给人家抱回了闺房。

　　揭了瓦片的楚香帅是个不甘心的主，来都来了，不如下去看一眼。
　　跳下地，就看见屋门被推开，身形一晃刚要离开，就对上陆小凤那做贼的目光。
　　好家伙，原来陆小凤搁院子里蹲着呢。看着杨随安把姑娘抱走了，想着进来瞧瞧。
　　哥俩一对眼就知道都是为了一睹这烟柳巷里的传闻。

　　传闻中，这位大琴师年少曾爱慕一青楼女子，本想抚琴赚得银两，好赎那姑娘回家过日子。可不想，他还未赚够银子，那姑娘便被一富家少爷给玩死了。于是，杨琴师只能抱着两人定情之物夜夜思念故人。情根深种终成执念，也因此，日日在这青楼里抚琴，为那些姑娘们赎身。

　　传闻如是说，却从未有人见过这位琴师身上带过什么女子之物。终年一身长衫，连个坠子都不曾带过。

　　从这去乔姑娘的房里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时间紧迫。哥俩对视一眼，一拍即合，一人翻床，一人翻桌案。

　　杨随安总是在各地游历，搬家得很是勤快，和大部分江湖人一样，东西不多。除了日常的衣物被褥等日常用品，也就是琴谱和周易卜卦的物件。没两下，楚留香就盯上了一个精致的木盒。

　　那木盒被摆在琴架的正后方的架子上，和这屋里那些寻常装饰摆件似的。可木盒边角有些脱落掉漆，怕不是常搬家时磕碰形成的。这样的细节，逃不开盗帅的眼睛。

　　楚留香晃荡了两下，盒子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想来是什么姑娘家的首饰银器。

　　陆小凤没在床边找到什么，也凑上来，两人拨弄没几下，铜锁就打开。
　　盒子打开，两位却一齐愣在原地。

　　盒子里垒着一摞普通的铁片。
　　亦或该说是，一堆飞刀。

　　寻常人家或许识不出来，但在这江湖混得风生水起的二位可不是不识货的。

　　相同的做工，三寸七分，薄而锋利。

　　有的刀刃上有缺口，有的刀柄绑带上残有干涸发褐的血迹，有那么几把已经是断成两半。

　　粗略望去，这盒子里大约有上二三十柄。

　　这江湖皆知，百晓生兵器谱上第三名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不过是凡铁薄片。

　　想要伪造容易得很，可这刀片无一不是战后的遗器。

　　飞刀也算是出手就没的暗器流。但世人也没几个对这凡铁有兴趣的，毕竟不是人人都有那样的手上功夫。故而，那位小李探花也不会战后还去回收那些破铜烂铁。

　　两人相顾无言，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惊异和错愕。

　　不过，他们也来不及回味心里那些波澜。杨随安的身影已经被烛火照在地上。

　　杨随安从在自己床上见到乔姑娘那一刻，就察觉到了不对。乔姑娘对他的那点心思，他也是知道。正因为这姑娘的爱慕，在他面前将那颗单纯干净的心意表现得明明白白，他也因此有几分怜惜之意。可这姑娘虽然藏不住心事，却也没奔放到半夜出现在他床榻上。
　　但他没想明白，到底是有人指点，想随了这姑娘的愿。还是，有人想设计，从他这得到点什么。

　　若是前者，他本就想装作不知情，现如今只能拒绝这姑娘。或是后者，他从不曾在人面前露过半分功夫，除了琴技，也并无值得他人记挂的东西。
　　于是他干脆将计就计，随了那幕后推手的想法，把人送回去。安顿好乔姑娘，便悄声施展轻功，一路飞速赶回，想把这推手逮个正着。

　　看着那大开的木盒，和屋里两位。他轻轻笑出声，那张惯常带笑的面庞在烛火下衬得阴测测的。

　　“楚香帅不去乡绅地主家劫富济贫，倒是光顾上我这儿酒都喝不上的一亩三分地了。”

　　“怎么？陆神探也染上香帅这小偷小摸的毛病了?”

　　楚留香不停地摸鼻子，陆小凤谄谄笑了两声没应话。

　　后来，这么一通胡闹，三人关系是好上了。他没解释，那二位也没再提这事，不过倒也算是默认，这位杨琴师是爱而不得，偷偷摸摸暗恋人家探花郎。

　　陆小凤和楚留香听完曲儿就离开了。他俩这趟来扬州都有自己的事，能双双碰上也只是碰巧。只不过这个巧碰在杨随安这儿，就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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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血双蛇的事也并未耽误李寻欢的行程，可在孙逵的小店，他中了的毒，无药可解。阿飞为他报了仇，借走他的马。如今，马车无马无法前行，而他只想喝酒。

　　铁传甲替他家少爷心痛，李寻欢就要这么死在这荒郊野地里，连一口酒都喝不上。这般想法激得他悲痛愤怒，他不甘心，脱去上衣，拉起马车跑，他要带他出去，就算活不了，也要让他喝上这口酒。

　　李寻欢并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铁传甲满怀的悲痛需要发泄，但车门关起时，李寻欢也不禁流下了眼泪。

　　铁传甲就算靠人力拉着车厢，速度也不比马要慢上多少。李寻欢眼中的泪还未干，痛苦之中，他又想起那句：“银蝶是活的。”

　　活的。

　　他敲了下车厢内小桌，桌内侧弹出了一个暗格。
　　里面是一只婴儿手掌大，银丝勾勒的蝴蝶。
　　那银蝶的翅根处似乎有什么机关，随着李寻欢拿起，蝶翼扇动着，渐渐飞起，悬在他的手心。

　　若是活的，就不该被拘在这木匣中随他困死。

　　银蝶被他送出窗外，那点银光，瞬息间，就没入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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