殃及池鱼

　　夏季最盛的这段时期，也是徐泱的暑期排球集训的日子。

　　正值大二暑假，别的同学都抓紧时间大喘气式地休息。
　　也只有徐泱这样的排球迷乐意每天勤勤恳恳到俱乐部打卡训练，早十晚五的生活对徐泱来说是常态。

　　今天是集训的最后一天，徐泱照例九点半就踏进商场。
　　充足的冷气将室内与灼热的室外间隔开，划出一片舒适凉爽的天地。

　　徐泱踏上扶梯往二楼俱乐部的方向去。
　　她单肩挎着背包，扎起清爽利落的高马尾，紧身的球服勾勒出高挑纤细的身材轮廓，俨然是个青春漂亮的活力少女。

　　她的眼神涣散到远方，也许是起太早有些困意，正发呆出神着。
　　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姜逾！活动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你快点做好准备！”

　　徐泱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闯进她耳里。
　　姜逾……会是他吗？

　　徐泱的思绪深深陷入那段编织了四年的回忆，有关一个她心底秘密的粉色绮丽的梦。

　　四年前，姜逾那句冰冷的“我不喜欢比我小五岁的”像刺一样，在徐泱心里生根发芽。
　　她偶尔想起时，还会带来酸麻的刺痛。

　　徐泱使劲摇了摇头，努力将旧思绪甩出脑袋。
　　“不……不会是他，他都这么久没回来了。”

　　就像她当年亲手戳破美好幻想的泡沫，再把姜逾驱逐出她心中领地，从此不再有他的任何痕迹。
　　一干二净。

　　徐泱往肩上提了提背包，走到俱乐部的门前，重重呼了口气，整理好心情才推门而入，准备以最好的面貌迎接最后一天的集训生活。

　　此刻，俱乐部楼下，商场清掉往日杂乱的广告，堆了许多崭新的书在一张长桌上。

　　书上封面是大气磅礴的泼墨山水图和醒目的书名——《叙今朝》，作者一栏赫然写着“姜逾”二字。

　　此时的姜逾身着笔挺的墨色西装，修长的身姿靠在长桌旁，净白纤长的手指有力地在桌面上间隔叩响。

　　他干净的五官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和薄削轻抿的唇，给俊美的脸点缀了几分柔意，让远处的女粉丝们躁动不已。

　　姜逾偏头朝向扶梯的方向，对着方才少女纤细的背影看得出神，乌黑深邃的眸里像激起一阵涟漪，久久不平静。

　　“小泱，好久不见……”姜逾呢喃道。

　　“姜逾老师，粉丝们都坐满了，活动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
　　工作人员跑过来，倏地打断姜逾的思维。

　　“好的，我知道了。”姜逾朝他点点头，笑容柔和亲近。

　　下午五点多，一天充实劳累的训练结束。
　　徐泱拖着重重的步伐走回了家。高强度的训练给她带来一身疲倦，已然忘记遇到姜逾的事。

　　不过她也不愿再想起姜逾，当年的那件事成为后来的她心中一块不可触碰的领域。
　　非要说什么感觉的话，可以形容为半熟的青桔，酸涩的味觉刺激着，让她不敢再碰。

　　徐泱在浴室里沉浸地洗了个半个小时的澡，出来时套着一件松垮的睡衣，还在囫囵地擦着头发、哼着小曲，看似心情不错。

　　她随意地瞥了客厅一眼，看见一人端坐在沙发上，与父母畅聊甚欢。

　　“爸、妈，家里来客人啦？”

　　来人声线熟悉清润，如山泉流动，尾音却勾着笑意，温柔如当初。
　　“小泱，好久不见。”

　　徐泱心头一紧，用毛巾蒙着脸转身就要走，却被阮玉一把揪住。
　　“诶，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快来跟你姜逾哥哥打个招呼，这么久没见了。”

　　“…………”徐泱默默回头。

　　再次看见姜逾，徐泱还是会感到胸腔里的心脏在肆意跳动。

　　和四年前不同，如今的姜逾更清瘦了些，褪去青涩幼稚，反倒有成熟稳重的男人味了。

　　徐泱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深深埋下脑袋，低声道。
　　“……姜逾哥哥好。”

　　一声甜软的“哥哥”，把姜逾的思绪倏地拉回四年前那个夏天。

　　16岁的徐泱正值叛逆的年纪，横冲直撞的样子活像只小毛狗。
　　她见了姜逾就摆出剑拔弩张的架势，危机感四溢。

　　“你就是我爸妈最喜欢的学生？”

　　徐泱双手叉腰，站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书桌旁的姜逾。

　　“我是。”姜逾轻笑。

　　徐泱见他丝毫没有被自己的跋扈气到，反而更恼羞成怒。
　　“我讨厌你！”

　　姜逾无奈低笑：“讨厌我也没关系，你先下来，站太高危险。”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徐泱哄下来，又花了将近半个小时跟她道歉，只为平息她的怒气。

　　徐明谦和阮玉两位恩师于自己的的确确是师恩如山，无以为报。
　　但他们总在徐泱面前说她的不好，转而夸姜逾有多优秀……

　　这真真不太像话。

　　也不怪徐泱迁怒到姜逾身上。
　　21岁的姜逾意气风发，恣意昂扬，一笔书尽天下，是难得的文学奇才。

　　此番姜逾主动帮徐泱补习，也是为报答二老在姜逾参加全国文学大赛这一事上多有关照，帮着辅导了好久，不然姜逾不会这么顺利地过审、拿奖。

　　徐泱蔫蔫地耷拉着脑袋，乖乖拿出作业本摆在姜逾面前。

　　也许是她突然认清自己是个没心肝的：面对一个白捡的帅哥补习老师还犯浑，实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姜逾看着她温顺乖巧的样子，忍不住轻笑，讲课也更加认真了起来。

　　这段时间，姜逾教得很尽心，徐泱学得也很认真。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徐泱的分数似涨潮般涌了上去，她欣喜地抱着成绩单傻乐了好久。
　　但不光是成绩进步的喜悦……

　　16岁的年纪，已开始意识到何为情事，需要倾泻内心的躁动、分享激荡的心跳。

　　徐泱发现姜逾很好。
　　他长得好看，人也温柔，还特别有才华……

　　她是贪心的，也是勇敢的，想要的从来都会去争取。对姜逾也不例外。
　　他的好让徐泱忍不住想去触碰再深一点，直到占有……

　　二人最后一天相处的时光，徐泱觉得连空气都格外甜腻。

　　姜逾给徐泱讲解期末考试卷子，她也心不在焉，偷偷在心底里反复排练。

　　“怎么不听讲？”姜逾拿笔头轻轻点了一下徐泱的脑袋瓜。

　　徐泱望向他，深呼一口气，做足了准备。
　　她把身后藏起的微微出汗的左手伸到姜逾面前摊开，手心上躺着一颗粉色的纸折爱心。

　　“姜逾哥哥，我喜欢你！”

　　姜逾凝视着少女，她通红的脸蛋和笨拙但努力折得好看的爱心，诉尽了喜欢。

　　这是徐泱16年来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因为姜逾优秀、耀眼，他身上的少年气也不同于徐泱身边那些幼稚的男生。

　　对她来说，他是站在山尖的人。徐泱欣赏他的才华，也贪恋他的柔软。

　　但是，他也绝对理性、足够疏离。

　　姜逾陡然沉下了脸，垂眸沉默了良久才开口。
　　“小泱，我不喜欢比我小五岁的。”

　　他直白冰冷的拒绝给徐泱泼了一盆凉水。

　　不喜欢……比你小五岁的？
　　原来我连喜欢你的资格都没有啊……

　　徐泱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心头还残余着悸动，却深深坠落。
　　她手掌心上那颗粉色爱心轻轻颤动，最后也没被收下，转头被扔进了柜子深处。

　　那天虽是姜逾的最后一次辅导，可自此后他再也没拜访过徐家。

　　徐明谦和阮玉偶尔还会在徐泱面前提起这个得意门生，说是毕业季到了，姜逾离开了学校到外地发展。语气带着几分惋惜。
　　徐泱每次都默不作声，仿佛二人是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

　　只有她知道，姜逾是为了躲避她的喜欢，才毫无征兆地离开，决绝得像那天他拒绝她的心意一样。

　　愣怔间，回忆尽数拉扯回现实。

　　徐泱把头藏在毛巾底下，不肯抬头看他一眼，分明还记恨他呢。

　　姜逾见眼前的少女没有要与自己寒暄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狡黠。

　　“徐老师、阮老师，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就回P市了，有空回H市我会再来看您们的。”

　　徐明谦忽然想到了什么：“诶！徐泱就在P市读书，小逾你看看方不方便把这丫头一起带过去啊！我和你阮老师明天回去看看老爷子，正好不能送徐泱回学校了！”

　　姜逾嘴角一勾：“当然方便，我也好久没见小泱了。”

　　徐明谦欣喜地扭头：“徐泱，你明天就坐小逾哥哥的车回去！”

　　徐泱眨着茫然的双眸，对上姜逾的视线，却看见他一脸得逞的坏笑……

　　她没忍住炸毛了……

　　“你、故、意、的！”

　　第二天清晨，天光大亮，金色的阳光驱走茫茫雾气，空气清新舒畅。

　　等徐泱慢悠悠地提好行李下楼，看见姜逾已经停好车在一旁等了好一会了。

　　姜逾侧身倚在车子上看手机。
　　他身着净白衬衫和黑色西裤，颀长的身影和清隽干净的侧脸晕染出淡淡的柔和，整个人都融在日光里。

　　怎么还是那么帅，一点没变……

　　没出息的徐泱花了整整十五秒来平定内心泛起的波澜，才不情不愿地拖着行李箱到姜逾面前。

　　“来了？”
　　姜逾仍低着头，只是抬眸看了眼徐泱。正好微风轻动，额前几根碎发飘起。

　　徐泱撇撇嘴：“……又耍什么帅呢。”

　　姜逾弯唇一笑，权当没听见。

　　“再不走来不及了，今天塞车，要开三个小时左右。你吃早饭了吗？”

　　可徐泱丝毫不领情，不打算搭理他。
　　她自顾自地打开后座车门，见里面塞满了杂物，没好气地又嘟囔了几句。
　　“你这车这么乱也不收拾一下。”

　　还没等姜逾反应过来，徐泱气鼓鼓地扭头打开副驾的门，把自己塞进去，“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姜逾：“…………”

　　他从上车到点开导航再到发动车子的过程中，徐泱一直偏着头不理他，颇有冰河世纪般冷冰冰的气势。
　　寂静和尴尬横亘在二人之间，无形中隔开了一堵高墙。

　　思索再三，还是姜逾先打破了沉默。

　　“妹妹，你真是冷酷无情啊……现在对哥哥这么冷漠。”

　　徐泱此刻在心底汗颜：……你个闷骚男装什么装，谁是你妹妹？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徐泱默默火冒三丈：……到底是谁冷酷无情啊喂？！

　　她清了清嗓子，扭头瞪着姜逾冷声道。
　　“姜逾，请你搞清楚，当初为了躲我不辞而别的明明是你。”

　　面前的绿灯识趣地变红，姜逾缓缓刹了车，对上徐泱带有愠色的双眸。

　　姜逾呆愣半晌，“……什么叫为了躲你？”

　　徐泱是个不会绕弯的，急起来什么都一股脑说出来，也不管这是她多么不堪的经历。

　　“就是当年，我喜欢你那件事。你敢说你不是为了躲我才离开H市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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