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照吾

　　鸟儿在树梢间跃动，无法预知它的下一步，它是不被束缚、完全自由的灵魂。

　　课桌上三声缓重的叩桌声将沈黎吾的思绪从窗外的鸟儿身上拉回来，她茫然地抬起头，和老师愠怒的眼神对上，随即低下头，手指轻轻搓着红笔的笔杆。

　　老师没多说什么，点到为止。

　　但她会秋后算账。

　　当天傍晚放学，沈黎吾就被叫去了办公室。

　　“你的成绩太糟糕了，沈黎吾。”班主任白伽嘉捏着刚出的期中考试成绩单，看着上面最高三开头最低个位数的成绩，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看着沉默站在自己面前的瘦小少女，她的头一直低垂，拇指和食指在身侧相互搓捻着。

　　“如果学习上有什么问题的话，老师希望你可以多和同学们交流，或者多请教老师。”

　　白伽嘉知道这句话说了也白说，沈黎吾在班里一直沉默得像一个影子。

　　但是以前她起码是一个努力的影子，即使底子很差，但她起码在使劲学，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有一种自我放弃的感觉，像一个即将散去、抓也抓不住的影子。

　　白伽嘉看她依旧沉默，放柔了声音：“最近总有老师反应你上课走神很严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沈黎吾始终抿着唇，没抬头，不吭声。

　　一阵绝望的沉默蔓延在白伽嘉的心头。

　　她挥了挥手，苍白且无力：“你先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白老师再见。”沈黎吾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等沈黎吾离开，白伽嘉不信邪地给沈黎吾家长打电话，听筒里依旧是令人绝望的机械女声：“你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重山九中实行大小周制，大周从周五下午就开始放周末，小周则是周六中午放学，周日上午八点前返校上课。

　　当然，这个规定只针对高一。

　　今天正好是大周周五。

　　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分钟，但是教室里的人还没走完。

　　写作业的人是少数，更多的是忍了一周网瘾的人相约着在教室开黑。

　　沈黎吾即将走进教室，给花瓶换水的值日生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沈黎吾。

　　泡了一周花茎的水混着营养液浇在了周五硬性规定要穿的黑色正装校服上，西服外套和白色衬衫都没有幸免于难。

　　一股植物腐败的味道迅速蔓延。

　　拿着花瓶的女生一下子傻了眼，面瞬间涨成番茄色，连连和她道歉：“抱歉抱歉，弄脏你衣服了。”

　　她把花瓶放在地上，跑回位置拿了一整包抽纸，连连抽纸想把沈黎吾衣服上的水渍擦干净。

　　她边擦着还一直连连道歉。

　　“没关系。”沈黎吾在她下一次伸出手时直接接过了她手上的纸，放下一句话就回了自己的位置。

　　却在离开时不小心碰到了刚刚女生随意放在地上的花瓶。

　　一声脆响过后花瓶牺牲，吸引了几道目光后又归于平静。

　　沈黎吾想及时离校的计划瞬间泡汤，虽然是女生随意放置，但是她也有责任。

　　两人一并收拾地上的碎片，又重新拖洗了一遍地板。

　　沈黎吾听见女生松了口气，喃喃道：“幸好没有弄湿别人的书。”

　　沈黎吾瞥见角落有一片遗落的瓷片，捡起后回位置收拾书包。

　　她正打算离开，只见弄湿她衣服的女生背着书包面红耳赤拦在她面前：“对不起，我刚刚乱放花瓶，害你陪我一起收拾……”
　　“没事。”

　　见她没有让开的意思，沈黎吾问了一句：“还有事吗？”

　　“弄脏了你衣服我真的非常抱歉，我想……你能不能……”女生支支吾吾的说出下半句：“你能不能让我帮你洗衣服。”

　　害怕她拒绝，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我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让我将功抵过，我保证把你衣服洗干净！”
　　她期期艾艾地看着沈黎吾。

　　“不用了。”
　　不出意料地拒绝。

　　女生瞬间落寞，扁着嘴再次请求：“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原谅你了。”

　　“原谅了就让我帮你洗衣服让我将功抵过，否则我真的会良心难安的，非常非常难安。”她双手合十，在沈黎吾耳边喋喋不休。

　　这是开学以来和沈黎吾说话最多的人，也是沈黎吾说话最多的一天。

　　沈黎吾不愿再纠缠什么，将外套脱给了她。

　　女生信誓旦旦把外套接过，再次保证给她弄干净。

　　终于走了……沈黎吾耳边终于清净。

　　华灯初上，重山九中地处不算繁华的居民区，小摊贩也只热闹于放学阶段，此时校门外一片冷清寂寥。

　　沈黎吾出了校门。

　　她等着夜幕降临才离开了学校。

　　白衬衫质地轻薄，湿了水后透得有些尴尬，只是刚刚穿着外套的时候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等到发现时女生已经心满意足抱着她的外套回家了。

　　她只能等到夜色降临，希望可以隐去几分尴尬。

　　回家的路不算远，先穿过烟火气十足的十字路口，再穿过一个路灯年久失修的小巷，不过沈黎吾一向幸运，平日里快速通过，没有遭遇过什么意外。

　　但今时不同往日。

　　她在走过十字路口后就感觉有人隐隐跟着自己。

　　一进小巷，两个社会气息十足的男生拦住她的脚步。

　　染着红棕色头发的男生轻佻地对她吹了声口哨，眼神暧昧的扫过她微透的胸口：“妹妹，□□勾引哥哥呢？”

　　同伴是个烫着卷毛的胖子，轻笑着锤了口哨男一拳：“多大脸啊，人妹妹勾引你干什么。”

　　话是和口哨男说的，眼睛却也不怀好意地扫着沈黎吾，不过他扫的是腿。

　　正装校服的百褶裙落在膝盖上方，匀称的小腿被长筒袜包裹着，膝盖是透着粉色的白。

　　沈黎吾嫌恶地往后退，口哨男伸手抓住她的手，被她狠狠甩开。

　　“哦哟，有脾气，更喜欢了。”胖子直接越到背后钳住她的双手。

　　沈黎吾手里还攥着刚刚碎掉的花瓶碎片，一阵刺痛她清醒了几分，伸腿佯装要踢胖子，胖子轻而易举躲过，沈黎吾趁其不意扬起瓷片狠狠划过。

　　胖子只觉脸上一片刺痛，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手血。

　　“妈的！”他甩开沈黎吾。

　　沈黎吾狠狠摔在地上，身上各处传来不同程度地刺痛，她却躺在地上，眼神凶狠的看着口哨哥和胖子。

　　口哨哥觉得太瘆人了这小姑娘，他拉了拉胖子，轻声道：“这姑娘看着是个刺头，咱们撤吧。”

　　“呸！”胖子却不愿意认怂，甩口哨哥的手上前几步，手还没碰到沈黎吾的衣角，腰间就传来一阵剧痛，随即摔在旁边。

　　靠，他感觉他的肾要被踢烂了。

　　口哨哥回头看到同样穿着九中正装校服的男生面色不虞地站在他们身后，西服平整，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要不是胖子腰上印着一个脚印，他会以为男生只是路过！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男的面色冷峻，腿脚不动声色地站位，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口哨哥艰难拉起胖子，屁滚尿流的跑了。

　　陆衷握着沈黎吾的手腕将人拽起来了。

　　沈黎吾裸露的膝盖上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攥着瓷片的左手在摔倒时下意识撑了一下地，瓷片将左手扎得鲜血直流。

　　巷子阴暗，陆衷拉着人走出巷子。

　　路灯下，所有的伤口都无处遁形。

　　沈黎吾下意识将自己的左手背到身后，又想起衬衫上那块湿痕，右手尴尬地拦在身前。

　　陆衷看到她的动作，马上背过身，脱了正装外套，转回身时，眼睛看向别方，手却精准将正装外套盖在沈黎吾身上。

　　这才看向她。
　　目光直直看向她的左手，“伸出来，我看看。”

　　沈黎吾是领教过陆衷的执拗的，乖乖伸手给他看。

　　陆衷皱眉看着还在汩汩流血的手掌，一时间找不到伤口在哪。

　　看见她手还攥着那块瓷片，没好气道：“这是什么宝贝吗？给我。”
　　言罢，他取走了她手上的碎瓷片。

　　没找到垃圾桶，随手揣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陆衷小心翼翼地抻开沈黎吾的手掌，终于看到了一道看着不浅的划痕，他抽下自己的领带，细致地在她的手掌上缠了两圈。

　　“谢谢，你又帮了我一次。”沈黎吾声音闷闷。

　　陆衷看了她一眼，沈黎吾还是低着头，陆衷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在推搡间头发变得有些杂乱。

　　有很多话想说。
　　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
　　为什么走这条没有路灯的小巷？
　　为什么……

　　算了，她估计受惊不小。

　　陆衷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吧。”他看向她的膝盖，问：“能走吗？”

　　沈黎吾点点头，继而又道：“不用了，前面就几步路了。”

　　陆衷向前几步捡起她的书包，睨了她一眼：“就几步路了，我求个心安行吗？”

　　沈黎吾拗不过他。

　　陆衷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前面带路。

　　送到楼下，沈黎吾伸手想取回自己的书包，陆衷将书包递给她没受伤的左手，嘱咐她：“回去自己把伤口处理一下。”

　　“你的领带……外套？”想到下午一定要帮自己洗外套的女生，沈黎吾道：“要不我明天帮你洗了，周日晚上带给你吧。”

　　周一就要穿了。

　　陆衷睨了一眼她的左手，意思不言而喻，“别洗了，这周我留校，明天过来找你拿了送去干洗店。”

　　沈黎吾呐呐答应。

　　陆衷目送她上楼，直到房间灯光亮起，才折返。

　　他们已经有将近一年没说过话，就连学校偶遇时的点头都没有。

　　就像陌生人。

　　不过她还是难么干瘦矮小，他的恰好合身的外套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沈黎吾透过窗户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看见少年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耳朵。

　　陆衷又救了她一次。

　　上一次，他把她背到了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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